第一章 梨花淡白柳深青,阳春三月,恰逢砀山郊外百里梨花飘香,虽不如江南春浓,也足堪霞烟成海,碎雪堆峰。然则如此宜人春景,行在山中小径的却非品花雅士,而是一队身着劲装,手持朴刀的江湖豪客。大抵是有武艺傍身,又熟悉此间路径,这伙人走的极快,不多时便转过山脊,来到一片盛放的梨林前,领头那汉子突然顿足,鼻翼轻抽,又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周遭,旋身朝队中一人躬身道:“丁管事,此间血腥味渐浓,那贼子应该就在前方!” 被唤作丁管事的男子年过五旬,着一身青色劲装,手里持得却非大刀,而是一柄出了鞘的锋锐长剑。剑刃如雪,更映得他面色如墨,鹰隼般的双眸一扫面前树林,沉声吩咐道:“丁肆、丁柒分两翼包抄,别让那狗贼逃了!” 喝令声并不响亮,但是熟识丁晃之人都知他已怒火攻心,哪里还敢怠慢,两队人马应声向林间奔去。只是数息,林外就只剩下两人,丁晃眸光一转,朝身后那人拱了拱手:“冉公子,此次若手刃此贼,我必向庄主推你大功。” “丁伯言重了。”冉枫哂然一笑,不卑不亢答道,“因缘际会,自当出手相助,还是抓人要紧。” 看对方答的坦然,丁晃心中不由一宽,也不废话,迈步就向林中走去,这一侧身,却恰恰错过了身后人眸中闪过的精光。抬手弹去衣袖上飘落的雪白花瓣,冉枫施施然跟在丁晃身后,也走进了如雪掩映的梨花树丛。 一入林,扑面而来郁郁梨花芬芳,然而数里繁花也遮不住若隐若现的血液腥甜,只见众人已成包抄之势,围住了一块半人多高的山石。这座山石丁晃自然再熟悉不过,乃是踏雪山庄外山界碑,上书“踏雪”二字是初代庄主亲提,银钩铁画,说不尽的潇洒意气。只是如今碑身溅血,已污了字迹,一位身着白衣的男子跌坐在石碑旁,发丝凌乱,头颅低垂,身上斑斑血迹更衬得他姿态狼狈,形容萧索。 然而此景此情却无法让人产生丝毫怜惜,丁晃眸中几乎要喷出火来,冷声骂道:“可恨天门道人无能,淫贼,今日我必取你项上狗头!” 话音未落,冉枫突然上前一步,柔声劝道:“丁伯,我看还是先做审讯为好,这姚浪平素也算谨小慎微,若无人背后撑腰,怎敢骚扰踏雪山庄这等重地?再者若问不出个子丑寅卯就冒然斩杀此獠,对丁小姐的清誉怕是有碍。” 前半句丁晃还未放在心上,但提到自家小姐,他心中不由咯噔一下,暗道不好。今次他们围杀之人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玉面郎君姚浪,此人平素最喜偷香窃玉,败坏闺阁女子贞洁,在江南犯下数起案子,亦曾被白峦峰天门道人千里追杀,谁知沉寂数月后,竟然胆敢摸上踏雪山庄。他家小姐如今年方二八,正是待字闺中的妙龄,万幸没被淫贼轻薄,但是踏雪山庄手刃淫贼,传出去怕也好听不到哪里,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,万一因他莽撞误了自家小姐的清誉,便是万死也难赎其纠。 背后冒出了一层冷汗,丁晃定了定神,再次向冉枫颔首,“多谢冉公子提点。丁肆,先断手足,狗命暂且存下。” 见劝慰有成,冉枫脸上露出一抹隐约笑意,退后半步重新站回原位。徐徐清风拂过花树,梨花如雪,纷纷落在身侧,更衬得他玉树临风、身姿绰约,只是那双含笑的眸子中透出几分冷意,如同赏玩奇珍般打量着面前将死之人。他在踏雪山庄已经横亘数日,所盼尽在今朝…… 随着那声号令,几位庄丁正准备猱身上前,盘膝跌坐在地的白衣男子指尖微微一颤,突然抬起头来。晨光初升,温润柔和的阳光透过林荫,洒在那人脸上,映出一层淡淡晕光,让那张苍白的面孔也有了几分血色,乌黑的发丝散落肩头,发如墨,肤如玉,端是俊美无暇。饶是听说过玉面郎君的名头,众人心中难免也是一颤,这等容色,难怪能诱骗如此多良家闺秀。 然而还未等他们回过神来,那人唇边突然绽出一抹笑意,似是有些好奇:“淫贼。你们叫我淫贼?”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,丁晃不由一怔,转瞬怒极反笑:“玉面贼夜探我山庄,不是为了偷香窃玉,难不成是来寻亲访友?若非冉公子警醒,说不得要被你祸害多少女眷!死到临头,你还想巧言令色什么?!” 冉枫也板起了面孔,厉声喝道:“姚浪,此次你是插翅难逃了,只是事有蹊跷,究竟是谁指使你潜入山庄,为的又是什么,速速招出幕后之人,说不定还能留你个全尸。” 两声呵斥不可谓不严厉,然而对面那人却没有露出半丝怯懦神色,反而用手撑起膝头,长身站起,漆黑的眸子缓缓扫过周遭众人,敛起笑意:“本尊听不懂你们混说些什么,只好来审一审诸位项上人头了。” 江湖传言玉面贼有夺魂摄魄的*功夫,然则此时那人眼中闪烁的却非风流,而是杀伐无算的逼人戾气,丁晃心头巨震,大声喝道:“给我上!” 踏雪山庄被世人称作江湖四大山庄绝非浪得虚名,护院庄丁中资质上佳者都是自幼习武,更有庄主丁历丹悉心教导阵法,四人一组,十人结阵,便是冉枫这样的武林俊杰,也不敢轻掠天罗刀阵锋芒。谁料场中之人并未犹疑,左手提着的长剑轻轻一扬,剑光乍起! 冉枫只觉眼前一花,那道雪色身形便如鬼魅一般飘散而去。身姿动、剑芒出,十人围攻,未曾听到一声刀刃撞击声,只是“噗噗”几声轻响,四位冲在最前的汉子就如同断了线的纸鸢般四散跌落,那白衣男子豁然站定,几点殷红顺着雪亮长剑滴落在地,分不清哪些来自他肩上伤口,哪些又来自他剑下亡魂。 这怎么可能!玉面郎君就算有再大的名头,也不过长于轻功,再加上点易容催情之类的下三滥手段,从未听说过他剑法如此卓绝啊!然而此时情形,哪还容得人迟疑,丁晃怒吼一声,已经仗剑扑了上去。虽然早已退出江湖,在踏雪山庄隐居十数载,但是丁晃从未放下手上功夫,曾经的“丁三剑”名号响彻大江南北,依仗的就是急、快二字,如今刀阵被破,但是庄丁尚未死绝,他丁三剑也不可能束手待毙! 与丁晃相反,冉枫只是一呆,转身就朝林外逃去。他武功不算高明,眼力却是极佳,哪里看不出这白衣男子的可怕!然而几个时辰前这人分明刚刚伤在自己手下,也没人比他更了解玉面郎君的身世来历,现下突生变故,怎能不让他惊惧交加。身为武林新秀,冉枫的轻功也称得上卓异,此刻拼尽全力,自然足下生风,然而身后的血腥味却如影随形,根本无法甩脱。 梨林似海,繁花若雪,加之踏雪山庄外山的精妙布局,整座树海就如同一座迷宫,直直狂奔了盏茶功夫,血腥味才逐渐散尽。早已迷失方向,但是不远处花海就到了尽头,冉枫只觉得心头一松,待到他逃出踏雪山庄,自然可以对今日之事大肆传扬,广邀同道围杀这个魔头。只可惜没能完成任务,要如何跟公子交代……心中思绪难定,足下不由放缓了速度,然而还未等他松开提着的那口气,突然被映入眼帘的景象惊出一身冷汗,只见丈余外的一颗参天大树上,正钉着枚血肉模糊的人头,飞花似雪,长剑如霜,更衬得那头颅肤色惨白,如同索命厉鬼。不是丁晃丁三剑,又是何人?! 树下,一白衣人正低头把玩一柄碧玉箫,纤长手指轻轻摩挲玉璧,似乎看的不是自己的独门武器,而是什么古玩珍品。可是此刻冉枫哪有胆量细看,早已骇得双膝发软、汗出如浆,那可是江湖中大大有名的丁三剑啊!他怎么可能瞬息取了丁晃性命,还能堵在自家身前?! “你……你到底是谁?是人是鬼?!”再也无法按捺,冉枫锵的一声抽出腰间长剑,横在身前。这局谋划已久,也经过数番推敲,本该天衣无缝才是,谁知竟然被局内棋子掀翻了棋盘。面前这人真的是姚浪吗?是哪个贪花好色、胆小如鼠的采花贼?! 白衣男子抬起了头,一双点漆眸子牢牢锁在冉枫身上:“我也正想问问此事。踏雪山庄究竟是什么地方,我又为何会在此地?还有……”那道薄唇边划过一抹锋芒,“‘姚浪’究竟是何人,你们设此局又是为了什么。” 什么?冉枫脑中如同听到了轰隆雷响,不管这人是谁,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踏雪山庄?又是如何猜到此乃一局?!然而还未等他反应过来,眼前一花,那人已经飞身来到自己身前,冉枫大骇之下一剑刺出,然而招式还未使全,腕上就是一阵剧痛,只见那柄碧玉箫已经穿透了腕骨,如同一枚长钉钉在腕上。右腕筋骨尽断,哪里还捏得住剑,然而长剑尚未落地,膝上又是巨痛,冉枫惨叫出声,再也撑不住身形,颓然跌坐在地。 冰冷的玉箫撑起了下颔,几滴黏稠液体顺着箫管滴在喉间,冉枫满眼惊惧看着面前这位魔头,牙关格格作响,浑身抖如筛糠。如大猫戏鼠,只见对方唇角微微一挑。 “不忙,你且于我细细道来……” 第二章 “不斩元凶,老夫誓不为人!” 踏雪山庄内,一声勃然怒吼从正堂中传出。只见门外宽阔平整的院落中,一字排开摆出了十二具尸首,因事出突然,连棺木都未准备,草草用白麻蔽体,看起来分外凄凉。面对如此情形,丁庄主如何能不惊不怒,只是外出几日,先是传来淫贼夜盗的消息,后又有一众庄丁和贵客莫名惨死,饶是丁历丹纵横江湖十数载,也从未在家门口吃过如此大亏! “庄主!”二管事丁彬头缠白麻布条,一双虎目已泛出血丝,“昨日大哥带人围堵玉面贼,今天正午巡山时才发现他们的尸体。大哥……大哥他身首异处,死不瞑目啊!” 丁彬和丁晃并非亲生兄弟,但是丁晃入府十五载,对丁彬向来照顾有加,两人早就情同手足,突闻兄长死讯,还落得个身首异处的惨状,怎能不让他悲痛欲绝。 早已核查过尸身伤口,丁历丹压住心头翻涌的怒火,冷声道:“行凶的不是姚浪,此贼不过是个贪花好色的淫物,轻功和点穴功夫尚可,剑法却绝不会如此高明,别说天罗刀阵,怕是连阿大的快剑都躲不过!只是凶手的剑法太过鬼魅,便连老夫都猜不出是何人所为……” 蹙眉思索了片刻,他一咬牙关:“也罢,你先去安排家丁,巡逻的人手再加一倍,尤其是小姐和夫人的庭院,一定要牢牢护住!待我修书一封,派人送给邱兄,告诉他此间祸事。” 丁庄主的妻子柔娴乃是栖凤山庄庄主邱云海的表妹,故而踏雪、栖凤两座山庄交往甚密,互为表里,生出这样等事端,当然要广邀同道,合力抗敌。只可惜爱女的招亲适宜要拖上一拖了。丁历丹心中也不由生出一丝懊恼,若不是自己早年眼界太高,未曾收个亲传弟子,想来也不会落到这种无可依仗的境地。 收敛心中悲痛,丁彬沉声应是,目光却落在外间一具尸首上:“只是这次在庄中做客的冉公子死得不明不白……庄主,我们要查查吗?” 丁历丹眉峰一挑,冉枫此人虽然出道不久,但口碑甚佳,更与江湖四公子之首的魏凌云交往过密。如此出身寒门却天资卓越、品行俱佳的少侠,本该是他择婿的上佳人选,只是这次冉枫的出现,却未免巧过了头。 上门拜访,恰逢自己不在,小住两日就碰上了淫贼袭庄,伤了恶贼又随着丁晃等人追出庄去,结果玉面贼未曾猎到,却赔上了一干性命,巧到这种地步,就不得不让人多想了。而且这次惨案中,除了丁晃被砍断头颅外,其他庄丁都是一剑毙命,并无多余伤口,但是冉枫却被彻底折磨了一番,看起来不像是被人牵连,反而是刻意寻仇的模样,难不成那歹人想害的并非是踏雪山庄,而是冉枫本人? 沉吟片刻,丁历丹终于答道:“也罢,先把消息送上冉府,好生致歉。暗地里多派些人手,看看那些跟冉枫关系密切的江湖人士是何动向,再从长计议。还有,严查玉面贼下落,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!” 这厢踏雪山庄发下了通缉密令,百里之外,被通缉的本尊正跪坐在一条小溪边。此时天光正好,流水无波,映在水中的倒影就愈发清晰,那男子容色上佳,面白无须,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模样,虽然衣衫不整、形容狼狈,却也无损他惑人的风姿。如若放在欢场,必然能得无数妓家倾心。只是这张俊俏脸蛋,跟自己却无甚瓜葛,他严漠纵横江湖二十余载,麾下部众两千余,早就养成一派威仪容貌,跟这个面首般的小白脸没有半分相似。 唇边扯出一抹冷笑,那副好容貌顿时显出几分邪佞。今日之事真是处处透着古怪,且不说这副见了鬼的皮囊,他浑身内力也失了大半,还被人认作一个名为“姚浪”的淫贼。可笑自己树敌万千,喊他“阎魔”、“魔头”、“乌衣贼”的不计其数,骂他“贪花好色”的却着实没有半个。只恨早上捉到的那废物不堪审,净说些混话,也没问出什么有用东西…… 严漠缓缓抬起头来,看向远方山峦。前方应该就是芒砀山了,自己早年也曾在这里跑过买卖,自然知道此处离徐州城不远,只是原本记忆中的村落全部消失不见,乡野中也荒无人烟,难道鞑子又兴屠戮了?想到这里,他也没兴趣琢磨今遭遇到的怪事了。反正性命还在,容貌改了又怎样,正好能躲开悬红,现今要务还是尽快前往徐州城,探一探风向。 心中有了计较,严漠也不迟疑,简单收拾了一下身上衣物,大步流星朝远方官道处走去。 五日后。 正当午时,悦来客栈里照例人声鼎沸,一楼大厅早已客满,二楼雅席也占去大半,酒肉饭菜的香气如同蒸腾的云雾,熏得人滔滔欲醉,酒到酣处,不知哪桌传来一阵窃窃私语。 “听说了吗?白峦峰七禽剑诀失窃,江湖传言是被甘三偷了去!” “甘三?笑无常甘三郎?他怎么会去触那些牛鼻子的晦气,天门老儿可是人尽皆知的难缠……” “谁说不是呢!但是也有人说甘三是被人诬陷的,沈雁就亲上白峦峰为他求情,还跟凌云公子打了赌呢!” 这话题似乎颇为诱人,那厢声音立刻大了几分。 “嘿,前一段沈雁不刚跟他那个红颜知己闹翻吗,怎么还有功夫管甘三郎的闲事……不对,凌云公子又怎么扯进这件事里的?” “哈哈,这你就不知道了!听我慢慢给你讲来……” 江湖趣闻,自然是佐酒佳肴,悦来客栈又是近年来正阳城里最大一间酒肆,每日不知要接待多少江湖豪客,如此谈资当然引去不少人的注意。然而别人听得兴致勃勃,二楼雅间里的一位黑衣公子却漠然端起了酒盏,一口饮下杯中物。与客栈里的大部分江湖人不同,这位公子腰侧并未佩剑,也非劲装打扮,看起来倒像位风度翩翩的贵胄王孙,除了眉宇间那点隐约难查的戾气外,像是跟这江湖毫无牵连。 此人正是严漠。 由于变了皮囊,无法再扮作行脚、猎户,他刻意穿了文士装混入城中,然而踏入此间,他立时发现这里跟自己设想的大为不同。徐州乃是四战之地,几年前官兵放弃商丘,此间更是沦入敌手,就算尚存一息元气,也绝不会歌舞升平。可如今他眼中所见呢?城楼宏伟,店铺兴旺,游走在市井间的升斗小民更是无忧无虑,还有无数江湖客,佩刀戴剑、策马扬鞭,一个个豪气干云。 如此盛景,就算在临安、扬州,怕也找不出吧?只是如今战事吃紧,又怎么可能冒出这样一个世外桃源。心中有了顾虑,严漠自然耐下性子仔细打探,然而越查就越是惊心,那些悠哉度日的小民,夸夸其谈的侠客,嘴里念叨的莫不是四大山庄、八大门宗,数不尽的江湖人物。漠北没有蒙古铁骑,只有飞鹰、烈阳两堡,江南也并非南幸帝都,而是温柔窟英雄冢,艳名远扬的秦淮十二景。什么宋辽之战,什么靖康之难,什么铁蹄南侵,都不在这些人心中。这个国家亦不叫大宋,而被称为——大楚! 听到这个国号,就连严漠都出了一身冷汗,难不成金国所立的伪楚变成了如今正统?然而再仔细打听,大楚的皇帝却不姓张,而是复姓东方,立国已有百余载! 雅室外,不知何人挠到了痒处,众人一阵哄堂大笑。严漠脸上却更冷了几分,把空掉的酒杯往桌上一扔,他站起身来。 “客官,您用好了?”眼尖的店小二快步迎上,脸上挂着十足谦恭的笑容。 严漠也不应声,随手抛给他一块碎银——此间会钞都是用银,随便一餐就是几两银子,像是根本没有铜子这般事物——那店小二立刻眉开眼笑,恭恭敬敬的把他送出了门。站在门外,严漠深深吸了口气,店内的炊烟和酒香被另一重繁华消弭,东市有骏马,西市铸兵刃,似是根本没有王法律令。这个世界何其怪异,又何其无稽。 紧锁的眉峰慢慢舒展,严漠看了眼背后依旧喧闹的客栈,迈步向集市走去。 第三章 人人都知翠烟阁中有绝色,更有天下第一的美人,只是登堂入室却不是谁人都能做到的。今日,翠堤深处,烟雨楼上,多了一位入幕之宾。 “早知你是个废物,我怎么会把娇娇拱手让出!”层层帷幕后,一声娇嗔传来,虽是呵斥,却也说得带着别样风情。 “菲菲,这次你可冤枉我了,我与凤娇姑娘本就一清二白。如此痴情之人,就算不是追我,也要追一追其他俊杰嘛……”一个男子的声音也从室中飘来,音色醇厚动听,只是不像对佳人讨饶,反而带着丝轻浮惰懒。 啪的一声,酒碗拍在案上。一只纤秾合度、柔若无骨的玉手轻轻一抬,足有尺余高的酒坛被提在了半空,碧绿色的醇酒划出一道水痕,跌入盏内。只见那美人云鬓微坠,面若桃李,眉间一点殷红胭脂痣,更衬得她妙目滟涟,多一分则肥、少一分则瘦的曼妙娇躯横在榻上,绛红色销金缀珠蝉翼纱轻轻一拢,似是天真无邪又像放荡诱惑。面对如此绝色,但凡身体无恙的男人,都是要心猿意马,魂不守舍的,然而坐在她对面那男子却笑得风轻云淡,十足无辜。 若是有消息灵通者在,看到屋中两人怕是已经叫出声来。这不正是江湖中艳名最盛的天下第一美人叶菲菲,和那多情好事闲不住的浪子沈雁吗?之前不还传出两人反目的消息,今日怎么又坐在一起饮酒谈天了? 一碗酒再次饮尽,叶菲菲掩唇轻轻打了个酒嗝,凤眸横波:“娇娇心思浅薄,没有你从中作梗,她又怎会琵琶别抱。你还跟魏凌云那个伪君子打赌,哼,别说没有半点鬼蜮心思!” “所谓郎情妾意,我又怎忍心拆散……”看着对面佳人神色不善,沈雁立刻改口:“再说了,若无凤娇姑娘时时陪伴,凌云公子那般完美无瑕的人物,又如何露出破绽。” “我就知道。”叶菲菲忍不住磨了磨牙,只是她如此绝色,就算磨牙也磨的让人心醉,“白峦峰的事情就这么邪门,连娇娇这样的弱质女流都要牵连进去?” 沈雁唇角不由一抽,池凤娇美不美是见仁见智,但是弱不弱绝对早有公论,若非池姑娘武功实在太强,还轮得到魏少侠多事吗?不过面对“红颜知己”,他也不敢把话说满,只是含混道:“甘三这次遇事古怪,当然要仔细筹谋才是……” “结果把自己也套进去了?”叶菲菲冷笑一声,“我昨儿才听说,苦圆大师居然丧命在浪子沈雁手中,不知现在有多少人在寻你呢。” “呵呵……”沈雁干笑着摸了摸鼻梁,“翠烟阁的消息果然灵通,只是当时场内只有三人,却有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。若不找到我那‘孪生兄弟’,这事怕是说不清了。” “我看是你爪子伸得太长,惹人厌憎了吧。”佳人唇边多出一丝玩味,浑不似为好友担心的模样。 “哈哈,抽丝剥茧时遇到个臭虫也是难免嘛。”沈雁伸手捞过酒坛,轻拍坛底,一道水柱悠然跃进唇中,满饮了口中佳酿,他脸上笑意更浓,长身站起,给佳人斟上一碗。 讨好的姿态太过明显,叶菲菲脸上却没丝毫动容,反唇讥道:“都被人堵到我这儿来了,还剥什么茧,抽什么丝。像你这样的家伙,早晚要被好奇害死!” “麻烦爱我,却之不恭。”沈雁露齿一笑,抬头看了看窗外天色,“谢谢你的绿浓,解乏正好,我要出去转转去了,改日再跟你品评美人。” 叶菲菲已经端起了酒碗,边饮边不耐烦的挥挥手:“快走快走。” 沈雁微微一笑,纵身从身边小窗中跃出,恰似只摸错了门的狸猫,离开的悄然无息。叶菲菲不紧不慢的抿着碗中美酒,花了老大功夫才饮尽残羹,手腕一垂,像是持不住碗似得跌在桌上,凤眸惺忪,柳腰无依,又变作那位倾倒众生的花魁丽人。 烟雨楼下突然起了一阵骚动,佳人凤眸微垂,掩去了瞳中那点异色,纤纤玉指轻拉枕边红绳,铃铛乍响…… 今日恰逢新月,天上月牙儿像是害了羞,娇娇怯怯的躲在云团之中,连星子都黯淡几分。沈雁站在房檐上,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足下漆黑院落。这里原是威远镖局大当家祝彪的私宅,然而两年前祝府满门三十多口尽数被屠,歹人还放火烧了院落,此处就变成了一栋远近皆知的鬼宅,除了野猫野鼠,再也无人问津。 这种江湖大案,向来最惹沈雁关注,只是这间宅子被烧的太过干净,根本无法找出任何痕迹,他来了几次都只是空手而返。这次突然故地重游,却是因为前几天碰上的古怪事。足尖一点,如同一片轻飘飘的柳叶,沈雁悄然无息的落在地上,就着氤氲月色打量了一下周遭,疾步向西北方向走去。 越过残砖断瓦,一池早已干枯的荷塘出现在面前,这里是祝府内宅,也是威远镖局存放贵重押镖的隐蔽场所,只可惜当日祝府灭门时,密室已经被人洗劫一空,找不到任何线索,然而有点东西如今想来,却透着股蹊跷。 来到荷塘边的假山前,沈雁绕着那座一人多高的太湖山石转了一圈,突然弯下腰,从石缝中捏出了一物。那是块看起来平平常常的石头,带着太湖石独有的孔洞,放在水边应该嶙峋有致,扔在枯塘里不过是顽石一块,沈雁却像得了什么绝世珍宝似得,仔仔细细打量了许久,才把石头笼入袖中。又绕着池塘和那道被打开的暗门瞅了半天,他终于过足了瘾头,运起轻功,朝着原路返回。 这次却不是回翠烟楼了。自从去年开始,麻烦突然找上门来,他身边开始冒出些奇奇怪怪的事情,听曲会遇上命案,访友正赶上遭劫,约人出去散心,转眼对方就被嫁祸栽赃,偏偏每一件事都巧到恰到好处,就算百般辩解也没人肯信。人人都知他沈雁好奇心重,最爱招惹麻烦,可是世间喜欢麻烦上身的,偏偏没有几个,故而沈雁的朋友很少。这几个少到可怜的朋友因他碰上麻烦,就连沈雁这种厚脸皮的家伙也难免愧疚。加上苦圆大和尚的死,他距众叛亲离也差不了多少了。 沈雁不怕麻烦,但是他不喜欢别人硬塞给他的麻烦,更不乐意看自己的朋友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。因此,惰懒浪子也不得不打起精神,看一看这麻烦背后究竟藏着什么。 月儿悄悄撩起面纱,昏暗不明的街道上也逐渐显出点亮光,尚被人追讨,沈雁当然不会傻愣愣的走天光大道,然而房梁也不是每一处都好落足,悠然自得的在屋宇中穿梭,当他踏足一堵围墙时,突然轻轻咦了一声,只见昏暗庭院内站着几个手持利刃的劲装男子,正团团围住一个黑衣公子,看起来像要行凶。往日碰上这样情形沈雁可能也不会驻足,偏生刚才隐约听到了一声喝骂,似有人称那公子为“玉面贼”。 这人是玉面郎君姚浪?可是姚浪不是白衣白面碧玉箫吗,怎会一身黑衣打扮?沈雁虽然没有见过那位玉面郎君,但是他消息灵通,叶菲菲又是个惜花的性子,自然对这位鼎鼎大名的采花郎知之甚详。须知树活一张皮,人活一口气,但凡江湖里闯出些名头的人物,轻易不会改头换面,失了名号身份,怕是比要了他们的命还关紧——除非他本身就命在旦夕。可是看这院中人,别说惊恐失措,就连半点情绪都看不出,哪里像是正在逃命的样子。 好奇心一起,沈雁也不急着走了,大大方方看起戏来,浪子的轻功自然绝佳,莫说院里那几人正背对着他,就算转过身来也不一定能察觉有人躲在身后。然而沈雁刚刚站定脚步,院中那男人突然抬起了头,向他看来。 天上无月,院内无光,如此昏暗的庭院,那人的眸子却像两点星子,散发出夺目光彩。四目交接之际,沈雁只是愣了一息,旋即绽开笑容,这人,绝不会是姚浪。 看到沈雁的笑脸,那人似乎皱了皱眉,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,冷冷对身前几人说道:“我不是姚浪。” 第四章 几个字说的干脆利落,隐有金玉之声。然则姚浪成名数载,干得又是毁人清誉的勾当,跟他有仇的绝不在少数,对面一汉子恨声骂道:“淫贼,就算化成了灰老子也能认出你!要不是你这贱种勾引玉娘,她怎会让我头上染绿,可恨当年只杀了淫、妇,没能手刃你这个奸夫!” 这番话说的声嘶力竭,汉子身边几个男人都握紧了刀柄,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,被认作姚浪的男子却唇角一挑:“就尊驾这副模样,尊夫人另寻新欢才是正常。” “我艹你……”那汉子勃然大骂,然而骂声未歇,喉中突然嗬嗬两声,一蓬鲜血从腔子里喷出。 沈雁讶然挑了挑眉,以他的目力自然不难看出,那男人竟是用一枚碎银取了对方性命。 哗啦一声,围在那人身边的莽汉们齐齐倒退几步,惊惧万分的看着倒在地上的同伴,可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,姚浪不是个采花贼吗?怎么可能随手就要人性命。 黑衣公子却不慌不忙的再次开口:“我不是姚浪。” 不是你为何要杀他啊?!不知几人在心底破口大骂,只是兄弟横死面前,他们武艺又在仲伯之间,此时上去也是找死。其中一人当机立断,冷哼一声:“今日之‘恩’,他日必如数奉还!我们走!” 这也算是江湖惯用的认输切口了,所谓输人不输阵,能不能报仇还是其次,总不能坠了自家气势。然而听到这话,黑衣男子却轻轻一笑:“不劳改日了。” 随着话声落地,那人突然化作一道黑影向几人冲来。这下可惊得众人面无血色,刚才局面不还好好的,怎么就突然暴起伤人,不死不休了呢!然而刀架在颈子上,又不可能坐以待毙,几人面上也显出凶悍之色,搏命厮杀起来。 只是群羊再怎么悍不畏死,也不可能降服猛虎。只见场内那道黑影飘忽不定,举手投足都是一条性命,虽然用的招式不多,却招招落在要害之上。沈雁看的也不由愕然,不是说那人剑法有多高强,内力有多深厚,而是他的步伐鬼魅,轻功高绝,身形中更是透着一股邪气,却又不是那般热衷折磨敌手的邪魔路数,只是邪,且戾。 未出片刻,几人就都变作了尸体。那男人也不看足下这些尸首,信步朝前走了两步,向沈雁落足的方向看来。 “阁下呢?” 杀了数人,这人身上却连一滴血都未溅上,手中剑已入鞘,又成了一派翩翩公子模样,只是眉宇间藏着一丝阴郁,让他眼中戾气更胜几分。 沈雁笑了笑:“只是路过,凑巧看了这么一出。” 沈雁是个浪子,浪子最擅长的就是笑作无辜,一双细长眼睛微微弯起,眼下生出几道笑纹,看起来简直人畜无害。男人显然没料到对方会如此作答,不由挑起一抹冷笑:“戏可好看?” “挺好奇江湖中何时出了你这么个人物。”沈雁摸了摸下巴,诚实答道。旋即又好奇的问了句,“你跟姚浪可有什么关系?” 这话问的真心实意。此人虽不是姚浪,但是应该跟玉面郎君长得极像,否则刚才那伙人也不会半夜堵在这里触霉头。前几日自己才刚被人冒名嫁祸,遇到一个同样辨不出身份的人,怎能不让他好奇万分。 只是这一问,没能得到答复。 看着面前那人不善的神色,沈雁浑不在意的露齿一笑:“我叫沈雁,敢问阁下尊姓大名。” 黑衣公子上下打量了沈雁一眼,才开口道:“严漠。” 能被人称作浪子、好事鬼,被诸多怕麻烦的家伙避之不及,沈雁在江湖中的名头自然也不逊于他人,然而面前这人没有露出半点“久仰大名”的神色,反而在说起自己名讳时,有点难以察觉的孤傲。朦胧月色拢在他身上,让那张俊美面容愈发出尘,又奇异带着点跟他样貌截然相反的落拓寡欢,似是跟这江湖全不相容。 虽然身边没几个朋友,但是沈雁看人的眼光绝对不差,更是喜欢结交一些奇奇怪怪的人物。如果可以的话,他倒想跟面前这位严公子交个朋友。 可惜,今日不是时候。 叹了口气,沈雁歉意一笑:“今日在下还有些事,就先告辞了。他日如若相逢,必请阁下饮一杯好酒。” 说完这话,他也不再停留,再次飘然向远方掠去,几个起落就消失在视线尽头。看着对方背影,严漠指尖微动,突然产生了种纵声狂笑的荒唐感。他此生虽不嗜杀,却也没兴趣放过那些招子不亮又敢捻虎须的蠢人,取人性命只看场合、心情。汉人高官、鞑子乱兵、武林同道……层层血腥换来“阎魔”诨号,虽不能止小儿夜啼,却也足够江湖人闻之色变。然而他在两淮蜀中闯出的凶名,如今却连一个诧异都换不到了。无人知他名讳,无人晓他功业,也再也没有麾下千余门众。如今的他,只有一副不属于自己的狼狈皮囊,以及一身污名。 从开阳城走来,严漠已经不止遇到了几次这样的夜袭,有时来犯者武功低劣,也有时不乏高强好手,然而不论是谁,都不肯信他并非那个“姚浪”,身上内伤正在痊愈,胸中郁气却无处发散。在这荒唐的世界走上一遭,也许他真格就要入魔,忘却自家本性,然而今日,有人一眼就看出了他并非姚浪,看出这具皮囊下还另有其人…… 一个自称看客的路人。一个见他杀人还诚心邀他喝酒的路人。 何其的荒唐可笑! 深深吸了口气,严漠信步走回那几具尸体身旁,剑鞘一晃,一人腰间的钱袋就落在他手上,掂了掂足有数十两之重,也不知此人究竟是做什么营生的。就他近日观察,此间盐、铁、马匹、酒水均可随意贩卖,没了官家制约,自然就没了海沙帮、巨鲸帮、长浪帮等割据大江南北的势力。蒙古铁蹄的威逼不在,这世道像是散了架般,再也凝不起杀伐果断的门宗,有的只是“名门世家”,是数代传承的基业。 眼中的戾气闪了一闪,终于消弭不见,严漠瞥了眼地上尸骸,迈步朝院外走去。既然生在了这荒唐世道里,就不该再畏首畏尾,裹足不前。如今看来,追着这副皮囊的人也不在少数,就先从他们算起吧…… 夜色渐浓,那席黑衣也渐渐融入了夜幕之中。 比起严漠,沈雁的运气似乎有些糟糕。因为驻足观看那场打斗,远远缀在身后的追兵居然摸了上来,在城外的树林中堵住去路。为首一个和尚双手合十,朝沈雁颔首:“贫僧少林智信。沈施主,方丈有请,还请您跟我们走上一遭。” 其实苦圆大和尚并非少林僧人,只是常年浪迹江湖的小庙游僧,修得是金刚法门,最喜持杖护法,铲凶除恶,颇有几分痴态。沈雁跟他相识数载,深知和尚为人迂腐,但是和尚是个好和尚,不怕麻烦,还经常跟在沈雁身边,跟他一起解决那些恼人麻烦。沈雁的朋友太少,这样的好朋友更是难得,此次和尚意外暴毙,怎能不让他花下心力寻找真凶。 只是偏偏有人认为,真凶就是他这个浪子本人。 沈雁笑了笑,轻一摇头:“不瞒大师,最近我实在有些脱不开身,慧心方丈之邀怕是不能赴约了。待手头的事情弄完,必然亲上少林谢罪。” 作为少林方丈,慧心本不该接手这个案子,但是苦圆和慧心本来就是至交,这次亲历现场的又是金刀门门主王虎,因此慧心方丈还是揽下了调解之责,想要亲自查一查案子。对于慧心方丈的人品,沈浪自然十足放心,被邀上少林,也恰恰是慧心的一番好意,如若确实被人诬陷,再没谁能比少林方丈更能助他洗脱罪名。 然而这番好意,却是他现下无法领的。甘三郎那案他早就一肩担下,如果一月之内查不出结果,天门道人和甘三郎怕是有一场生死之战。没人能比沈雁更了解甘三郎的脾气和武功,天门道人也不是善于之辈,如若为了这事误了好友性命,他怕是后半生都无法安然入睡了。 而苦圆之死更是让沈雁绷紧了心弦,就像被罩进了一张看不见的大网,这一环又环的动作,让他心神不宁又无处着力。如果找不到破局之路,还不知要有多少人被无辜牵连进来。此时此刻,他又如何能在少林安坐。 但是这些话,却不能尽数对人倾诉。 看沈雁根本没有归寺之意,智信道了声阿弥陀佛,双足一前一后站定,拉开了一双肉掌。 “沈施主,得罪了。” 第五章 少林七十二绝学当然不是摆来好看的花架子,跟在智信身后的两位金刀门弟子看起来也气血内敛、武艺精深,但是沈雁依旧笑的轻松,像是全然没把三人放在眼里。两位金刀门徒不由捏紧了手中大刀,有些火气上涌,如若不是门主下了死令,怕是要提刀试一试这浪子的功夫。 面对沈雁如此轻浮的态度,智信却没有半丝放松,熟知浪子的人都知道,浪子最强的并非武功路数,而是他出其不意的手段,若论出其不意,这种满不在乎的姿态又何尝不是种掩护。没给对方太多准备时间,和尚冲了上去。 戒律堂出身,智信习的是拈花擒拿手,和尚膀大腰圆,招式却轻灵柔缓,一招一式都像是临水观花,指尖微翘,笑意隐现。然而拈花手却是不折不扣的分筋错骨手,专拿人要害,击人软肋,稍有不慎就会受制于人。随着和尚动作,那两个金刀弟子也一左一右包抄过来,堵住了沈雁的退路。 三人联手不可谓不犀利,然而沈雁却笑得依旧,根本不与智信交手,反而身形一旋,朝其中一位金刀弟子晃去。金刀门偏星十八斩也算是江湖一等一的刀法,看到沈雁自投罗网,那人怎能不见猎心喜,一招偏官吊印劈将而来,刀锋中已有隐隐破空之气。谁知浪子并未格挡,突然身形一缩一弹,直直撞入敌人怀中。也不知用了什么身法,那金刀弟子居然笔直飞将出去,咕咚一声摔在地上,不再动弹。 “贼子!”另一个金刀弟子顿时大骇,以为自家师兄已被人取了性命,惊怒之下手上刀劲顿时没了分寸,搏命相击。沈雁却只退了半步,连头都未回,反手就是一挥,一道寒光从大袖中击出,啪的打在对方刀上,招式已老,刀客只得换招,却也给赶上来的智信留下一线机会,掌风稳稳印在了沈雁肩头。 这一掌的确避无可避,但是浪子却像一枚被吹起的鹅毛,随着掌风轻飘飘落在了金刀弟子身侧,袖中指尖连弹,刀客只觉得半身一麻,栽倒在地上。三招过后,两人落下阵来,沈雁捂着肩头冲和尚一笑:“大师盛情我已领到,今日不如就此别过吧。” 沈雁的功夫究竟如何,江湖中没人能猜得透彻,但是跟浪子交过手的人,却都不会把他当做真正的敌手,因为浪子不喜杀人,但是点穴、使坏的手段却层出不穷,防不胜防。就像个刺猬,不碰他只是个软团,硬要咬却要变成钢针刺球,伤人伤己。如今智信也算是深有体会,刚才那掌印的太实,他手心正中似乎被什么啄了一下,现在居然连步子都迈不开了。 沈雁当然能看出和尚眼中的无奈,柔声安慰道:“大师莫慌,只是点定身药,不出两刻药性就会解开。那两位被点的穴道可能要久一些,躺躺就好。” 江湖对战时用麻药、毒药的败类不是没有,但是像沈雁这种用得坦然,说得贴心,却实在找不出第二个。智信叹了口气,终究还是盘膝坐在了地上,双手合十:“沈施主,迷途当返,切莫越陷越深。” “多谢大师好意。”沈雁笑了笑,他又怎会不知自己泥足深陷,掉入了陷阱呢?只是若他不踏足,陷进去的怕就是别人了。 一问一答后,沈雁足尖微点,继续向远方遁去。智信又叹一口气,仔细端详了一下身旁两位被点了穴道的金刀弟子,才闭上了眼帘,暗自运功抵御药性。 月亮逐渐西沉,那点朦胧月牙儿也被夜幕吞没。黎明之前,恰是夜色最浓之时,黑暗伸出爪牙,想要奋力一搏,把那点星光也吞噬不见。冷风卷过枝头,林间起了一阵沙沙轻响,智信合着的双目突然又睁了开来,看向面前那片黑暗。 “沈施主?” 和尚话中带着浓浓犹疑,天色太暗,就连他的目力也看不穿身前丈许开外的光景。然而此时此地,除了去而复返的沈雁外,又有谁会光顾?疑惑并没有持续很久,两条墨色身影突兀出现在面前。浑身黑衣,头戴黑巾,除了眸子中反射出的点滴亮光外,这两人就像两座诡异的雕像,浑身没有半丝人气。 智信心头不由一紧,皱起了眉峰:“尊驾乃是何人,来此间有何贵干?” 那两人却像根本没听到和尚的话,如同离弦之箭般朝三人冲来。杀手本就无需多话,所取的也不过是目标之人的项上人头,如今浪子给他们创造了最好的机会,怎能再浪费分毫。然而两人冲的快,却有一人动的更快,只见智信突然从地上跃起,一双肉掌接下了两人夺命一击。 智信内力何其雄浑,奋力一击,两位刺客登时齐齐倒退两步,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,和尚已经开口:“沈施主,这就是你要等的人吗?” 旁边的树林中传来一声轻笑:“多谢大师援手,不过这两人还是该交到慧心方丈手中。” 一条身影从树后闪出,笑眯眯的眼睛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两个黑衣人,就像是等到了螳螂的黄雀。智信叹了口气,宣声佛号。就在黑衣人出现前不久,他方才察觉出不对,自己运功打坐时,身上的药力突然就散了,偏偏沈雁又留下了话,说是两刻钟才能行动。和尚不是蠢人,自然猜到沈雁这么说别有用意,也就顺势坐在那里,并未动弹半分,结果就等来了这两个想要杀人灭口的凶徒。 智信久居少林寺内,跟外界本就没什么仇怨,突然冒出人想取他性命,为的是什么自然不难推断,更不用提两位杀手手上拿的都非长剑、匕首,而是两柄分水峨眉刺。熟知沈雁的人都知道,他平时并不爱用兵刃,但是袖中藏着短剑,剑尖细而韧,若是伤人,留下的创口怕也跟峨眉刺相仿。这番周密安排,不过就是为了把智信等人的死推在沈雁头上。 看着面前两位黑衣人,智信双手合十:“两位施主,便随我上少林一遭吧。” 和尚说话不温不火,杀手眼中却显出厉色,身形同时暴起,几样物件脱手而出。 “不好!”智信心中咯噔一声,那杀手并没有冲他袭来,而是一大把暗器齐齐击向尚且躺在地上的两位金刀门弟子。 眼看同伴命在旦夕,智信大袖一挥拦在了两人身前,嗖嗖破空之声尽数被他鼓荡的僧袍挡下,然而这厢还未脱险,身边就以传来一声惊天巨响,浓烟扑面,烈焰滚滚,一颗碗口粗细的树木应声而断,轰然倒落在地。浓烈的火药味扑面而来,和尚脸上已经变了颜色,他怎能料到区区两个杀手,身上居然藏有此等狠毒的暗器! 事发突然,别说闪避,就连此时智信耳中仍是一片嗡嗡作响,树冠倾倒之时溅起了不少碎石断枝,让在场几人都受了点轻伤。更重要的是,刚才站在身前的两位杀手,已经不见了踪影。智信心中不由一沉,这时身侧却传来几声响亮的咳嗽声,只见满脸灰土的沈雁提着一个黑衣人的领子,从烟雾中走了出来。 “沈施主!”和尚豁然一喜,就想上前。 谁知沈雁随手一抛,把那具躯体扔了过来,挡住了智信的脚步:“刚才一不小心,逃了一个,这个就还给大师,算是将功补过吧。” 下意识的接住了那人,智信才发现杀手已然毙命,口中溢出了几缕黑血,看起来像是服毒自尽。眉峰紧皱,和尚抬起了头:“如今贫僧也信沈施主是被人陷害,更要护你前往少林……” 沈雁却笑着挥了挥手,自顾朝远方走去:“我身后跟着的臭虫怕是太多,还是不连累大师了。请大师尽快把这具尸体送上少林,知会方丈……” 袭杀少林高僧、嫁祸浪子沈雁,还随手扔出骇人听闻的暗器,这扑朔迷离的案情,自然要详细禀明方丈。今夜大起大落,着实让人心惊。看着沈雁潇洒远去的背影,智信长长叹了口气,放下那具尸体,转身向两位金刀门弟子走去。 而另一边,潇洒的浪子却没走出多远。刚刚离开和尚视野范围,沈雁就苦笑着扶住了身边树干,咳出口血来。那枚震天雷来的突兀,他只来得及用衣袖改了下方向,还是受了不小的内伤,最后却只捞到了一具尸体。 “亏大了啊……” 晨光已然从东方升起,黑暗再次蛰伏,隐去了踪迹。沈雁轻轻拭去唇边血迹,挑起了抹笑容,他是个浪子,不是赌徒,在意的绝不是一局一战的胜负,伸手拍了拍被爆炸弄得一团糟的衣衫,他稳稳的迈开脚步,朝着晨光初升处行去。 第六章 江湖之中有数不尽的门宗,有些苟延残喘,有些赫赫扬名,然而近几年来,这数之不尽的江湖门宗,却都比不过一栋楼的名气。此楼,名曰摘星。 不知从何时起,摘星楼的大名突然传遍大江南北,没人知道此楼坐落在何处,也没人知道此楼的主人是谁,但是人人都知“摘星楼里可摘星”,只要有所求,必然有所应。消息、物件、人命,摘星楼只要出手,必能手到擒来。 更离奇的是,没人知道摘星楼要如何联系,只要有人想做“买卖”,就能见到它的身影。如此神秘、如此诡谲、又如此的诚实守信,让这个后起之秀成了个猜不透的江湖传奇。正道为之不耻,邪道为之心惊,但是摘星楼依旧巍峨不动,自有腹内生意经。 红烛燃尽,暗香浮动,闺阁之中传出撩人声响。低垂的红绡帐后,一名女子摇曳着腰肢,在男人身上起伏,那雪白纤腰如同一条白花花的大蟒,柔韧有力,又刻骨痴缠,似乎要融在那人怀中。 须臾,一声绵长申吟溢出绛唇,女子云鬓一偏,柔若无骨的娇躯跌在榻上,酥胸不住起伏,两点红缨随着喘息颤动,一只骨节有力的大手持住了软峰,肆意揉掐,像是要弄出另般形状。 女子喉中发出一声惊呼,又转作娇喘连连,迭声求饶道:“楼主、楼主,奴奴受不住了……” 男子含笑凑了过去,噙住那点嫣红:“我就最爱听你唤‘楼主’……” 红尘再次起浪,说不尽的香艳旖旎。不知过了多久后,锦绣榻上才归于平静,那女子喘了许久,才撑起玉臂,伏在男人身上。 “楼主有了新欢,来我这里就越发少了呢。” 男人轻轻一笑,指尖抚上佳人玉容:“最难消受美人恩,有江湖第一佳丽垂青,我又怎会把心用在那俗物身上。” 这女子在江湖上也有名号,人称十丈锦、粉红骨,是位一顶一的妖女。只是如今听情郎赞她美色,也不由双颊生晕,说不出的娇怯,嘴上却依旧不依不饶:“云郎将来怕是还要娶妻,又怎会在我这里横亘。若不是楼中事务繁杂,云郎说不得就要弃奴家而去……” 男人的声音中带出一点柔情:“那些木头似的闺秀,又怎如红绡你这般知情识趣。只要摘星尚在,我枕畔自有你一席之地。” 这话说的笃定,妖女不由喜上眉梢,她家楼主身边女人直如过江之鲤,偏偏此人是个惜花性子,待她们跟那些江湖莽汉截然不同。她薛红绡也算识人无数,却没有一个男子能像云郎一般,款款深情又体贴入骨,还有一等一的武功诗才,这样的男人,也许本就不能只属于一个女人…… 轻轻叹了口气,红绡娘在男人颔边印下一吻,拿起枕边红纱穿戴起来。香风划过鬓边,佳人飘然而去。赏够了那道诱人丽影,男人也坐起身来,没有穿戴衣物,就这么大大方方走到书桌前,给自己倒了盏茶水。 这时,房间内突然传来声细碎声响,一道影子出现在榻边角落处。烛火早已熄灭,月光又不甚明亮,那道影子蜷得恰到好处,似乎自己也是浅薄月光照出的倒影。 “主人,天枢部传来消息,未能完成任务,还折了位部众。请主人责罚。” 消息不怎么美妙,汇报的声音里却听不出丝毫情绪。男人早就习惯了影子的呆板,又轻轻抿了口茶水,才把茶盏放在桌上。 “人丢在沈雁手里了?” “在智信手里,他们准备把尸体带回少林。” “哦?”男人转过头,冲伏在地上的影子摇了摇头,“这可不行,在智信回到少林之前,派人杀了他。还有沈雁,就不用再留了,苏家寿宴之前我要看到他项上人头。” 袭杀智信尚在影子预料之中,但是取沈雁性命,却不是影子能够猜到的。他们围着浪子花费了足有三年功夫,此时居然说杀就杀了,任是如同影子这般心腹,也是料不到的。但是影子并未迟疑,直接请示道:“用玉衡部?” “天权好了,要做得万无一失。” 摘星楼按北斗划分,天枢是普通杀手,玉衡为武林异人,而天权则是蛊毒所在,最是狠辣无比,影子顿时心领神会。 夜风吹来,男人似乎觉出了一丝凉意,然而还未等他动作,影子已经躬身从衣柜中取出套雪白衣衫,捧在男人面前。 笑了笑,男人伸手拿起衣服,随口问道:“踏雪山庄那边怎样了?” “冉堂主确实死在姚浪手中,致命伤乃是碧玉箫所为。” 男人手上动作一缓,微微皱起眉峰:“没有其他人插手?” 影子跪在男人脚边,帮他踏上软靴:“从开阳城一路南下到凤关,姚浪身边并未半个帮手。路上连杀二十余人,除了冉枫,个个都是一招毙命。主人,这姚浪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。” 听到这话,男人面上终于带出了点兴味;“怎么个不一样法?” 影子一丝不苟的给男人系上了外衫衣带,想了片刻才说道:“功法、性情都大有改观,像是换了个芯子。” 虽然话说的干脆,影子声音里却带出丝罕见的不确定,这猜测未免太不着边际,怕是会惹人发怒。然而男人听了非但没有生气,反而哈哈大笑:“有趣,有趣!” 抚平了衣襟上的褶皱,男人接过影子递来的长剑,挂在腰间。放荡不羁的狂傲被那身雪衣压住,变做温文尔雅的端方,他冲着身侧影子微微一笑:“倒想见一见这个坏了我三年大计的芯子。也罢,让天枢去解决了吧,剧情马上要结束了,关键还是在沈雁身上,别节外生枝。” 虽然没听懂主人嘴里的“剧情”是何意思,但是影子不会傻到去问。恭恭敬敬伏了一礼,像来时一样,他再次消失在了床边阴影之中。 男人浑不在意的转过了身,轻展衣袖,迈步向屋外走去。 骑在马上,严漠冷眼看着不远处那伙黑衣人。三日前,他终于把自己身上那柄碧玉箫当了出去,得了百来两银子,并用这些银钱换了匹四蹄踏雪的黑色俊马。然则代步良驹还是其次,最关键的却是用玉箫引蛇出洞,他到想看看究竟都有谁在找这副皮囊的麻烦。 然而蛇还未曾引来,就冒出了批不能露脸的鼠辈。严漠是掌过乌衣门的,对于杀手自然再熟悉不过,这可跟之前那些来找“姚浪”寻仇的人截然不同。 松了松手中缰绳,让坐下骏马稍安勿躁,严漠张口问道:“是楼主让你们来的?” 他嘴中说的楼主,便是传说中的摘星楼主。几日前他审的那废物,最后声嘶力竭喊出的便是“楼主不会放过你”,这几日在坊间也多有听到摘星楼大名。然而那个名叫冉枫的家伙,却是正经的名门弟子,一个正派人物会跟身跨黑白的杀手组织起了牵连,怕是他这具皮囊也陷入了什么阴谋之中。 严漠虽然自傲,却并不蠢笨,如今敌暗我明,他最该做的就是顺藤摸瓜,一点点去查这个摘星楼到底是何方神圣。然而还未等他动作,对方却已经逼上门来,看来这个“楼主”,比想象中的还要在乎他这具皮囊。 这一问并未得到任何答复,七个蒙面人左右包抄,齐刷刷向他冲来。钩镰、袖箭破空而出,严漠却如蛟龙腾空,拔地而起,身形只是一晃便闪了丛丛暗器,剑如寒星,势若奔雷,兔起鹘落之间,两个黑衣人胸前噗的绽开血花。此时,马儿的嘶鸣才刚刚响起,严漠大袖一敛,飘然飞出了包围,冲悚然回首的刺客们冷冷一笑。 “这匹马我可花了一百两银子,不知你们项上人头又值多少。” 话音未落,几颗黑黝黝的暗器突然向严漠飞来。江湖上对付暗器不过是闪避、格挡两法,武功更高明者或许也会把敌人的暗器收在手中,然而看着眼前几枚东西,严漠的眸子登时缩到了极处,大袖轻轻一旋,柔风卷过,那几枚事物被和缓内力一托一带,朝来处掉转回去。严漠身形也未停顿,使出全力向相反方向奔去。 只听耳畔轰轰轰轰四声巨响,平地掀起三丈怒焰,严漠只觉得背心处被大力一推,随着风势就地一滚,才堪堪站稳身形。转过头来时,身后已成了一片修罗场,黑衣死士被炸的无一全尸,断肢残骸散落遍地,浓重血腥中裹挟着淡淡的硫硝臭味,黑色焦土伴着血红残肢,更显出万般狰狞。 严漠就算再怎么冷静,如今脸上也变了颜色。这玩意他是见过的,正是大宋军中常用的霹雳炮,当年金军围攻汴梁时,李相公正是用此物守住了汴梁。他随王知州坐镇钓鱼城,更是见过无数次火器威力。然而这些杀手使出的霹雳炮,却比大宋官军所用还强上数分,如此威力的武器,怎么可能掌握在区区一个江湖门派之中。 胸中尚且惊疑不定,又一声爆炸突然在耳边响起,只是这次距离甚远,似在山坳另一侧。严漠回过头来,眉峰微微皱起,只是犹豫了片刻,他便朝那个方向奔去。 第七章 严漠的轻功已入化境,然则皮囊有变,内力大损,加之刚才受霹雳炮巨震,速度难免失色几分,就算使尽力气,赶到山坳处时场内也已一片狼藉。 只见几具尸首横在地上,有黑衣黑巾的蒙面杀手,亦有身着便服的江湖侠客,地上还有一大片焦黑泥土,显然是遭过霹雳炮轰击。距离如此之远,官道上本不该听到爆炸声响,奈何山坳聚音,才让动静传了出来。 在这一片狼藉之中,尚有三人正在酣战。黑衣杀手只剩两位,身上早已挂彩,还有个瞎了枚招子,红黑污血顺着面颊滑落,衬得面目愈发狰狞。而于与之殊死搏命的,却是个和尚,招式凝重法度森严,然则他半边僧袍都被血迹染红,左臂齐肩处不翼而飞,裸露的伤口中还透出森森白骨。换做其他人,此时怕是已经痛彻心扉,无力再战,可是和尚依旧打的顽强,不难看出是想留下两位凶徒性命。 只是一眼,严漠就看清了场中局势,他的身形自然也落在了交战双方眼中。看到又来了个黑衣人,智信心头就是一紧,面前两个黑衣人已经难以抵挡,此时居然又出现援军,怕是要魂归西天。那两个杀手却也知道来人不是同伴,手下招式愈发狠辣起来。 严漠并不在意双方的警惕,只是迈开了步子。他如今距场中足有十数丈之遥,然则步子一旦迈开,身法却出奇诡异,明明只迈出了一步,却跨过数丈距离,不像是轻功身法,反而像妖孽鬼魅缩地成寸的手段,只是三五步,他身形一闪,长剑已经刺向那位毁了一目的杀手。黑衣人悚然一惊,挥剑格挡,谁知雪璨长剑却像一条游鱼,绕过他格挡的剑锋,稳稳插入了胸前,噗的一声,剑刃出,血花腾。 了解一人性命后,严漠侧目看向身边仅剩的那位杀手,剑尖微动,取的却不是要害处,刚才围堵自己的刺客们都死的不能再死,他自然想要留下一个活口。黑衣人似乎也觉出自己必无抵御之力,双目中凶光一闪,身形就急退两步。然而剑锋依旧如影随形,直直刺入肩胛。 这并不是致命一击,然而黑衣人圆睁的双眼却突然瞳孔一扩,严漠暗道不好,伸手就去抢对方颌骨,谁知还是晚了一步,只见一抹浓稠黑血从杀手口中溢出,剑上重量陡增,那人身体一歪,倒在了地上。 又是个全军尽没。算算两场袭杀就已派出了十来号人,这种死士不论谁养都不会便宜,就算摘星楼再怎么家大业大,怕也是损失惨重。严漠回剑入鞘,扭头看向已经跌坐在地的和尚。适才激斗显然已经耗光了和尚身上气力,失血太多、内伤深重,如今他已面如金纸,看起来出气多过入气。 杀人是严漠所长,救人却不是。然而还未等严漠开口,和尚已经从僧袍下摆扯下块布来,稳稳铺在地上,伸手一粘残肢上滴落血迹,运指如风。不出半刻,一张血书已经写就,和尚抬起了头,面上露出抹苦涩笑意。 “今日碰上施主,实乃有缘,多谢施主救命大恩。只是贫僧还有一个不情之请,能否托施主把这封书信送回少林,告知我家方丈,此事跟沈雁沈施主并无干系。” 说着,他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包东西:“还有这些,都是刺客身上所携之物,贫僧愚钝,看不出端倪,还请施主一并交予方丈或沈施主,还此间一个朗朗乾坤。” 和尚是戒律堂出身,最信的就是善有报,恶有惩,这番话说得真正发自肺腑。他的声音也不响亮,透着股真气溃散的弥留意味,一蓬血顺着鼻腔淅淅沥沥滑落,已经染湿了大半前襟,连口中都含了血污。然而和尚神情庄重,举止肃穆,这段遗言又跟自己全无干系,只为了救另一人的清誉。 心中微微一动,严漠并未多话,伸出双手郑重的接过了两样东西。血书轻薄,证物简陋,然而和尚却像交付了千斤重担,仅剩那只手颓然落地,他笑了起来:“阿弥陀佛,多谢施主高义。” 看了眼和尚满足神情,严漠放缓了声音:“敢问大师法号?” “智信…少林…智信……” 强撑着交代完后事,智信早已油尽灯枯,脸上挂着笑容,阖上了双目。看了看面前圆寂的僧人,又看了看手中的遗物,严漠把两者收入了怀中。这个世界虽然透着无穷古怪,却依旧有人重情重义,他严漠并非爱管闲事之人,却也无法拒绝这样的千斤重诺。 更何况,和尚要救之人,名叫沈雁。 脑中闪过那张带着惬意笑容的脸孔,严漠唇边也划过一抹浅淡笑意。同样被黑衣人陷害,又同样陷入了这个局中,看来他跟那位路人缘分颇深。既然也要剥丝抽茧,那便一并顺路吧…… 然而此时,被和尚挂记之人,却身处一座灵堂中。潍县李家庄,白幡飘飘,麻衣素裹,阖府上下早已哭声震天。作为远近十数里内最大的武林世家,李府的丧事自然也庄重威仪,不知邀请了多少同道亲朋为老爷子送行,只是沈雁,想找得却不是个死人。 说起李家庄,在江湖之上也是大大有名的,祖上乃是前朝忠勇将军门下,有一套出自军阵的李家枪,威力十分惊人。后来改朝换代,李家不再参与朝政,一门心思经营起了江湖生意,几代过去,自然成了名震一方的豪族。只是家到李老爷子这代,儿孙里没什么天资卓绝的人物,这“武林”世家慢慢也就名不副实,所幸李老爷子交友广阔,兼之本人急公好义、乐善好施,在江湖中也颇有几分美誉,家道才不至陡然衰落。 沈雁之前也跟李老爷子有过数面之缘,今次到李家庄正是为了商量一事,谁知人算不如天算,李老爷子突然在这关口亡故,半年前明明还精神矍铄,怎么就这么折了呢? “沈雁,我家可没邀你上门吧?” 一个颇为无礼的声音拉回了沈雁的视线,只见一位披着披麻戴孝的青年男子快步从内室走来。这人看起来还算年轻,只有二十五六的样子,然则因为守孝期间哭的太多,两眼已经红的不成样子,加之酒色过度显得印堂发黑、神情憔悴,看起来倒像老了几岁。 这人沈雁当然认识,李家二公子李程明,也算是江湖颇有名气的“少侠”,只是出名的地方不是手下功夫,而是花钱的手段,算是位人尽皆知的纨绔。早年李家老大尚在的时候,他还略有收敛,两年前兄长突然过世,这李程明就愈发的不成样子起来。如今李家庄管事之人尽数亡故,庄子落在李二手里,几年后的境况怕是不用猜了。 然而现如今,李程明显然不是这么想的,冲着沈雁劈头盖脸就是一句:“家父都已经过世了,你还来这里添什么乱,看我李家庄还不够晦气吗?” 这两年沈雁“招麻烦”的名头显然愈发响亮了,那些久历江湖之人还能记得他之前些许事迹,而新生辈则多把他当成个丧门星,恨不得避而远之。李二的江湖阅历算不得少,但是想来从未用对过地方,自然对沈雁不假颜色。 场合不对,沈雁脸上惯有的笑容也敛了起来,沉声答道:“李老爷子也算沈某忘年之交,这样的大事,自当上门告慰。” “忘年交?你也好意思给自家面皮上贴金!”李二露出了抹厌恶神情,“如果不是你当年非要跟老爷子说我大哥死得蹊跷,他老人家又怎么会心力交瘁,短短两年就送了性命!” 李家老大李肃明之死,也算是一件江湖公案。堂堂李家庄传人,居然因为一车货物被几个剪径强人害了性命,直把李老爷子气得吐血。如果不是当时李老爷子亲自带人前去追凶,为儿子报仇雪恨,怕是李家庄的名号都要臭上三分。 偏偏这么件窝囊事,还有人凑上来横生枝节,李老爷子当然不愿信自家儿子死得如此不堪,也就偏听偏信了沈雁的论调,把李程明膈应的半死。现在可好,老爷子都去了,这灾星还不肯罢休,让人怎能不怒火千丈! 然而面对李程明的呵斥,沈雁面上表情不曾有丝毫改变,一双闪亮眸子牢牢锁在李二身上,似乎能看透人心。 面对这样的浪子,李程明只觉得胸中一阵烦闷,高声冲身后家丁喝道:“你们还愣着干什么?!赶紧请沈公子高抬贵足,别污了老爷子的灵寝!” 灵堂里可不止有李家亲朋,更有不少江湖人士,其中一些人已经皱起了眉头,另一些跟李家庄交好的客人则面色不善的看着庭中浪子。被主人家如此排斥,放在哪里都是件丢尽了颜面的丑事,然而面对那些混杂着嘲笑和排斥的视线,沈雁却不紧不慢的正了正衣冠,对着李老爷子灵寝一揖到地。 这一拜,却让那些李府家丁有些不好动手了。再怎么说沈雁也是江湖中成名已久的侠客,如此郑重的给老爷子祭拜,于情于礼都不便上去赶人。李程明的脸皮腾地一下涨得通红,格格咬紧了牙关,然而还未等他发作,沈雁已经抬起头来,深深的看了李程明一眼,转身就朝堂外走去。 这一眼,却让李二光天化日下打了个哆嗦,那眼神复杂的实在难以言说,像是透过他本人,直直注视着整个李府,在忧伤之中,又带着一丝执着和郑重,有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分量。 猛一摇头,李程明冷哼了一声,不管沈雁之前跟老爷子说过什么,他都不会再让这灾星上门了,比起这无聊的浪子,他现下背负的东西才更为沉重。深吸了口气,李程明板起了面孔,继续招待起满座高朋。 在他身后,暖暖春风刮过落雪灵堂,带出一份悲凉凄意。 第八章 李家庄的白事一直持续到天色渐晚,才陆陆续续送走客人。然则李老爷子一生结交了无数朋友,却也不是没有敌人,如今老爷子新丧,自然会有好朋友帮李府守灵护院,助李二撑过最初这段艰难时日。对于这些朋友,就算李程明再怎么不晓事,也知其中重轻,更别提如今他还有位心思敏捷的贤内助,帮他料理宅院,更是让那些留下来的客人宾至如归,交口称赞。 有了这些外人,李家庄也显出几分与往日不同的热闹景象,然而庄内却有一处庭院,冷清更胜平日。 月儿悄然爬上枝头,拨开稀疏云层,露出大半丰腴月轮,虽然未到满月时节,却也光华四溢,亮如明灯。一阵微风拂过竹梢,竹林随风摇曳,发出沙沙轻鸣,银色月光徐徐洒落,映在地上恰似满地银霜,配上竹影、荷塘,更显出几分诗情画意。只是今日这栋雅致庭院再也找不到半个生人,只有几盏白底黑字的“冥”字灯笼随着呜咽冷风摇摆,任凭月色再美,也要变作阴森鬼气。 此处正是李老爷子生前所居的沧浪斋,因为主人去得突然,又未过头七,这间院落便暂时荒了下来,如今李府人丁也不旺盛,又没几个配得起老爷子的雅阁,可以想见这间院落暂时不会有新人居住。 不会有人居住,却未必没人光顾。像是一阵微风吹过,屋檐下突然多出了条身影,悄无声息的闪身窜入屋内。房间里可没多少月光,那身影站了片刻,才缓缓在屋内走动起来。 按理说,江湖中有不少成了名的夜盗,但是功夫能比得上这人的却着实不多。他的步伐比最最敏捷的野猫都要轻盈,寻找东西的劲头却像专注于猎物的细犬,在黯淡无光的房间内,那双敏锐的眸子散发出莹莹微光,似乎一切在他眼中都条理分明,无所遁形。 只是走了几步,那道身影突然一顿足,弯身从青石缝中挑起了一撮东西,放在鼻下仔细嗅了嗅,舒展的眉峰顿时就锁了起来。又打量了周遭一圈,他快步走到空无一人的床榻上,沿着内侧的被褥细细摩挲起来。床的主人两天前才刚刚过世,被褥自然也是刚换上的,褪去了浓重的药味,从里到外都带着点熏烤过度的浓郁檀香,呛得人几乎喘不过起来。然而被褥却不是那人关注的重点,他的手探到了被褥之下,摩挲起了床板,当指尖触到枕边时,他突然停了下来。 那是一抹浅浅凹痕,像是用指甲划出的字迹,纹路并不怎么分明,旁边还有一条狭长裂纹,应该是被人撕下条了木片。那人的手指轻轻一颤,眼中不由带出了几分哀痛,似乎看到一位垂死老者挣扎着在枕下刻字的模样,然而还未等他有所动作,庭院中突然出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。 飞快把被褥推回原样,那人用手在床上轻轻一撑,飘上了床帏之中,这是架有年头的老床了,平日坐在床板上恐怕都要嘎吱摇晃两声,更别提攀上镂空床架,然而那人的动作却如此轻巧,别说床板,就连低垂的床幔都纹丝不动,看起来根本不似藏了个活人。 “唉,怎么偏偏轮到咱们来巡视这里。” 随着一声抱怨,房门被吱呀推开,火把照亮了漆黑的房间。细碎的脚步声随着火把慢吞吞走了进来,共有两个人。 “轮到这日子已经不错了,难不成你想头七那天来巡班?”另一个声音里透着股满不在乎,“不过说真的,沧浪斋这边感觉越来越阴森了,下人们都说老爷子死得蹊跷呢。” “哪里是蹊跷,分明吓人的紧,谁又能想心痛发作会是那副景象。唉,老爷子这样好的人……也难怪少奶奶总是心神不宁,说是宅子里不太干净。” “还叫什么少奶奶啊,现在已经是庄主夫人了。我看庄主就是个耳根子软的,怕人袭庄,要查的也该是住人的屋子才是,老爷子的房间怕是查不到人,鬼倒是……” 正说到这里,窗外风声突然一紧,不知什么啪的一声打在窗棱上,门外白色灯笼开始左摇右摆,像是有什么鬼物想要闯进屋中。 “……操。”过了许久,一个声音才再次响起,“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!别乱说话!” 两人顿时不再废话,开始例行巡视。然则此间的巡视居然比外间严苛甚多,房梁、衣柜、床底这类能藏下人的地方都要一一看过,足足花了一刻钟,两人才一前一后退出了房间。又过了许久,床帏轻轻一抖,那道身影落了下来,悄无声息的推开侧窗,跃了出去。 此时,庄内大部分院落都已经熄灯落火,然则警戒却高出几倍,三步一岗五步一哨,似乎要把李家庄围成铁桶一般。那道身影就像一道真正的幽魂,连缕微风都未惊起,不多时就转到了李程明居住的主院。 如今李家已经尽数归李程明掌管,他这院落自然敞亮的很,不过孝子要在正堂守灵,如今院子里也只剩下李二的新婚妻子。刚刚成亲就碰上家翁过世,红艳艳的喜服都要变成丧服,这个院落自然也落得冷清。 那道身影却不管太多,只是轻飘飘的踩了下石阶,手上一搭屋檐,就黏在了房檐下,像筑了巢乳燕般,偷偷向屋里望去。房间里尚亮着灯盏,一个妇人正背对着门窗坐在桌前,翻看着什么书册,一身孝服衬得她身形格外绰约,隐隐透出几分娇弱味道。 “夫人,天色已经晚了,这账册还是明日再审吧……” 屋里传来丫鬟轻声的劝慰,那妇人身形却没有动,只是又揭过了一页纸:“李家庄的库房里有那么多东西,如若不早些清点出来,夫君根本没法接掌庄物。” 那声音也柔柔弱弱,听起来温婉贤淑。 丫鬟忍不住又劝了句:“其实内库也没什么值钱东西,都是祖上传下来的物件,还不如庄子和店铺的产出,回头等老爷把外库清点出来,内库可以慢慢再来嘛。” “看你说的。”妇人轻笑一声,云鬓微偏,“库里的前朝旧物可不少呢,说不好值什么价钱,总归都是老爷的私产了,总得让他放心才好……” 前朝?挂在屋檐上那人手指微微一紧,然而还未等他理清思绪,耳边突然飘过一阵微风,只见一条小蛇如同黑箭般冲他面门袭来,距离太近,已经不容闪避,那人手腕一摇,一道锐光从袖中闪出,小蛇迎面被劈成了两半,蛇身扭了两下,就朝地上落去。 这一扑一杀依旧毫无声息,然而屋中那妇人突然转过了头,高声喝道:“谁!” 那身影悚然一惊,腕上一搭就飘上了屋顶,飞也似的向外冲去。屋中的妇人动作也不慢,几步就冲到了檐下,只见一条黑色小蛇被劈成了两半,正在地上垂死抽搐。那妇人眼中闪过一丝怒火,旋即像受了极大惊吓,大声尖叫起来:“有贼!来人,快来人!!” 那混杂着惊恐和柔弱的声音却没留在夜行者耳中,身形比来时快了一倍有余,他再也无暇顾及其他,向庄外狂奔而去。随着那声呼喊,整个李家庄都从睡梦中苏醒,点亮的火把、持刀的侠客,似乎一只被惊醒的猛兽。退路变得更加凶险,那道身影却依旧逃的从容,只是几个闪身,就重新隐于月影之中。 绕过层层庭院,又躲过如同牛毛般的护卫,花了足有大半个时辰,那条身影终于踏出了包围,在高耸的院墙上轻轻几点,飘然飞了出去。但是他并未停下脚步,而是继续提气向远方奔去,一直到李家庄的灯火逐渐泯灭在夜色之中,他才停下了脚步。 轻轻喘了口气,那人摘下了一直盖在脸上的面巾,皎洁的月光映在脸上,终于照出了他的样貌。那人,正是白天被李二赶出庄去的浪子沈雁。 “前朝……九龙环……”看着再次被夜色笼罩的李家庄,沈雁轻轻吐出了两个词,这次他夜闯李家庄,探到的消息着实可观。如果这一切真的跟九龙环有关,那么从两年前那场悬案开始,一切就都有了脉络。 唇边露出一点涩然,沈雁冷眼看向如昏灯明灭的李家大宅,这脉络,来得也太过艰难。 两年前,李家庄的大少爷李肃明惨死于山中,一行十余人无一活口,然而冤有头、债有主,李老爷子亲自率领家丁扫平了害死李大抢走货物的那伙匪徒。随后没出两个月,江湖再次出现血案,祝大镖头惨遭灭门横祸,祝家被一把大火烧成了平地,只是这次却再也找不到凶手,探不出缘由。 在很多人眼里,这本就是两场毫无干系的命案,但是李老爷子却上了心,他知道自家儿子跟祝彪乃是莫逆之交,为何两人会一前一后丧命?而他袭杀的那伙山贼根本就是乌合之众,别说是他儿子,就算换个李府家丁带队,也未必会输了阵去。这两场命案之间,是否存有不为人知的关系。 胸中疑惑丛生,李老爷子就找到了沈雁,托他查一查这个案子。浪子跟李大的关系不错,如今有了李老爷子的托付,更是花尽了心思,然而祝府查不出任何端倪,事情成了彻彻底底的无头悬案。 谁知一年多之后,江湖中突然出现了一种名唤“震天雷”的武器,利用火药之便行暗杀之实,威力之大,便是顶尖高手都未必能全身而退。沈雁之前只听说过两次传闻,然而有一次亲身碰上时,他才猛然发现,这震天雷怕是跟李大之死有些干系。 当初李大的尸首被糟蹋的十分不堪,不但刀伤累累,还有一些被碎石、树干毁了面容躯干,人人都当这是尸首被推下山崖造成的划伤,然而转念想想,如果是李大遇上了手持震天雷的敌人呢?如果那群山匪手中真有震天雷,对付毫无防备的李肃明一行自然就有万胜的把握,也才会在之后李老爷子的千里追杀中显得如此狼狈无力。 只是,震天雷这等的凶器,是谁交给那群山匪,又为了什么要取李大性命?怕是还要落在祝府的悬案上。然而当沈雁再次关注祝府之后,他的运气就陡然坏了起来,更要命的是件件都要牵扯朋友,让他那干至交备受牵连。直到甘三郎蒙冤,这衰运便一口气冲到了顶峰,开始露出凶恶爪牙。 祝府究竟藏有什么秘密?当查过白峦峰被烧过的库房后,沈雁还真找到了一些之前从未发现的东西。白峦峰那场火烧的太快、也太干净,不但让被骗上山的甘三郎背上了罪名,也露出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破绽。那火,绝不是一把柴薪能烧起来的。在乌黑的残垣中,沈雁发现了几点不易察觉的黑色液体,触之粘腻,有一股刺鼻气味,像是某种油类。但是任何火油都无法做到水泼不灭,这样的油液,也必然难以寻得。 而在祝府的假山旁,他似乎看到过这样的黑色痕迹,而且仅在假山附近。假山旁有什么?当然是威远镖局的暗镖所在,但是如果有人早就知道了藏有暗镖的密室建在何处,为何又要屠灭祝府满门呢?而祝府的暗镖,又跟李大之死有何干系? 层层谜团织成了一个让人猜不透的大网,沈雁这才千里迢迢赶回李家庄,想跟李老爷子商量一下。谁知却碰上了这场白事……半年前还精神奕奕的老爷子,为何死得如此之急?李二新娶的娇妻又为何会对李府内库大感兴趣? 一环一环,皆应在了“九龙环”之上。那个传说中的九龙环。 天边刮来了一片薄云,轻巧遮住了半圆之月,飒飒微风吹来,引得树影婆娑,还有些微不可闻的沙沙轻鸣。这本该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幕,然而沈雁突然抬了头,双目直直盯向不远处的草地,只见那片被月影笼罩的草丛像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拂过,草茎一根根开始扭曲、摇曳,齐齐向沈雁身侧爬来。定睛看去,那又哪里是草,分明就是一丛丛蜿蜒扭曲的黑色活蛇! 如此瘆人景象,却未让沈雁退开一步,一只手轻轻背在身后,他吸了口气,朗声说道:“不知是摘星楼上哪位贵客,可否现身一叙。” 第九章 沈雁的声音不可谓不响亮,然而山林中却听不到任何回应,只有黑蛇鳞甲摩擦地面发出的沙沙轻鸣,周遭树上已挂满了低垂的蛇头,殷红的信子伸缩吞吐,豆大竖瞳中泛出阴森冷光,早春娇嫩的绿叶已被毒液侵蚀,变作漆黑枯枝。 蛇群铺天盖地,似乎永无止尽,行进之间却甚有法度,层层叠叠围住了沈雁落足之处,圈出个只有丈余大小的土丘。蛇潮翻涌,如同包围了伶仃孤岛的黑色怒海,飞鸟、小兽皆被吞没,所过之处寸草不生。 面对如此让人胆寒的一幕,阵中之人依旧未曾抬足,浪子的目光落在了无边无际的蛇潮之中,只见氤氲月色下,一个头带黑色斗笠、身穿宽大袍服的古怪身影轻轻挥舞手臂,似有风声穿过他手中持着的短棍,连绵不绝嘶嘶低鸣顿时响起。 那声响并不似普通音律,轻柔短促,像是巨蟒正在缓缓吐信。听到这响动,群蛇齐齐扬起头颅,蛇颈翁张,獠牙显露,黑潮像是刷的一下抬高了数寸。另一侧,一声更为隐约的笛声传来,凄凉婉转,似是怨女在低低泣诉。被笛声所激,蛇群不再按捺,状若疯狂的朝沈雁立足之处扑来! 天上地下,蛇潮倾覆,避无可避。沈雁也确实没有闪避,一直掩在身后的那只手中突然多出了一把薄如蝉翼,通体晶莹的短剑。他的指尖按在剑上,微微一弹,那剑铮的一声迸出锐鸣。如同拨弹器乐,剑鸣平地而起,扶摇直上,铮铮之声不绝于耳,又带着一丝奇异韵律,拔起之时落在笛声间歇,回转幽幽又打断诡异嘶鸣,两道驭蛇之音顷刻被搅得支离破碎,群蛇攻势顿时一滞。 显然没料到沈雁会以音乱音,带着黑色斗笠的怪人冷哼一声,把手中挥舞的短棍竖起,凑在了唇边,一声比笛声更惨厉的箫声从棍中传来。蛇潮像是被彻底激怒,再也不听音律指使,疯狂向前扑去。面对如此不可抵御的阵势,沈雁却微微一笑,不紧不慢的迈开了脚步。 一步、两步,浪子走的并不快,甚至可以称得上迟缓,然而那些飞遁在天,游走在地的黑蛇却齐齐一僵,蛇瞳暴涨。随着沈雁的脚步,弹剑之声愈发响亮,围绕在他足边的黑蛇竟然开始扭曲挣扎,向两边散去,辟开一条可供行走的通路。 噗的一声,吹笛人喷出了一口鲜红血液,原来这沈雁本就有驱蛇灵药,却偏偏要跟他们做内力比拼,可是如今箭在弦上,再不容退!随着一口鲜血溅出,交叠的乐声愈发嘹亮,几乎震耳欲聋,双方的内力都运到了极处,想要压制对方奏出的旋律,两位驭蛇人掩在斗笠下的面孔已然显出狰狞,沈雁弹剑的手背也迸出几根青筋。 笛声不歇,剑鸣不停,还有若隐若现的蛇药气味,被三者逼迫的黑蛇再也压制不住,发起疯来!一条条蛇疯狂撕咬着身边同类,你吞我尾,我撕你颈,像是被揉成了一团的麻线,腥臭气味扑鼻而来。 浪子的步伐开始快了起来,随着他迈出的步伐,剑鸣渐渐压住了笛声箫声,然而他奔走的方向却不是朝着驭蛇人,而是一路向西,似要突围出去。 正在此时,天光突然暗了下来,盖在月轮之上的那层薄云像是被狂风卷起,猛然朝地面袭来。随着愈来愈大的嗡嗡振翅之声,那片薄云也终于显出真实面目,哪里是浅薄云层,那分明就是一团翅如铁、尾如针的虎头毒蜂! 后有黑蛇,前有毒蜂,沈雁的身形非但未停,反而又快上了几分,只是两步,嗖的一声就穿越过了蜂群。蛇药显然对毒蜂无效,但是沈雁被内力鼓荡的衣袖却着实可做武器,身形急旋,他就像一团乌风猛然向山涧处的大树撞去。 只听咔嚓一声,沈雁手中的剑光一闪,大树枝桠已经随着剑锋落下,同时坠下的还有一条浅褐色身影,比之驭蛇人密不透风的斗笠宽袍,驭蜂人简直可以称作衣不蔽体,只有几根粗布遮住了羞处,剩下的躯体全被药泥裹住。沈雁来得突然,那人根本没来得及作出准备,一击之下就已步履凌乱。 沈雁却未曾犹豫,手指一翻一弹,一根银亮细针从他指尖飞出,针芒闪烁,怕是比蜂尾还要凌厉。对面那人不敢怠慢,血盆似的大口呜呀一张,一团黑影闪电般朝浪子面门扑来。 蛇、蜂、笛音、暗器,招招皆可毙命。沈雁的衣袖却像飓风鼓荡,嘭的一声炸碎开来,一道银灿灿的光华直贯天地,发出震耳轰鸣。 剑鸣来的突兀,两位驭蛇人齐齐闷哼,鲜血顺着七窍流出,蛇潮像是被利刃凭空斩断,分崩离析。驭蜂人双目圆睁,细针已经没入眉心,一点乌黑血丝顺着眉峰滑落,被内力震开的蜂群乱成一团,再也寻不到目标所指。 那柄薄如蝉翼的短剑则被什么阻了一阻,迎面而来的黑影原来是一只体型更为巨大的毒蜂,外壳坚硬就连沈雁手中的神兵利器都不能轻易破开。然而不能轻易破开,却并非破不开。 只是僵持一瞬,剑锋就斩破了毒蜂躯壳,爆出一碰浓黑粘液。 如此液体想当然是碰不得的,沈雁毫不犹豫闪身即避,谁料想其中一滴液体突然一改方向,嗖的一声再次射向浪子面门。这变化简直迅若雷霆,电光火石之间,沈雁侧身转臂,手中短刃已迎着黑液斩去,谁知那点黑液尚未沾到剑锋,突然再次一转,直直射入了指甲缝中。十指连心,这一刺差点让浪子持不住短刃,然而反手查看时,却又看不出任何伤痕,那滴粘液像是凭空消失,彻底没入了指尖。 斩了黑蛇,除了毒蜂,那里还能料到如此防不胜防的阴损招式。此时沈雁心中已然明悟,这诸般安排恐怕都是为了最后那滴古怪液体所设。但是现下说什么都已经晚了,他牙关一咬,施展轻功向远处山林掠去。不管中的是什么招数,只要有人能医就行,而太行山中,还有他最好的朋友,人称医鬼不医人的鬼医孙平清。 只是遥遥路远,他还能撑过这几百里长路吗? 片刻之后,山林中再次归于宁静。满地的蛇虫尚未全数逃散,一条大蛇刚刚吞下几只同类,发红的竖眸中透着凶残狠意,蛇信嘶嘶,鳞甲暴起,正在寻找下一个猎物。谁料一根拐杖从天而降,啪的一声钉在了毒蛇尾部。 蛇性顽狞,如此剧毒之蛇更是不会轻易等死,然则拐杖上却像沾上了什么让黑蛇畏惧之至的东西,那条蛇居然就此一动不动,圆睁着眼睛看着一条乌黑弯曲的长长指甲剖开了肚腹。指尖一挑,青色蛇胆飞将出来,大蛇抽搐两下,顿时没了声息。 只见那枚蛇胆划出条轻巧弧线,落进了一张干瘪的嘴里。那张嘴里显然已经没几颗牙了,但是唇舌却极为灵巧,一吸一吮,蛇胆中得毒液便尽数吞入腹中。眯起眼睛咂了咂嘴,身着蓝衫的老妪抬起拐杖,一步一步,步履蹒跚的跟着浪子的脚步,向西走去…… 第十章 自从失了马后,严漠未必再次进入府县购马赶路,而是一路施展轻功向嵩山方向奔去。此间的官道要远远胜于他记忆中的道路,不但平整崭新,还通畅的让人瞠目。须知这里可是淮水以北,从靖康年间就被割为金国领地,蛮夷不善修路,人口又逃的厉害,再后来赶上蒙鞑入侵中原,路面更是无人看管,有些地方别说是车马,一下雨怕是连人都走不得了。 然而这里的官道却并非此般光景,或者说,这里的所有道路都平整的如同官道。道宽三丈有余,能供两匹骏马并驰,经常能看到商家赶着货车奔行在大道之上。这还不算,就算遇到茂密丛林,宽阔大河,道路居然也能辟林跨河,从从容容铺展开去。别说是首县大城,就连丁点小县也能通贯无阻。 这般好的道路,若是让人修起来,怕是不比当年隋炀修运河要来的轻松,可是偏偏道路两旁罕少看到村落,人口比蒙古铁蹄践踏中原时还要少上几分。反而有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茶肆酒馆,也不知到底能不能揽到生意。 一路上边走边看,严漠心中也不由生出些感慨,虽然不知自家因何来到这个荒唐世界,但是此间的百姓怕是比自己所知的要幸福安泰。如此盛世,朝廷又软弱无力,也难怪那些武林中人会起了以武犯禁的心思,此间武林势力之盛,比两晋时的门阀世族都要强上几分。 那么位居武林巅峰的少林、武当两派,恐怕也跟自己所知大有不同。 想到那日死在自己面前的和尚,严漠眼中不由一暗。当初少林尊金国诏谕,俯首招降时可没如此的硬气。有了少林的归顺,不少门派也乐得改旗易帜,中原武林便落得个正邪不分,山头林立的局面。只是比起那些南渡门宗,他到底更乐意在北地做些人命买卖。 眼中戾气一盛,严漠停下了脚步,就地在林间一坐,开始盘膝调息。两个时辰转瞬而过,直到日头西沉,他才长出一口气,睁开了眼睛,双目之中重新恢复清明。 还是这具皮囊不对。平息了胸中烦闷,严漠伸出了手掌,看了眼手上保养得体的白皙肌理,又重握成拳。虽然他现在用的这具皮囊内力尚在,也可运功斗战,但是原本逆练阴阳的内息根髓却找不回了。自幼跟随师尊习武,他一直用虫蛇毒物练功,指尖终年透着青黑,非但浑身百毒不侵,还让内息中带有一丝玄妙阴质,施展内力轻功端是诡谲难测,也压住了因杀戮而生的戾气。 然而到了这个世界,这副皮囊的内力十分不堪,还因采补了太多女子,带着点阳盛阴虚的味道。内力和功法不合,战力自然就急转而下,强行运功虽不至于走火入魔,但是胸中那份戾气却怎么也压抑不住,杀性也就更大了几分。如此下去,别说恢复功力,怕是对心性也损耗极大,万一入魔可就划不来了。 想到此处,那双带笑的双眸突然闯入脑海,严漠冷哼一声,从地上站了起来,向林中更深处走去。 如此几天长途奔袭,每日都是风餐露宿,一路上倒是没碰上什么麻烦。别说那些黑衣蒙面的杀手,便是找“姚浪”报仇的江湖人士都不曾露面。然而严漠可没掉以轻心,他的碧玉箫不是白当的,自然还该等等想要钩儿的大鱼。这不,当他马上就要进入开封境内时,终于又有一波敌人找上了门来。 这也是一队人马,各个手持朴刀,并肩结阵,武功高不高明还未可知,但是就身法气势,已经远在普通江湖人之上,巧的是,这阵法他不久前才刚刚尝试过。 “姚浪!”为首那个头缠白麻,目露凶光的大汉站在阵列最前,手中弯刀微微一扬,高声说道:“你那同党如今身在何处,如若老实交代,我便给你一个痛快!” 这话听起来可很耳熟,严漠身形站定,嘴角一挑:“你跟丁晃是什么关系?” “狗贼,你……你还有胆如此来问!”大汉喉间哽咽,似是再也说不下去,手中朴刀一挥,高盛喝道:“雁翅!” 那群人哗啦一声散了开去,如同展翅大雁阵型激变。严漠是经过战场的,当然能看出这是在武林功夫上加了军阵手段,只见那群汉子脚踏八坎阵,三尺朴刀层叠相连,比当日在踏雪山庄外所见到的阵仗要强上几分。 唇边那抹笑意更深了几分,其实当初在坊间,严漠也没少探听踏雪山庄之事,当然知道丁晃还有个名号急惊风丁彬的结义兄弟,都是踏雪山庄里的管事。 如果单论武功,这两人也算得上江湖好手,然则踏雪山庄的威名却是来自庄主丁历丹的家传,天罗刀诀乃是比金刀门偏星斩更胜一筹的刀法,也为丁府换来了百年不衰的威名。他刚刚来到此世,就动手杀了丁晃,显然是结下天大一场仇怨。旁人怕是躲之不及,他却要等这群人上门来寻。 雁翅阵本就以变阵迅捷著称,这次丁彬带来的又是庄内一等的好手,怕得就是姚浪身边那个神鬼辟易的高手。谁知现在围了上去,玉面贼却动都未动半分,连挂在腰侧的长剑都未出鞘,看起来全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。 被如此一激,性情暴躁的丁彬自然更难按捺。这姚浪虽非他目标所在,却也是害自家大哥丧命的元凶之一,现在肉在砧上,自然要生擒活捉才是。有了此番心思,他也不再犹豫,手中大刀一阵,便与身侧庄丁齐齐冲了上来。 雁翅阵意在围攻困人,乃是天罗刀阵中最破解之阵,踏五行,守四方,一经发动,只见刀光灿灿、连绵不绝,每一个方位都至少有三柄朴刀攻其不备,丁彬这样的高手则局中调度,补缺查漏,确保刀阵万无一失。 面对这样严密的军阵,只有武功胜出数倍才有望脱逃,如今别说是姚浪那点微薄内力,就是再来两个姚浪,怕也要折在阵里。然而那玉面贼似乎根本不在意身侧分上中下三路劈来的刀锋,反而足下一踏,右手如琵琶急舞,随意一挥。 只听铛铛铛三声脆响,右侧三人手背上的二间穴同时一麻,朴刀应声而落。这一变何止电光石火,雁翅阵还未来得及变幻,那人就又走出了三步。只是三步,却根本辨不出他要去的方向,那身形忽左忽右,似是向前实则急退,看得人目眩眼晕,同时抬手、提足、肘撞,就如一团黑色旋风,忽的一声旋过全场。 当那人再次站定身形时,场内除了他,已无一人能够站立。丁彬豹眼圆睁,像见了鬼似得看着场内那个“姚浪”,刚才只是两招,自家“风门”、“肺俞”两穴就被点中,其他庄丁更是昏厥大半,剩下少数清醒之人,便连刀都拾不起了。 就算江湖中把姚浪的轻身手法吹得再怎么神乎其神,他也不过是个采花夜盗,怎么可能有这般厉害的身法、内力,试想刚才对方点的不是“肺俞”而是“肾俞”或“命门”,自己恐怕已经交代在了当场。面前这人,究竟是谁?! 并不在意丁彬脸上的惊怒神色,严漠慢悠悠从地上捡起了一柄朴刀,拿在手中把玩了两下,手腕一挥,把刀掷在了丁彬面前。 “那天杀丁晃的是我。”眼中的戾气再次大盛,严漠一字一句说道:“现如今,我想杀你们也是易如反掌。” “要杀便杀啊!”丁彬破口大骂,“踏雪山庄从未怕过任何鼠辈,更不会怕你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!” “人不人,鬼不鬼?好形容……不过本尊对你们并无兴趣,当日引这具皮囊摸上踏雪山庄的,是个叫冉枫的小子。冤有头,债有主,你们该恨的并不是我。” “你……”丁彬差点没气炸了心肺,当日冉枫是死在谁手上的?如果只是找冉枫麻烦,他又何必杀了丁晃,跟踏雪山庄结仇! “跟你这种蠢物也无甚好说。”严漠衣袖轻轻一震,像是拂去了身上并不存在的微尘。“只是你家庄主还当多想想,那冉枫又是为了什么?” 说完这两句,他冷冷一笑,足下几闪便遥遥远去。直到此时,丁彬额头的冷汗才告滑落,他其实并不是真正的蠢人,且不说庄主的吩咐,就是今天这一照面,他也该懂得这个“姚浪”并非是他们能够抵挡的人物。 如果连他们都无法抵挡,那冉枫又如何伤得了他,还带大哥出门缉凶?同理,如果这人跟冉枫有仇,又何必非要在踏雪山庄杀了敌人,任他的武功,这天下还有冉枫能够藏身之处吗? 这件事里处处透着古怪,再一联想对方形如鬼魅的身法,和那句冷气森然的“人不人,鬼不鬼”,大白天里,丁彬硬是汗重湿衣。更关键的是,这男人并未把踏雪山庄放在眼里,也不屑于取他们一众人的性命,大哥虽然死得冤枉,但是恐怕真是因为被人牵连。那么,人称江湖俊杰的冉枫冉公子,为的又是什么? 足足一刻钟后,丁彬才解开了被制的穴道,慢慢从地上爬将起来。看着满地或是瘫软或是昏迷的手下,他目光微转,望向那柄入土三分的朴刀。刀刃寒光刺目,像是透着无穷杀机。打了个激灵,他牙关一咬,伸手抽刀。这次的事情,还当尽快通禀庄主才是! 一直走出数里,严漠终于停下脚步,足尖轻轻一点,就飞身上了身旁那棵枝叶繁茂的参天古木,这树怕是有几百年树龄了,叶片宽阔,枝杈丰茂,轻易就遮住了他的形迹,从这里看来,丁彬一行人的动作还尽在眼底。 刚才为了克制杀意,他着实花去了不少功夫,但是收获也相当不菲。正如他所料,在寻找他的人里尚分了两种,一是找他这具皮囊,就如那些唤他淫贼,称他为姚浪的江湖客,二则是想要杀他本人,并不在乎这具皮囊是何身份,譬如那群黑衣蒙面人。而这两种之中,又以踏雪山庄最为特殊。 敌人的敌人便可以化作朋友,而他现在,确实有兴趣安排几个“朋友”出来。眼中戾气一闪,那张称得上姿容无双的俊美面孔,再次挑起了一抹森冷笑意。 第十一章 一直目送那伙人离开,严漠才再次启程,向着东京行去。虽然前往嵩山少林未必走开封府,但是人到了这里,又怎忍心过门而不入。更不用提,他也要试一试自己所料是否有错。 花了不到半个时辰,一座宏伟雄城就出现在视线尽头,城高四丈,横亘足有六、七十里,一眼望去漫漫城墙便似无穷无尽。官道上,车马行人不计其数,醇酒的芬芳,香料的浓烈,马蹄、铃铛连绵不绝,和喧闹人声混在一处,隐隐随风飘来,如同赶赴一场让人目眩神迷的盛宴。 严漠足下又快了几分,以他的目力,其实不难发现城楼上高悬的并非“开封”二字,但是这座城池坐落的位置,却跟记忆中的开封府别无二致。面对此情此景,他心中哪能没有几分期冀,几分悸动。 须知自南迁之后,开封府就成了金国属地,百余载时光足够耗尽当年大宋国都的煌煌气运,后来蒙古鞑虏灭了金人,又在开封驻马屯兵,更是让当初就残破不堪的汴京糟了一次屠戮,别说书典里的清明上河、金明争标,就是连金人时的奢靡浮华都寻不到了。自己虽然在南京路做过许多没本买卖,但是对这座残城却始终避而远之。谁又乐意去看家国沦丧的悲惨景象呢。 但是现下……几个呼吸之间,巨大城楼来到了眼前,粉墙绿柳,青砖厚土,说不出的高大威仪,城门外依旧没有守城兵卒,几丈宽的城楼,须臾便垮了过去,严漠终于放缓了脚步,混入大堆车马之中,漫步走进了这座繁华都市。 入城之后,一条宽阔御道连接八方,街道两侧有的是鳞次栉比的商铺,酒肆香飘,茶楼满座,沿街的叫卖声像是能传出数里之遥,还有青楼画阁、庙宇亭台,若是登高一望,满城美景怕是都要尽收眼底。一些店铺还把摊子摆在了门外,各种奇珍古玩、杂货兵刃,取之不尽,数不胜数,人群熙熙攘攘浑成一团,时不时还有几个纵马跨刀的江湖客潇洒而过,说不出的欢腾热闹。 然而大半个时辰过去,严漠却走得越来越慢,看着面前一片喧闹,眼底净是森然冷漠,那星点火花,如今也尽数湮灭在繁华之中。青楼勾栏里红袖招招,却不曾有一处瓦舍,路边店铺兴旺依旧,但是无一家想起搭设彩楼欢门,那些迎风招展的旗帜招牌都不见了踪影,更要紧的是,他在城中走了如此之久,居然没看到半点河床水门的影子。 蔡河、汴河、五丈河、金水河,四条河流纵贯开封,来带数之不尽的米粮财货,无数拱桥横跨河上,码头人声鼎沸,水面百舸争流,就算到了金人、蒙人治下,四河也并未全然断流,想那“州桥明月”,每到月明之夜,“两岸加歌楼,明月光相射”又是何等绮丽景致…… 然而此间呢?站在垂柳碧波的湖堤旁,严漠不再迈步,冷冷看着这一池宁静水波。此城虽好,但是跟他所经过的几座城池又有多大区别?是了,这座大城名唤“瑞京”,而非他的魂牵梦绕的开封府。 也许是他站得太久了,旁边一个身着短衫的行脚居然凑了过来,讨好的笑道:“这位公子,可是第一次来瑞京城?如果想找什么吃饭住宿的好去处,不妨由小人给您带个路,一天只收五钱银子。” 严漠看了眼这个“只收五钱”的苦力汉,淡淡问道:“敢问汴河在哪个方向?” “汴河?”诧异的看了眼这个公子哥打扮的少爷,行脚嘿嘿一笑:“公子你怕是记错了,瑞京城里只有眼前这座碧波金明池,并没有什么河啊。” “金明池?它也叫金明池……”严漠笑了笑,笑容却未进入眼底。 那汉子眼见这位俊俏的黑衣公子情绪不对,不由缩了缩肩膀,小声建议道:“要不您看金明池对岸的宝津楼如何?那可是江湖第一公子麾下的产业,里面的吃食冠绝天下,还能临阁观湖,风景就不用说了。到了瑞京不去宝津楼,简直就是白来一场啊!” 金明池畔宝津楼?严漠眉头一皱,顺着对方指点的方向朝对岸望去,果真有一栋高楼雕梁画栋,看起来甚是奢华醒目。在这个“瑞京”城,也会有一座“宝津楼”?冷哼一声,严漠随手扔了一块银子给那个行脚,迈步就朝对岸走去。 作为向导口中的名胜,宝津楼自然也有十足气派,楼高足有五丈开外,上下共分四层,如果端坐顶楼,别说这个小小的金明池,怕是整座城池都要尽收眼底了。然而店是豪店,却并不欺客,只见一位店小二快步迎了上来,笑容满面的招呼道:“这位公子可是来用饭的?不知还有没有同伴……” “只我一人。” 虽然只有一位客人,小二脸上的笑容也丝毫不减,殷勤的冲楼上一指:“那公子要不要到三楼雅座,还有临窗的座位,观景自是最佳。” 扫了一眼大厅里的食客,严漠也不废话,跟着小二登上了三楼。这楼倒是建的古怪,一楼质朴,二楼奢华,三楼却实实在在走得雅致装潢,四面都是通透围栏,坐在上面似乎邻水而坐,别有一番风韵。 然而严漠关注的却不是这层楼的建筑形式,而是此时正坐在楼中的几位食客。刚才从下至上走来,不难看出这座宝津楼对客人的划分,一层食客无甚稀奇,不过是升斗小民。二层食客则大多穿着富丽,看起来商人居多。更离奇的是这三楼,在座的无一不是身负武功,有僧有道亦有俗,只是除了同桌之人,甚少彼此交谈。 看看这三层布置,让人不由猜测四层会是如何模样,难不成还真是接待高官显贵的所在?唇边露出一抹冷笑,严漠在小二所指的地方落座,并不翻看对方递来的菜单,只是淡淡说道:“招牌菜来两个,再上一壶烈酒。” 听到这话,小二的嘴都快咧到耳根了,忙不迭的下去布菜。坐在严漠对面的一桌却突然起了阵骚动,其中一个身着粉色衣裙的女子娇嗔一声站起身来:“他逃了这般久,好不容易让我遇到,你还说什么废话!” 这一嗓子虽然若黄鹂出谷,但是在众位练家子耳中都快赶上惊雷了,不知有多少人眼神朝这边扫来,想看一看端倪。严漠却并未抬眼,只是举着茶盏,淡淡品着杯中茶汤。 看到严漠这副神情,那个女子愈发气恼,二话不说向这厢走来,径直站在了严漠身前。 “姚郎你这个负心人,难道上次说来找奴家只是哄着玩的吗?还是说又有什么狐媚东西勾去了你的魂儿。” 那女子容貌并不算多美,但是嗓音极为动听,说起话来宜嗔宜喜,勾得人心神动荡。更别提她那副裹在衣裙中的身段,柳腰不堪一握,丰乳却挺拔傲人,摆起腰肢来简直媚态天成,别有一番风韵。 只是如此尤物,也无法让那冷面郎君多看一眼。严漠放下手中茶盏,淡淡道:“姑娘认错人了。” 听到这话,那丽人不由柳眉倒竖:“奴家的眼会认错,心还能错吗?还是你看我家师兄就在身边,不敢认了?” 听到这话,那女子身边坐着的汉子再也坐不住了,蹬蹬蹬跑过来,一把扯住了女子的袖子:“师妹你别再发痴了,没得丢了师父他老人家的颜面!” “你还敢说我爹!要不是你把那群上门提亲的人都打走,又不肯娶我,我爹还会愁着我嫁不出去吗?” 听到这话,厅里大半人倒是偷笑了出来。这拉拉扯扯的师兄妹俩正是最近江湖里数一数二的“风流”人物。那女子乃是黄河龙房通的独生爱女房桃夭,大概是名字起得不对,天生就是一副水性杨花的性子,江湖中数得上号的美男子都当过她的入幕之宾。而她身边的虬须大汉褚雄则是个一板一眼的老实人,天天为了师妹的烂桃花操碎了心思。 这不,黄河龙刚刚费尽心力操办了一场比武招亲,奈何守擂的是自家爱徒,上门的又多是贪花好色武功低劣的败类,结果统统被褚师哥揍了个人仰马翻,他又深知师妹为人,说什么都不肯把烂摊子接下,才闹出了如今这个局面。 然而两人争的再怎么不可开交,严漠也不为所动,只是静静坐在那里,看向下面鸡卵似得“金明池”。对着师兄撒了半天泼也没见到反应,房桃夭这样的女子怎能忍住,巴掌愤然往桌上一拍:“你倒是……啊!” 只见她掌下那桌,连桌带人悄无声息的横移出三步,幸亏房姑娘一掌并未拍实,否则怕是要当场跌个踉跄才是。褚雄也不由咦了一声,上下打量了严漠一眼,他的武功可比师妹强多了,当然能看出这一下需要多么精妙的武功内力,扶住气得面色通红的师妹,他低声问道:“你是真认错了吧?那玉面……玉面郎君会有如此武功?” “武功是高是低我不知道,‘功夫’是深是浅我倒是晓得的很!要不你让他跟我试试?!” 被师妹劈头盖脸一骂,褚雄黝黑的面皮腾地一下变得紫红,吭吭哧哧嘟囔了两句:“师妹,师妹你看你……” 这边正闹得不可开交,楼上突然传来一声爽朗笑声,只见一人沿着楼梯翩然而下,冲那不着调的师兄妹拱了拱手:“房姑娘、褚兄,我看两位怕是真认错人了,想那姚浪也不会光天化日来我宝津楼上。这里毕竟是用餐之所,不如给在下一个面子,孰是孰非待到出了宝津楼,再来计较如何?” 看到走来那人,房桃夭面上居然浮出几丝羞赧,不好意思的敛乐敛衣袖:“既然魏公子都开口了,奴家自然是要听的。若不嫌弃,奴家还想敬魏公子一杯……” “师妹……”褚雄只被臊的无地自容,他还能看不出这女人是又惦记上魏公子的美色,哪里还敢留下来等她说更多混话,忙不迭跟魏公子致歉道谢,扯着师妹的衣袖就朝楼下走去。 “嗳!师兄,师兄你别拉我袖子啊……” 闹哄哄的声响终于淡了下去,那位魏公子扭过头来,冲严漠微微一笑:“等闲变却故人心,却道故人心易变……碰上这般蛮不讲理的女子,不免扫了雅兴,今日这餐便让小弟来请,还请阁下莫要见怪。” 严漠终于抬起眼帘,看向说话那男子,只见那人剑眉星目,器宇轩昂,配上一袭雪白衣衫,更显出几分出尘姿容,话语不卑不亢,又带出几分含蓄笑意,自有一派风流气度。 冰凉的眸子在那人身上转了一遭,严漠轻轻一笑,开口问道:“你就是那个魏凌云?” 第十二章 江湖中可能有人不晓得少林三慧是哪三位高僧,也可能有人闹不清白峦峰和武当派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,但是只要在这个江湖上混过些时日,就不可能不晓得魏凌云的大名。自从三年前横空出世,这位魏少侠一直是江湖正道最为看好的耀眼新秀。铲除血衣门余孽,手刃无恶不作的廖氏三凶,千里追杀邪骨鹤翁,还亲手救下了被歹人围攻的苏府千金苏倚楼……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精彩绝伦,也让凌云公子的名号传遍了大江南北。 除了侠义之名外,凌云公子的阔绰也让人津津乐道。大名鼎鼎的宝津楼、黄鹤楼、滕王阁,皆是魏公子名下私产,最是乐于招待江湖朋友,无人知晓魏凌云的武功有多高绝、家业有多雄厚,但是谁都知道他义薄云天,仗义洒脱,甚至可以为并不相识的朋友两肋插刀。江湖上也许还有更精彩的故事,更离奇的人物,但是如此一位财势两全的俊杰,却着实让不少人为之倾慕。 故而,对于这位人人敬仰的少侠,会冒然直呼他姓名的,整个江湖都找不出几个。眼前这位黑衣公子根本就不该问这样的废话,更不该问得如此失礼。 然而魏凌云却全不在意,只是含笑点了点头:“正是在下。敢问阁下如何称呼?” 这一问可就彬彬有礼多了,说不出的宽容大度。严漠挑了挑唇角:“区区贱名,不足挂齿。” 如果刚才那句话只是冒失,现在这句话就算得上挑衅了。宝津楼上可不是只有一桌食客,旁边一位身穿灰色书生袍,颔下三缕山羊须的男人已经转过了身,想要呵斥这个莽撞无礼的年轻人。 魏公子却哈哈一笑,赞道:“阁下真是好性情,让魏某更有结交的心思了。” 凌云公子都并未发作,灰袍书生摸了摸鼻子,又转回了身去。这时楼下的店小二终于收拾妥了饭菜,高声唱着菜名送了上来。宝津楼的招牌菜自然名不虚传,只见一条头尾俱全,炸的金黄焦脆,又勾了浓稠芡汁的黄河大鲤鱼,并一只浓香扑鼻、筋骨皆烂的荷叶叫花鸡摆在了桌上,壶中之酒则色泽清冽,毫无杂质,光是闻闻那酒香,就让人肚中馋虫大动。 这本是严漠随意点的菜,只是店家搭配的精心,别具风味又足以饱腹,很是有些名店风度。然而魏公子却皱了下眉,冲严漠笑道:“这顿饭我请,又怎好如此简慢。不如我让厨房做一道‘二十四桥明月夜’,一道“玉笛谁家听落梅”,再来份‘好逑汤’佐餐,才配得上这临水碧波的春时美景。” 老实说江湖人中就算有喜欢舞文弄墨的,也多是附庸风雅或志趣古怪,比不得正经官宦人家讲究,来这宝津楼吃一道招牌菜已经让很多人心满意足,又怎么会在意什么时节、风韵。听魏公子这句话,倒有不少人好奇的竖起耳朵、瞥过目光,想要看看这些稀罕菜肴有什么离奇。 像是觉察到了众人的好奇,魏凌云也不私藏,侃侃解释道:“这‘二十四桥明月夜’取得乃是扬州美景,别有洞天之意。先把上好的金华火腿剖开,挖出二十四个圆孔,再把嫩到点指可破的豆腐削成圆球,塞入火腿之中上笼蒸煮,待火腿的滋味全部浸入豆腐后,弃火腿,食豆腐,入口即溶,干鲜无比,让人流连忘返。还有那“玉笛谁家听落梅”……” 魏凌云的口才着实不差,三道菜介绍的细致入微,做工之独特,滋味之新奇都让人心痒难耐,只恨不得马上就让小二端上来尝尝,就算不是老饕,也好歹过一回嘴瘾。 偏偏严漠连眉毛都未抬半分,伸手拿起筷子轻轻一插一提,夹了条鸡腿出来:“对不住,我就喜欢大鱼大肉的粗笨吃法,不劳魏公子费心了。” 其实严漠如今的皮囊非但不粗笨,甚至比这位端方如玉的凌云公子还要俊美几分,白玉般的手指持着乌木筷,看起来风雅斯文,简直楼上任何一人都更像风度翩翩的贵公子。可是这位贵公子吃起饭来却丝毫谈不上文雅,下箸如飞,还不怎么吐刺吐骨头,跟多数江湖豪客们形容无异。 看着对方毫不客气的姿态,魏凌云嘴角微微一抽,居然撩起衣摆,在他对面坐了下来。轻轻持起酒壶摇了一摇,魏凌云展颜一笑:“这是本店自酿的剑南春,口感绵长,浓而不烈,便是诗仙词圣也赞不绝口。” 说着,他手腕一提,在面前的两只酒盏里斟上了美酒,随手举起其中一杯,魏凌云向严漠敬道:“相请不如偶遇,今日便要请阁下饮上一杯。” “偶遇?”严漠夹菜的手慢了一拍,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之事,“我看是相请才对。只是不知魏公子引我到这里,又为的是什么?” 魏凌云挑了挑眉:“阁下何出此言?” 严漠放下了手中的筷子,不再看那两盘吃了大半的食物,反而用带着一丝隐约戾气的眸子看了看魏凌云手中的酒杯:“我虽不嗜酒,但是也知道碰上朋友才能喝得痛快。这酒,怕是喝不得。” 面对如此不留情面的拒绝,魏凌云哂然一笑:“阁下多虑了,今天实乃因缘际会,想跟尊驾交个朋友,又何必因为一杯水酒伤了情分。” “可惜我没兴趣当别人手下的玩物。” 冷冷扔下一句话,严漠长身站起,既不道谢也不告辞,径自向楼下走去。这边魏凌云也未阻挡,手腕轻轻一转,便把杯中的醇酒饮入腹中。一股辛辣顺着喉腔滑下,让他目中多出几分盎然兴味。 这时旁边那桌上的灰袍书生再也按捺不住,快步走到了魏凌云身边:“凌云公子,这人对你如此不敬,我看并不像是什么善类,难不成真是房姑娘嘴里说的那个姚浪?” 魏凌云轻轻一笑,“那位恐怕还真不是玉面郎君……不过也无需三才先生忧心,小可心中自然有数。” 三才书生闻言愣了一下,旋即哈哈一笑:“说的也是,不论是何等宵小,又怎能难得住凌云公子,是我多事了。对了,今天宝津楼上是不是还换了副对联?‘飞雪连天射白鹿,笑书神侠倚碧鸳’,哈哈,说不出的潇洒意气,也不知是谁人所提……” “先生谬赞了。”魏凌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,抬手朝酒楼中的其他食客拱了拱手,“今日耽误了大家用饭,这餐便由小弟请了吧,还请诸位切莫推辞。” 宝津楼里的饭菜滋味向来不错,价钱更是配得上这些花巧名头,就算酒水对武林中人折价,算起来也是笔不小开销,江湖中谁不要点面子,难不成总让凌云公子挂账吗?因此听到这句免单,众人不由喜笑颜开,齐齐致谢。 在一片感谢声中,魏凌云施施然踏着楼梯,回到了四楼。 和别人想象的不同,宝津楼的四层并非全是用来待客的,除了周遭几间极为隔音的雅室外,在楼中间还耸立着一座面积不小的阁楼,踩着轻快的步伐走进阁楼,刚刚关上门,阴影里就传来一个声音,一丝不苟,又无甚情绪可言。 “主人,那人确实有问题吗?” “问题?”魏凌云轻笑着摇了摇头,“那么大的诗匾看都不看一眼,看起来不像是我想的那类人,但是跟你们也不尽相同。更古怪的是,他的面板属性居然还跟姚浪一样,没有丝毫改观,实在是猜不透来历。难道是增加游戏难度的NPC?不过他确实要比我想象的聪明,也许光是玉衡都对付不了呢,好想亲手试试他的武功……” 凌云公子难得的喋喋不休起来,像是回答问题,又像是自言自语。影子太熟悉主人的脾性,知道此时主人一定开心得紧。看到主人如此开心,他低垂的眸子中也闪出一点异样光彩。 “唉,上次没能杀了他,现在就更不舍得杀了。也许该抓回来,好好审问一下?反正沈雁就要死了,之后也总得找些其他乐子……” 仰头思索了片刻,魏凌云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,冲影子吩咐道:“反正也下了追魂散,先让玉衡把人控制起来吧,这次别带炸药了,没得浪费,可惜今天他居然没沾酒……对了,沈雁大概还能活上几天?” “不到五日。”影子低声应道,显然把握十足。 “蚺婆的手段很不错嘛,不枉我费尽心机挖她出来。”满意的点了点头,魏凌云也不再废话,冲影子挥了挥手:“我要先去探探苏家的底了,你乖乖留在这里守几天,有什么事情让瑶光来找我就好。” 也不等对方回答,魏凌云伸手扶住多宝阁里的听风瓶,上下左右拧了几下,只听咯吱一声轻响,本来空无一物的地板上突然凭空冒出了条密道,看起来曲折绵长,一眼都望不到尽头。凌云公子微微一笑,从墙上摘下一张面具戴在了脸上,信步朝下走去。 当魏凌云的身影消失后,影子慢吞吞从黑暗中走了出来。他的步伐很稳,身形也意外的挺拔,黑暗逐渐从身上褪去,变作烛火带来的光明,直到此时,方才能看清他穿得居然是一席雪白无暇的衣衫,说不出的潇洒不羁。如果让外人看来,十有*会告诉你,这位公子便是赫赫有名的江湖四公子之首,端方儒雅的凌云公子。只是这个魏凌云脸上,没了刚才那样生动的表情。 信步走到多宝阁前,新的魏凌云伸手推了推立在墙边的硕大梅瓶,那道密门再次悄然不见了踪影。他在屋里又站了片刻,像是静静等待着脸上僵硬的肌肉恢复正常,不一会,就再次露出了那风度翩翩的和煦笑容。 长袖一敛,“魏凌云”向门外走去。 第十三章 出了宝津楼,严漠没再费心查看这座大城,反而飞快向城外掠去,速度可比来时要快上几倍,繁华闹市转眼被抛在脑后,这座城里,已经没什么值得他驻足的事物了。 这次来“开封府”,虽然没能找到期望看到的东西,严漠却从侧面印证了一个猜测:摘星楼的势力集中在城池之中。 刚到此地时,为了打探消息,严漠几乎是逢城即入,在那些大大小小的城池里横亘了许久。他行走的路线当然不是安排好的,却次次都能在城中遇到这副皮囊曾经的敌人,试想一个采花贼就算惹了再多的是非,会多到处处都有人围追堵截吗?这些人里真正寻仇的和前来试探的怕是五五之数,而真正的幕后者只可能是一人。 如此繁琐的试探了许久,可能查清自己的确不同于姚浪,黑衣杀手便赫然现身。那次暗杀称得上不遗余力,光是四枚霹雳炮就足以夺取大多数好手的性命,若不是自己曾见过类似的火器,怕是已经着了道,命丧黄泉路。但是如此势在必得的暗杀,居然没有出现第二次,当他弃城而去,开始选择林间露宿后,这些鬼魅魍魉顿时都销声匿迹,不但杀手不再现身,就连寻仇的“熟识”都没了音信。 真个是因为他藏的无迹可寻吗?踏雪山庄的人马可没有错过他的形迹,虽然晚了些时日,但是依旧在入城之前就拦住了他,还想直接把他掳走。事后严漠又等了许久,居然都没等到杀手们的光顾。然而当他再次进了瑞京城,往昔那种“巧遇”就又冒了出来,也来得更加明目张胆。 这两者的手段可称得上迥然相异,不难看出两家势力的差异,按道理说踏雪山庄的行径反而更合理一些,不够迅捷却相当全面,配得上它江湖四大山庄的名号,也能看出其中脉络。而摘星楼就古怪太多了,消息固然灵通,却不怎么喜欢离开城池,反而像是某种依附巨树而生的嗜血蔓藤。 这诡谲的行事暂且不论,这次“宝津楼”一行,说不得也是场透着十足古怪的鸿门席。在这个全然不同的世界,居然还能见到耳熟能详的事物,设局之人可说抓到了严漠的软肋。宝津楼上喝破他身份的女子虽然性情古怪,但的确无甚恶意,然而当“凌云公子”出现后,事情便陡然化作另一番模样。那位凌云公子一言一行都透着股难以掩盖的兴趣盎然,看起来不像是对待敌人,而反像是伸爪戏鼠的无聊猫儿。 只是魏凌云想要试探他,他又何尝不想探探这位宝津楼主人的虚实。想来这位魏公子也该知道“金明池”、“宝津楼”这两个称呼中的玄机,如此大大方方请自己过来,又设这么个局,为的不过就是看看他的反应。既然姓魏的一下就能猜到他这副皮囊下另有其人,是不是也可以设想,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不止一次呢?藏在那个江湖第一人皮囊之下的,又是何人。 一桌席饭吃得没滋没味,其实菜是好菜、酒也是好酒,但是两样里都加了些许“作料”,单吃还无妨,一起吃怕是要留下些隐患。严漠虽然在用毒用药上欠了些天赋,但是他家师尊可是玩弄毒物的老祖宗,他从小到大吃的迷药毒药怕是比平常人吃的米盐还要多出几分。酒菜里的药剂虽然微不可查,对他而言也足够醒目了。 更不用桌椅碗筷上洒下的那些追踪药物,怕是对方也清楚自己的短处所在,这次是专门下了药想要锁定他的行踪。看来无论魏公子对自家有多少兴趣,暗杀狙击都势在必行,哪怕探不出自己的根底,那位他们也不会再容这具皮囊肆意逍遥了。 如此狠毒阴险,真是正派人物所为吗?严漠俊美的面孔上泛起一层寒霜。想当初他在踏雪山庄斩杀的那位冉公子也是位名声甚好的才俊,有了一个英才,再多位“江湖第一人”似乎也不怎么稀奇,只是如此一来,这“摘星楼”的来头,怕是要比自己所料的强上太多,也不知魏凌云在组织中身居何等高位…… 心中思绪翻腾,脚下却没有停顿半分,沿着笔直宽敞的街道一路飞驰,严漠须臾间就跨出了瑞京城,简单一辩方位,他提气向前方那片茂密树林掠去,此处地处平原,并没有什么可供隐蔽的山岭,但是毕竟身处黄河腹地,在林中找一条溪水应该不算太难。如今逃出城池还不算完,还必须除掉身上那些追踪药物,他才能化被动为主动,争到些许胜算。 严漠的计划自然不差,这片树林本就毗邻河道,虽然面积算不得大,但是水源着实充沛,走了不到一刻钟,哗哗水声就在耳边响起。然而当他望见那条清澈见底的溪水时,不由停下了脚步,眉头微蹙。 此时已经接近黄昏,日头西斜,暖光懒洋洋的洒向大地,斑驳树影随风摇曳,四周飘散着泥土和河水交叠的湿润气息。然而本该清冽柔美的粼粼波光中,却泛起一片刺眼的银色,只见河里大大小小的鱼儿全部翻了肚皮,连河虾、螃蟹、蟾蜍都不例外,整条河流一片死寂,似乎都被银色的鳞片覆盖,在阳光下反射出让人胆寒的狰狞色泽。 看着河中数之不尽的鱼尸,严漠冷笑一声,朝溪水上游奔去。 在距严漠不到五里之外的地方,一位头发花白,满脸皱纹的老妪正蹒跚而行,可能是因为走得太远,又受了点小伤,她的步伐已经有些踉跄,靛蓝色的罗裙被扯下了一大块布料,露出右侧干瘦枯黄的小腿,一线微不可查的墨色正顺着脚踝滴落,让她刚刚淌过河水,变得有些湿漉漉的鞋底更加潮湿,在身后留下一个个黝黑脚印。 老妪手中还持着根快有一人高的木杖,木质实沉,寻常壮汉拎起怕都要花老大功夫。那婆子却把沉重木杖一下下砸向地面,发出嘭嘭撞击之声,木杖每次敲到地面,周遭的泥土都会抖上一抖,偶尔还会从泥土里蹿出一条色泽艳丽的毒蛇,或是张牙舞爪的赤蝎,但是老妪压根没把这些毒物放在眼里,只是一步一步走着自己的路,任那些虫蛇翻腾两下,僵死在原地。 在这不紧不慢,又诡异难言的跋涉下,老妪慢吞吞跨过了最后一截道路,站在了一棵华盖擎天的大树下。幽幽叹了口气,她冲树下那道略显狼狈的身影说道。 “娃娃,该歇口气了。” 第十四章 沈雁也长长叹了口气,微微站直了斜倚在树干上的身体。如今的浪子早就没了几日前那副风流倜傥、潇洒不羁的模样。他的脸色白的吓人,比纸坊最上等的绢纸还要惨白几分,偏生眼圈下好大两团乌青,看起来有几分可怜,几分可笑,还有几分可怖。下颔冒出了一层短短胡茬,像是有段时间未曾打理仪容,发髻勉强还扎在脑后,丝丝缕缕乌发逃脱了束缚,正狼狈的挂在颈边耳后。 更要命的是他穿在身上的那席青衣。浪子是个乐于享受的人,他的衣衫总是挑选最为柔软的布料,最为妥帖的裁切,就算跟人打上百来个回合,也未必会污了袖摆衣角。然而此时,他早就衣衫褴褛,袖子掉了半幅,后背净是划痕和泥土,哪里还想个风流浪子,反到像逃荒遇难的穷酸书生。 在这遍体狼狈中,唯有那双眸子还灵动如昔,和他掌中握着的透明短刃一样,闪烁着耀眼光彩。 “婆婆如此尽心,我又怎能敷衍了事。” 沈雁开口了,声音有些沙哑,似乎几天没能好好吃饭喝水,透着无穷的疲惫和倦怠,但是他唇边那点笑意依旧执拗的不肯隐去,像是在讽刺面前的老妪,又像是在嘲笑自己。 “老身已经跟了你这么久,折了两个徒弟,一个儿子,还损了这么好的一副罗裙。老身累了,不想再多走一步。” 老妪的声音不那么好听,像是被剧毒蚀坏了嗓子,她的语气也不怎么激烈,似乎死掉的徒弟和儿子还不如那条皱巴巴的靛青罗裙。但是闪烁在她眼里的是比毒蛇还阴冷,比豺狼还凶残的恶意,像是只用双眼就能斩杀面前之人,再用他的尸首喂一喂家养的毒虫。 听到老妪此言,沈雁心底轻轻一叹,他跟这位蚺婆已经纠缠了足有两日,这两日,几乎能让江湖中最刚强的汉子都为之崩溃。他虽然撑下来了两天,却未必能撑得更久。 察觉了面前男人隐藏着的孱弱,蚺婆桀桀怪笑了两声,轻轻一转手中木杖,杖尖忽的一下朝沈雁砸去。两天时间,如若换了旁人,怕是几百个回合都较量过了,但是沈雁只跟蚺婆交过两次手,一次是他伤了左肩,整条胳膊都无法再用,第二次则是毒物入骨,伤了肺腑。他的武功也许不在蚺婆之下,但是被人所制,胜出就化作了渺茫泡影。 然而沈雁并未束手待毙,他的剑尖迎着杖身一挑,灿灿光华闪动,像是把落日余晖尽收于眼底。浪子的袖中剑名曰无影,乃是天外陨铁所铸,轻薄透明,若使得快便似无影无踪的冰刃,只是现在宽袖已被绞得粉碎,再也没有“袖中剑”可使。 然而蚺婆手里的木杖也非凡品,乃是千年金丝楠乌木所制,似金非金,似玉非玉,根本就不惧区区一把陨铁宝剑,两种神兵撞在一处,发出刺耳金铁交鸣之声。沈雁剑法高绝,蚺婆毒功精深,四五招过去,虽然木杖依旧无法寸进,无影剑上却也蒙了一层黑雾,再也无法绽放出那夺目光华。 沈雁看似已经隐隐居于下风,但是剑在舞,他的身形也突然一动。浪子的轻功冠绝天下,点穴暗算更是本行,虽然损了条手臂,但是能用来点穴的又何止只有手。 蚺婆嘿了一声,身形微微一缩,避过了地上射来的银钱。不知何时,沈雁脚下多出了几块散碎银子,早被周遭的毒气沾染,变成了乌漆漆的黑疙瘩,当做暗器自然最妙不过。 “现在送银子给老身,怕是晚了些。”躲过了暗器,蚺婆毫不客气嘲讽道,“还是你觉得,自家性命只值这么多?” “婆婆想多了,晚辈只是送点银钱,好让你换身能看点的衣裙。” 随着这句调侃,剩下几块碎银也嗖嗖飞起。蚺婆恶狠狠呸了一声,木杖一旋,几枚碎银登时被撞出老远。然而还未等她继续攻来,后腰突然一痛,内息登时凝滞。原来第一枚暗器不过是个噱头引子,后发几枚撞击回旋,才是真正的暗照。 再次被坑,蚺婆只恨的牙都痒起来,恨不得抓一条大蟒啃上两口。前两次浪子就是使了阴招,第一次害她穴道被制,在草丛里躺了足足两个半时辰,第二次更是腿上挨了一针暗器,现下还血流不止,行动受阻。如今都到这山穷水尽的局面了,他居然还敢顽抗不休! 然而蚺婆并不害怕,就算内力一时运转不济,就算再被这可恶的浪子阴上几回,她也不怕,因为沈雁绝对没法杀她。 像是印证了自己的想法,这次沈雁居然都没乘势追击,反而急退两步,脚上刚一站定,一口血就喷了出来。蚺婆面上一喜,以为侵入骨髓的剧毒再次发作,让沈雁失了战力,谁知还未等她裂开那张涂了脂膏的干瘪嘴巴,一道寒光就朝她背心处射来。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,自己何等耳力,怎么就没听到有人近身呢?蚺婆也不迟疑,咕噜噜就地一滚,手上木杖一拧,一对翅翼漆黑,背上生着斑斓骷髅图案的蛾子从杖中扑了出去。虽不如儿子喂养的虎头蜂王厉害,但是这种鬼头蝶行动迅捷,还能扇翅*,用来阻敌最好不过。 只是这一阻,着实太过短暂。只见面前银光闪了几闪,两只毒蛾就变成了几片,被斩落的翅膀轻飘飘落在地上,像是枯萎的花瓣。直到这时,蚺婆昏花的老眼才看清楚了面前站着的是怎样一人。 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,黑衣雪刃,面貌俊秀到难以形容,在融融斜阳的照射下简直就如同一尊玉石塑就的雕像,若不是他脸上的神情太过冷峻,身上的杀气太过凌冽,怕是年轻女子碰上了,便要心生爱慕。只可惜蚺婆如今已经不年轻了,看到这么一位俊美杀神,她只觉得胆颤,且疑惑的要命。 “姚浪?怎么是你,你不是去了踏雪山庄……”蚺婆的嗓音本就难听,如今大惊大怒,更是像破锣一般沙哑不堪。 “你认错人了。”严漠手上长剑一晃,剑尖直刺而来。 蚺婆毕竟也追了沈雁两日有余,身上带着伤,腿脚也不怎么灵便,对付沈雁这个囊中之物还不算什么,跟面前这位黑衣杀神交手却实实在在有点力不从心。不过蚺婆并未退却,反而把手中木杖舞得虎虎生风,像是要跟对方拼死一搏,实则从杖端溢出的无色无味毒雾,已经慢慢笼罩了周身一尺范围,只要敌人挨得太近,总能让他着了道去。 谁知这阴毒手法尚未生效,背后就传来一个声音:“小心蚺婆使毒。” 像是跟那声音心有灵犀似得,黑衣男子突然急退,也不知脚上使得什么功夫,身形登时诡异难测,已经侵染了剧毒的剑尖如同开屏孔雀,爆出一道乌色剑幕。只是他的每次攻击都风驰电掣,几乎不跟蚺婆的木杖格挡,中之则退,根本不受毒雾侵扰。 短短一瞬间,蚺婆身上已经中了四剑,虽然为了避毒那些剑伤都刺的不深,但是她的体力总有耗尽之时,如若挥不动手中木杖,那柄魔剑怕是就要刺入自己胸膛。而另一侧,沈雁也终于擦干了嘴角血渍,手中短剑一晃,像是也要攻上来。 蚺婆脸色不由大变,厉声喝道:“你难道想要沈雁的性命吗?” 如此诘问却未得到回复,黑衣男子的剑锋反而更加锐利了几分,一道剑光嗖的一声切入蚺婆胸膛,若不是她略略闪开了些,怕是就要伤了心肺。 蚺婆眼中惧色渐浓,也不敢再卖关子,狼狈的左支右挡:“沈雁那小子身上有我种下的子母蛊,你杀了我,子蛊便要随母蛊身亡,沈雁也要给我赔命!你难道连他的性命也不顾了吗?!” 一剑又中,严漠收剑回身,眼中戾气犹若实物:“那又与我何干。” 什么?!蚺婆难以置信的望向沈雁,他不是前来救人的吗? 对上了老妪惊愕的目光,沈雁笑着摇了摇头:“萍水相逢,他确实没必要保我性命。” 浪子的声音里满是真诚,但是手上刀刃却不那么友好,随着这话,他也挥剑冲了上来。一个黑衣杀神就让人无法抵御,再加上个不要命的狂徒,今日怕是没法善了。蚺婆再也不敢正面迎敌,宽大袍袖轻轻一抖,一条银色大蛇悄无声息的窜了出来。 此蛇名唤虬褫,相传乃是贯通阴阳的凶物,浑身银白,面上无目,每过十载才蜕一次蛇皮,每褪一层皮,便要缩上一寸,若是身长只有尺余,便是神仙也能一口毒死,最过狡诈狠毒。蚺婆寻得这条凶物也花了九牛二虎之力,只可惜虬褫尚未成型,不通灵智,被她一直养在袖中。如今为了活命,居然也不管不顾的扔了出来。 沈雁不认识虬褫,但是严漠却识得此獠,手上剑花轻挽,便与银蛇战在了一处。蚺婆不敢怠慢,急匆匆的向后退去,边走还边用木杖引出更多毒虫,掩住了自家后路。天边的斜阳已经慢慢坠下,树林开始变得阴郁狰狞,两人哪里还肯追去,专心斩杀起手边的毒虫。 只听嗡的一声剑鸣,严漠手中长剑脱手而出,剑身直直碎成九段,封住了虬褫退路,还未等凶蛇反应过来,一根竹枝就扎入了蛇身七寸。银蛇像似不可置信的狠狠摆了摆尾,终于僵直不动,插在蛇身上的翠竹也瞬间干枯腐朽,变成了一抹飞灰。斩了虬褫,严漠脸上的表情也无甚变化,满溢戾气的眸子一转,看向站在一旁的浪子。 这时沈雁也斩除了那杂七杂八的毒虫,正半倚在树上喘着粗气。像是察觉了严漠的目光,他抬头微微一笑:“严兄,没想到又在这里碰到你了。” 第十五章 浪子的脸色很糟,已经不能用惨白形容,看起来还有几分将死之人的青乌。但是他的笑容如此真挚,就连那双明亮的眸子中都蕴满笑意,像是面前站着的是他久别重逢的老友,而非萍水相逢的路人。 看到沈雁脸上的笑容,严漠眼中的戾气也不由一缓,开口问道:“不追吗?” 严漠问的自然是逃走的蚺婆,如果那老虔婆所说属实,怕是要从她身上寻找解蛊之法。 沈雁却摇了摇头:“子母蛊歹毒无比,蚺婆又铁了心要我性命,捉她也没什么用。倒是你,怎么会在这里?” 身中蛊毒,去找蚺婆也不过落得投鼠忌器。这次吓退了她,下次就未必会如此容易了,沈雁并没有连累严漠入局的打算,因此他轻巧的岔开了话题。 “碰上点事情,无意中路过此地。”严漠也不打算说自己身后尚有追兵,第一次相见时,沈雁身后跟的也有追兵,不也为了不牵连他而匆匆离去。 然而严漠不说,沈雁却轻轻抽了抽鼻子,露出点讶色:“追魂散?也有人在追你?对不住,耽误了你的时间。” 有个精通药理的友人,沈雁对这些用于追踪药剂也烂熟于心,但是他并没有忧心跟在严漠身后的敌人会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,也没有帮这个萍水相逢的朋友共同御敌的打算——就他现下的情势,对付蚺婆就已吃力万分,留下来怕也只是个累赘——他只是诚恳无比的道歉,为自己耽误这一时半刻。 “也不算耽误。”面对沈雁的歉意,严漠像是想起了什么,从怀中取出一物递了过来。 浪子顺手接过,身形就是一滞。握住掌中的是一封血书,字迹已经变得暗红污浊,还残留着丁点血腥味儿。这两天睡的太少,又中毒太深,他的眼睛其实已经不好使了,定睛看了许久,才看清血书上的文字。 轻轻合了下眼,他叹息道:“都怪我误了大师性命。” “智信托我把遗书和证物一起交给少林方丈,还让我给方丈带一句话,说凶手并非沈雁。”严漠随口接到。 听到这话,浪子眼中闪过一丝诧异,旋即又变成了难言的苦涩,良久之后,他郑重回道:“多谢。” 简简单单两个字,却包含着重逾千金的分量,甚至连刚刚严漠救他性命时都未曾说出。浪子从不怕丢了性命,他只怕死得太过冤枉。然而这个江湖中已经没多少人肯信浪子的为人,更别提千里奔驰,只为还他一个清名。 这两字的重量任谁都能听出,严漠却未放在心上,反而问道:“你现在准备去哪儿?” “渡河,去云台山找个朋友,治治身上的蛊毒。”站都站不稳了,沈雁依旧未曾求救,只是淡淡笑着,说着自己的打算。 严漠点了点头:“我送你过河。” 沈雁不求,严漠同样也没有征询的意思,干脆说出了结果,好似他们要渡的并非天堑黄河,要寻的也非太行奇峰,更不用提还有追在两人身后的敌人。 沈雁愣了片刻,终于也笑了出来,“可惜今日未曾带酒,不然必与严兄痛饮一杯。” 前路迷茫,后路凶险,浪子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,但是他的笑容依旧那么具有感染力,像是这些艰难险阻只配做佐酒小菜,阻不得他足下脚步。 严漠唇边不由也滑出星点笑容:“还能走吗?” “怕是要借一点力。” 沈雁一哂,大大方方上前两步,严漠也不介怀,伸手揽住他那条尚且完好的臂膀,足下轻点,两人一起朝河边奔去。 夜色渐渐暗了下来,足轮的明月慢吞吞爬上天顶,雪涟般的银光挥洒而下,让宽广河面尽染月色,也让那白天看起来汹涌危险的大河,显出了几分恬静柔美。 然而任何人站在黄河岸边,都会不由自主屏住呼吸,十几里的河面宽广如同海面,站在河畔,似乎漫山遍野都是这条雄厚浩瀚的河流,一眼望不到边际。哗哗的东逝水带走了无数的沧桑和岁月,也哺育了一代又一代的中原子民,只是无论这河表现的如何厚重婉约,它仍旧是只不折不扣的凶兽,河床中堆积的淤泥让黄河每年都要泛滥成灾,改道夺路,动辄数万百姓流离失所,黄色的浊流中隐藏着数之不尽的暗流漩涡,也席卷过难以计数的财宝人命,若是有人胆敢轻视它,就必将被这无情的河水吞没。 今夜,就有两个胆大妄为的男子,想冒然探一探这条浊流的根底。 草棚里,满脸皱纹的老船家哆哆嗦嗦的哀求道:“客官,这段河口是不能夜渡的啊!老汉在河边撑了四十年的船,这规矩就没人敢破。咱们这河里可是住着龙王爷的,夜里吸口气,便能把船吞没,我这真是……” 啪的一声,一块羊脂白玉龙凤佩甩在了老汉面前,看看雕工就知道是块值上百两银子的好货。眼睛猛然一亮,那张核桃老脸上顿时绽开了笑纹:“客官您放心!这渡口就没比我更熟河路的人了,两个时辰内,我必把你们送到对岸!” 严漠看了眼甩出玉佩的浪子:“都要用玉了?” “买命钱,不嫌贵的。”沈雁咧嘴一笑,“更别说我身上的银子都当暗器扔掉了,现在想找锭银子怕都困难。” 摇了摇头,严漠也不再废话,搀起浪子就向河边的小船走去。 老汉的船是半载人半载货的乌蓬船,也不知攒了多少年的老垢未曾打理,散发着难闻的腥臭,但是两位公子哥都没有嫌弃,齐齐坐在了甲板上。看客人落座,老汉把船头的火把又绑高了些,走到船边撑起竹蒿,长长的杆子一点河岸,船儿就轻飘飘滑入了河中。 夜晚的黄河上是有雾的,像是经久不衰的浑浊水汽没了日头的压制,肆意冲出河面。在水雾的笼罩下,浊流显得愈发宁静,就像一条沉睡中的巨龙,偶有风声刮过耳畔,也像那恶龙在睡梦中发出的轻轻鼻鼾。 又是轻功飞掠,又是搏命战斗,沈、严二人早就疲惫不堪,如今上了船,自然要盘膝运功。在这宁静的水雾和风声包裹下,连入定都变得犹如陷入沉眠。撑船的老汉最开始还絮絮叨叨说些什么,但是船越往河心滑去,他的话也就越少,像是怕打断恶龙的美梦。 不知过了多久,严漠突然抬起了头,直直瞪着水雾中的某处。过了片刻,他突然站起身,飞快除去身上的衣衫和鞋袜,只着一条裈裤站在船头,温柔的月光洒在他白玉般的肌肤上,似乎散发出隐隐光晕,每一寸肌理都显得如此恰到好处。这是具理当让人着迷的身躯,但是身躯的主人却散发着让人胆寒的杀气。 “严兄。”一个低哑温柔的声音唤住了他,浪子手上轻轻一挥,“不嫌弃的话,用它吧。” 一抬手,严漠抓住了沈雁扔过来的东西,那是把晶莹剔透,如同冰刃的宝剑,只有一尺三分,名唤“无影”。 看了眼那柄短剑,严漠轻轻一笑:“等我回来。” 随着这句话,赤条条的身形跃入了水中,连一个水花都未溅起便消失不见。老汉看到这情形不由急躁了起来:“客官,这可是河心啊!怎么能随便跳到河里,小心龙王……” “龙王?”沈雁一直凝神注视着严漠身形消失的那处河面,许久后才懒懒回道,“怕是龙王不来,先引来了水鬼。老人家,你的火把举得太高了……” 话音未落,橙黄火把下的老脸突然狰狞起来,竹篙猛然一拍水面,一柄竹里剑抽了出来,那老汉似乎年轻了几十岁,动作迅如惊雷,直向沈雁刺来。 没了兵器,没了暗器,身中奇蛊,毒入肺腑,甚至连臂膀都损了一条,这时的浪子似乎只有任人鱼肉一途,然而他连脸都未曾转过,尚能动弹的那只手中,指尖弹出一道闪光,瞬间没入杀手的眉心,那佝偻的身躯摇了一摇,朝船外栽去,沈雁却突然伸出手,拉得不是即将跌入水中的尸体,而是尸体手中的利刃。 抢过长剑,浪子轻轻弹了弹剑锋,脸上露出了点笑容:“的确是把好剑。” 这时,尸体落水的声音才骤然响起,然而只是一个水花,河面就再次归于宁静。抚剑坐在船头,沈雁有些出神的望向天上满月,上次赏月是在何年何月了?俗世纷扰,似乎连他这个浪子都没了花前月下的心思,如今命在旦夕,怎么又突然留恋起了如此曼妙的月影。 咻咻风声吹过乌蓬,夜露愈发浓重,一叶孤舟就这么飘在宽阔宁静的大河之上,似乎在顺流而下,又似乎永恒不动。遥远的浓雾中时而传来几声闷哼,时而又有兵器相交的金铁之声,伴随着滔滔不绝的水波起伏,就像一首朦胧夜曲。 过了许久,又像是转瞬之后,船头响起哗啦一声水响,只见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指扣住了甲板,五指修长,指节纤瘦,如同一只坠江而亡的幽魂攀上了船头。不过若是幽魂,怕也是个可以写到话本里的俊美鬼物。 浪子笑了起来:“严兄,辛苦啦。” 严漠从水中浮了出来,轻轻跃上船头。就算经历死斗,他身上亦然没有沾染半点血腥,白皙匀称的肢体上挂满了水珠,连白色裈裤都变得近乎透明,黏在了身上。轻轻甩了一把手臂上的水珠,严漠伸出手:“剑还给你。” 轻薄的无影剑在月光下看起来近乎透明,和那只洁白无瑕的手臂交相辉映。沈雁笑了笑,接过短剑,顺手又递来一物:“我也得了把剑,正好赠你。” 严漠看了眼已经消失不见的船家,了然接过长剑。那是把杖中剑,剑身细长锋利,似乎有流光溢出,是他最爱的剑型。弹了弹剑锋,严漠不由赞道:“好剑。” 赞罢,他也未曾耽搁,从容穿起衣衫,又左右打量一下方位,方才坐在船头,伸手握住了双桨。 “你会划船?”浪子不由好奇问道,能在凶险无比的黄河里搏杀,这水性也算天下无双了,现在居然连船都会驾,难不成他还是渔家出身? 严漠却难得的挑起了唇角,露出个隐约笑容:“小时候跟师傅学武,不让吃肉,只能自己下河抓鱼。” 那时严漠天天吃得都是毒虫,漫山遍野连个正常活物都没,为了摸些鱼虾果腹,他不知花了多大气力。像是被他的微笑所染,沈雁微锁的眉峰也舒展开来:“别说,当年后山的兔子都让我祸害光了,轻功就是那时候练到了入门……” 两人视线相交,不由都笑出了声,严漠轻轻一摆手中的船桨,那艘孤舟飞也似的向对岸驶去。 第十六章 严漠操船的技术的确上佳,但是夜色中的黄河却并不那么乖顺,暗流和漩涡总是藏在平静的河面下,如同潜伏的恶蛟,时时刻刻惦记着两人的性命。因而他划船时也加了几分小心,船速虽快,但行的平稳谨慎,做足了万全打算。 相较操船者的警惕,乘船的沈雁就显得有些漫不经心,既不运功也不说话,明亮的眸子中似乎笼上了一层水汽,看起来带着点涣散的惰懒,一动不动注视着身边滔滔东去的浊流。 如此行了几刻钟,随着一阵呜咽的风声,水面上的雾气像是被吹散了些,皎洁明月照亮大地,目所能及之处,河岸影影绰绰出现在眼前。身后暂时没了敌人,船下也不再有择人而噬的暗潮,这本该是个让人轻松的时刻,然而沈雁的身形突然一颤。 “时间到了。”浪子低哑的声音中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“每天子时,子母蛊就会发作,严兄,待会我要运功相抗,麻烦你了……” 严漠手上的双桨微微一滞,旋即又如常划了起来,“有我在。” 简简单单一个承诺。沈雁唇边绽出了个细小微笑,不再多言,摆出五心朝天姿势,端坐在被乌蓬遮掩的船舱内,闭上了双眼。 见沈雁闭目,严漠手中的船桨缓缓慢了下来。运功最忌讳的便是外物干扰,更别说这种攸关性命的蛊毒之争,万一在紧要关头因为船只颠簸出了什么意外,后果自是不堪设想。有了刻意控制的船速,那明明近在咫尺的河岸,突然又显得遥远了起来,绑在船头的火把也燃至尽头,黑暗重新笼上,连水雾都浓重了几分,再也看不清船舱里的身影。 然而看不到,却能听到、嗅到。只过了大约半刻钟,船舱里传来了牙关相叩的声响,开始只是轻轻几下碰撞,伴随着如同筛糠般的抖动逐渐密集起来,一股说不上是腥臭还是香甜的味道从乌蓬下传来,跟舱里原本浓重的鱼腥味儿混在一处,透出森森诡谲。蛊毒发作了。 就用毒而言,严漠确实家学渊深,但是蛊物却不在师尊的喜好之内。要成一蛊,必须让无数毒物相互搏杀,唯有胜者才能成为“蛊种”,因而蛊性皆凶残,也不易操控,必须人命加以祭炼,习蛊之人往往会被蛊物影响,变得凶残疯狂,理智全失。这种得不偿失的手法,显然不是他乌衣一派的风格,因此严漠只知道蛊类暴虐,却着实对蛊术了解不多。 而今夜,他终于见到了真正的凶蛊。 只听“咚、咚”两声,沈雁的心跳声突然变大,如同被擂响的闷鼓,一阵颤栗随着这两声心跳爬上了身躯,他带着笑纹的眼眶下方生出了一枚红痕。这枚红痕来得突兀,像是一滴色泽暗沉,泫然欲泣的血泪,在承泣穴轻轻一跃,朝下滴去。 若真个是泪滴,这红痕怕是要顺着面颊滴落,可是红痕执拗,根本没有离开肌理的意思,顺着鼻翼直直落向了咽喉,在喉结上方又是一跃,廉泉穴发出一阵颤动,沈雁的牙关格格咬紧,任那红痕顺着衣襟滑下。 天突、璇玑、华盖……那红痕像是一只真正的活物,在任脉之中畅游,每到一个穴位都要跃动挣扎,像是要破穴而出。然而任脉乃是习武之人最关键的两脉之一,有“总任诸阴”,调剂诸身阴经气血的作用。若任脉破损,气海便要崩溃,浑身内力皆丧,诸阴告竭,顷刻就没了性命。蛊虫阴毒,在任脉之中游荡,以阴养阴,以血养命,就如刮骨钢刀,一寸寸割裂任脉穴壁。 沈雁抖的更厉害了,没有哪个习武之人能忍受血脉中的刻骨剧痛,偏偏他还要守住心神,要用内力遏制蛊虫,要把气血灌输于任脉之中,任蛊物撕咬,也要护着各穴要冲。这行功已经不像是控制,反而如同献祭,以自身血肉硬抗蛊虫肆虐,护住心脉、丹田,留一息生机。 如何刚强的汉子,碰上这样的凶蛊怕都要痛得哀嚎出声,甚至遍地打滚。可是沈雁偏偏不动,虽然浑身抖得如同风中枯叶,却依旧强撑着端坐于地,格格轻响从他喉中溢出,像是在遏制即将破口而出的惨嚎,血腥味已经压过了甘甜,点滴污血顺着五官溢出。没人能想象他此时承受的是何等疼痛,但是那一条线绷得再紧也不曾断裂,沈雁纹丝不动。 可是蛊虫并不会如此就放过他,一遍顺行,蛊虫如刮过骨髓的钢刀,一寸寸割裂着肌肤。抵达会阴后,它居然施施然转了个方向,再次逆行而上。伴随着蛊虫的逆行,还有诸身内力反转逆行,若蛊为钢刀,此时逆转的经脉就如同重锤,任脉诸穴何等脆弱,这一刀一锤简直能夺人性命。 在无可抑制的抖动中,一声轻响终于冲破了咽喉阻碍,溢出喉腔。沈雁笑了。不是惨嚎,不是痛哭,他笑出来声。笑声由低至高,如同平地而起的波澜,声声不绝,直冲云霄。浪子的嗓音醇厚,笑声动听,他若开心大笑,就如同漫天春花齐齐开放,就如同飒爽清风吹散浮云,任何听到他笑声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笑容满面,被他声音中的欢愉喜悦感染。 然而现在,浪子的笑声中没有了欢愉,没有了畅快,只有刻入骨髓的疼痛,因为力竭沙哑不堪。那不是让人愉快的笑声,只能使人心声悲悯。可是浪子还是放声大笑,笑声中难耐痛楚,却毫无悲苦;欢愉不在,却依旧有巍然傲骨。他在笑那蛊虫不自量力,笑那蚺婆狼狈忘形,笑那围绕着自己永不消散的阴魂。他的笑声中有泪,血泪,斑驳乌黑,顺着面颊滑落,侵入骨髓的剧毒也在随蛊虫肆虐,想要让他为之屈服。 然而沈雁不从,放声大笑,泪洒衣襟。不听,不从! 坐在船首的身影豁然站起,严漠拿起手边的竹蒿,轻轻一提一插,篙子就插入了河岸旁的淤泥中。不知何时,船已经停在了岸边,船上无锚,若不停靠岸边,只有随波逐流。然而此时正是运功的关键,又怎能让靠岸的颠簸影响半分。因此严漠用那柄长长竹竿钉住了船身,一阵微不可查的摇晃后,船身打横,停在了离河岸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。 分明抬脚就能跨上河岸,可是严漠的身形未动,只是如同一尊石像,手握竹篙,矗立在船头。明月如镜,波澜似海,水雾已经尽数褪去,徐徐清风拂过面颊,伴随着力竭的长笑,伴随着不动的身影,夜色愈发浓重。 整整一个时辰,沈雁的长笑终于低了下去,那点红痕重新回到了眼眶下,不甘的跃动两下,隐没不见。他的身形一晃,栽倒在了船舱中。 严漠放开了手中已被捏碎的竹篙,弯身撕下一块衣摆,沾了河水,拭去沈雁脸上的血泪污痕。没了蛊毒折磨,浪子的面容又恢复了往日平静,不像受伤中毒,反而像陷入了沉睡。伸手探了探对方鼻息和脉搏,确认无碍后,严漠一躬身,打横抱起还在梦中的浪子,足尖轻点船舷,飞上了岸去。 天光尚且混沌,距黎明还有些时候。 “被那两个贼子骗了!” 还是那片树林,也还是那位老妪。去而复返的蚺婆盯着地上没了声息的虬褫,恨得双目都快喷出了火来。那可是虬褫啊!如若养成,定能化作无人能敌的蛊王,别说统御苗疆,就是贯通阴阳又有何不可?有褫蛊在手,谁还敢轻视她蚺婆半分! 然而现在,这一切都化作了泡影,地上只有一条没了性命的死蛇。她居然被那两个毛头小子吓退了,放着唾手可得的猎物不杀,反而折了一件宝贝。如此丢尽脸面的事情,蚺婆怎能不恨之入骨! “哈哈哈,没想到老太婆你也有载跟头的一天……” 身旁,一阵桀桀阴笑传了过来,一位瘦若枯骨,白发垂肩的老者不怀好意的打量着地上蛇尸,口气中净是嘲讽。 蚺婆怒从心起,一杖挥了过去:“鹤老鬼,你给我闭嘴!” 蚺婆杖上带毒,没人敢轻易硬扛,那枯瘦老者却浑不在意,指尖一弹,白森森的骨粒就脱手而出,撞在杖上。杖头一歪,从他身侧落下。一阵悉索轻响从老者腕上传来,只见一串长长的骨链绕在他与枯骨无异的手臂之上,上面每一颗串珠都是天灵盖上的顶骨所制,透着股阴森寒意,也不知这串骨链下凝聚了多少亡魂。 如若有江湖人在场,定会诧异的叫出声来,这面貌狰狞的枯骨老儿,不正是被凌云公子斩杀的邪骨鹤翁吗。怎么不在阎王殿内,反而还遗祸人间? 蚺婆却对这人熟悉的很,知道自己伤得着实不轻,又没十足把握打得过鹤翁,只得啐了口唾沫,恨恨的倒转木杖,用杖尖砸了砸地上虚软的泥土。 “沈雁那小子中了我的子母蛊,夜间肯定是走不了多远的,咱们马上跟过去,说不定还能拦个正着……” 听老太婆的嘟囔,鹤翁不屑的哼了一声:“河上不还有水鬼吗?说不好两人已经命丧黄河了,咱们还急个什么。” “就凭那群三脚猫的河鬼?哼,不是老身小瞧他们,就算沈雁快要被毒死了,怕也不会着了他们的道,更别说还有那个姚浪……” 像是想起了黑衣杀神身上的戾气,蚺婆轻轻打了个哆嗦,没有十足的把握,她宁愿离那人远些才好。 “他可不是姚浪。”鹤翁嘿嘿一笑,“这次楼主就是命咱们去抓他呢,是笔天大的买卖。没想到居然跟你的猎物混在了一处,便宜你了!这样,我们帮你杀了沈雁,你回头把他交给我,让我做一串毒骨如何?” “一串?就算全部磨碎了给你也不算什么,只是他那身上好的毒肉要分给我,让我养一养蛊儿。”蚺婆阴森一笑,大大方方分配起来,像是浪子现在已经成了一具尸首。 “你们的臭骨臭肉还有没有完。”旁边传来一声粗鲁的喝骂,眼若铜环的汉子挥了挥手中三棱钢叉,发出瘆人声响,“臭狗,你到底找到方向了吗?!” “急什么急。”不紧不慢的声音在前方响起,身着一袭蓝色长衫的男人走了回来。听他的声音像是温文尔雅的书生,看他的打扮如同最为体面的仕绅,然而那男人的脸却像投错了胎,鼻尖嘴阔,如同某种异变成精的妖物。 书生嘿嘿一笑:“都怪蚺婆那蛊儿捣乱,不过猎物的确是跟沈雁一起走的,现下还未分开。” “要得!”莽汉顿时大喜,“快走快走,等渡了河就能抓到猎物啦,还能回家吃个婆娘。” “你这腌臜东西。”这次就连蚺婆都冷哼了一声,“小心手脚不干净,被楼主直接除了了事!我看那群黄河鬼今夜是不成了,要渡河,至少也要等到明日。” “那还不如先睡上一觉。”鹤翁打了个哈欠,也不管其他人的安排,径自走到了树下,往地上一躺,“明日启程再唤我起来。” “你这……”莽汉正待怒骂,谁知蚺婆、书生也都各自盘膝坐下,不再理他。憋了半天怒火无从发泄,他猛力一踹身边的大树,只听轰隆一声巨响,树干应声而到,一阵灰土铺天盖地卷来,反而呛得他大咳几声。 “臭人!臭狗!臭婆娘!”恨恨骂着,莽汉把手里的钢叉一转,朝林中走去。吃不上女人,总要吃点别的压饥才是。 圆月还遥遥挂在天际,明亮如镜,却依旧洗不脱林中的阴冷鬼气。 第十七章 沈雁睁开双眼,疼痛便如跗骨之蛆,劈头盖脸倒卷而来,浑身筋脉血肉没有一处不痛入骨髓,然而他唇角依旧露出了惬意笑容。又撑过了一夜,虽然疼痛不堪、受尽折磨,但是他仍未被蛊毒降服,又为自己赢得了一日光阴。只是不晓得这次又让蚺婆追上了多少路程…… 视力尚未全数复苏,鼻端就先嗅到了一阵香气,那是菌子混合肉食的浓稠味道,两天未曾好好进食,只是闻闻这滋味就引得腹中轰鸣。然后是草木的清香,野花的芬芳,火堆发出的噼啪,还有马儿喷气踏蹄的声响。沈雁眨了眨眼睛,扭头向身边看去。 “你醒了。” 晨光之中,一个俊美的年轻人正坐在火堆旁,火焰赤橙,天光明亮,映得他那身黑衣都柔和了几分,如同白玉般的手指正持着个木柄长勺,轻轻翻搅着挂在架上的锅子,肉汤的香味从中飘来。在那男人身旁的树上,还拴着一匹驽马,一点也看不出神骏,反而像匹大号的骡子。 人他是认识的,然而场景如何都对不上号。那黄河浊浪呢?那一叶孤舟呢?他怎么就到了这片林中…… 沈雁又眨了眨眼,突然就笑出声来:“严兄。” 严漠回过头,看向躺在地上的浪子,层层冷汗已经干涸,血污和灰尘亦被拭去,那人脸上的笑容如昔,眼中的光彩更胜往日,除了发出的嗓音太过沙哑外,像是什么都未发生一般,正笑吟吟的望向自己。 只是如何爽朗的笑容,都已掩不住他即将油尽灯枯的疲态。严漠捏着勺柄的手一紧,站起身来:“汤熟了,先喝些润润喉吧。” 一只有力的手臂撑起了后背,让沈雁轻轻靠在身侧的树上,冒着热气的汤碗放在了他那只尚能使上力气的手中。 浪子眼中的笑意更浓,费力端起木碗,他轻轻嗅了嗅汤中的滋味:“山菌、荠菜、天麻……这鸟儿是……” “乌鸦,乌鸦天麻汤。”严漠直接揭开了牌面。 沈雁讶然看了过来,面上有些感激,亦有些无奈,苦笑着嘟囔了一句:“补阴虚?我也成产后妇人了……” 乌鸦天麻汤有通痰化瘀,补充阴血的功效,最利于虚劳过度,气血不足,还有通乳的效果。沈雁的确没吃过乌鸦,但是岐黄之术还是略通的,如今他任脉受损,已经虚到了极处,这食补也算对症,只是……笑着端起碗抿了一口,他砸了咂嘴,“果真又酸又涩,放点生姜更好些……” 沈雁并未问那锅子从何而来,山菌、天麻、乌鸦又是要花多大力气采摘,还有身边这片隐匿的树林,拴在树上不安踏蹄的驽马,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昏过去了多长时间,但是这一切严漠都做了,且做得细致入微,毫无遗漏。此情此景,让他如何能不笑逐颜开。 严漠却没被他的笑容感染,待他喝完了一碗汤后,从锅里捞出些菌子和乌鸦肉,又是满满一碗塞了过来。沈雁看了他许久,方才接过碗,慢吞吞的吃起来。 “我昨夜睡了多久?”边吃,沈雁边打量着头顶的日头,有些犹疑的问道。 “三个时辰。” “什么?”沈雁手中的竹筷顿时停了下来,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过来,“已经耽误了三个时辰?” 自从被蚺婆种下毒蛊,时间对沈雁而言已经失去了意义。每天子时便是他生死攸关的一刻,发作尚且不算,还要提防蚺婆追上来施以毒手。蚺婆的轻功虽然不堪,但是耐力却绝非常人能够匹敌的,因为每一次压抑了蛊毒,他都会挣扎着起身,再逃出些距离。 然而这次,他居然睡了过去,还睡得人事不知,直接忘却身后追赶的敌人。心中有些五味杂陈,沈雁笑了笑,吃饭的动作却快了许多。不论自己本意如何,他如今着实拖了两人的后退,已容不得再耽误一分一毫。 比起沈雁的焦虑,严漠就显得沉稳许多。待对方吃完饭后,他又伸手递过了一套衣衫:“换上这个吧。” 那是套天青色的长衫,布料不怎么讲究,但是胜在干净整洁,沈雁眨了眨眼,笑问道:“又是新衣又是马,难不成你去打劫了?” 这是句玩笑话,严漠却点了点头:“可惜不能走得太远。” 呃……还真是打劫来的?听着对方略带遗憾的声调,沈雁简直无话可说,过了半晌方才叹了口气,接过那套衣物:“真没想到……算了,没有伤人就好。” 浪子并不迂腐,能换掉身上这件跟咸菜无甚区别的脏衣,自然开心得紧。严漠唇边也露出点隐约笑容,他是杀人无算,却没什么兴趣屠戮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,这点叫他“阎魔”的人从不相信,而身前这男人却不问自知。 沈雁身上穿得那身衣衫的确称不上体面了,随手轻轻一扯,剩下半幅衣袖就脱了身。跟严漠洁白如玉的身躯不同,他的肤色更重一些,肌肉匀称紧致,带着一种武者的飒爽。可是如今那具躯体上更多是红红黑黑的伤痕,大半还发着炎症,看起来惨烈无比。左肩那处伤的最重,淤肿已经足有两倍粗细,伤口正中还有个乌黑的血孔,潺潺血水从孔中渗出。 严漠皱了皱眉,突然伸手按住了沈雁的肩头。正打算更衣的浪子一愣,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左肩,轻声一笑:“当初用一条胳膊换了蚺婆两个时辰,已经够本了。” 严漠手上却是一紧,厉声说道:“伤口里有东西!” 这个沈雁自然知晓,蚺婆的木杖,绝不可能是单纯的木杖而已。严漠却没给他辩解的时间,转身就向火堆走去,拿起插在地上的细剑,用清水冲洗了一下,又放在火上灼烤片刻,提着剑走了回来。 “有些痛,你忍着点。” 随着话声,连个反应的时间都不给,那柄灼烫的剑尖就插入了伤口。一瞬间,皮肉发出了滋滋的焦糊声响,沈雁眉间微微抽搐了一下,身形却一动不动,他的左臂已经废了两天,如果能够除却病根也是件好事。那柄剑似乎也能体察主人的心思,毫不留情在伤口处左右搅动了两下,噗的一声从中挑出了一块腐肉。那块肉落地后,居然还抽动了两下,从中钻出几条细小如米粒的幼虫。 这下沈雁的脸上才多了点愕然,有些反胃的龇了龇牙:“蚺婆倒也不浪费,喂得好……” 这话只说了一半,沈雁突然住了口。肩头一个柔软冰凉的东西靠了上来,冲着伤口用力一吮,污血顿时被吸走大半,严漠转头啐在了地上,又俯首吸了几次,待污血散尽,留出鲜红血液后,才拿了一条赶紧的细布,裹住了伤口。 当他再次抬头时,却发现沈雁眼神中有些怔忪,不由问道:“还有什么不适?” 看着对方尚有一丝殷红的唇瓣,沈雁愣了一下,旋即笑着垂下了眼帘:“多谢严兄,这样就清爽多了。我们是不是该启程了?” “自然。只是黄河以北我并不熟悉,怕是还要你带路才行。” “这个包在我身上。”沈雁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肩膀,重新套上了那套天青色新衣,“只可惜马儿进不了山林,估计能用到的时候不多……” 在浪子有些刻意的唠叨声中,两人收拾妥了行囊,再次上路。 半个时辰后,岸边另一处也传来了人声。 “你说什么?他们又逃了?鹤老鬼,都怪你昨日耽搁了太久!” 听着蚺婆的大骂,鹤翁不屑啐道:“也不知是谁腿瘸,耽搁大家时间!小妖,要不咱们自己追上去好了。” 妖书生轻轻扇了扇鼻翼:“现在可不行了,追魂散已经被洗掉,吃进肚里的千里缠也消的差不多了,如果两人仍旧未曾分开,怕还是蚺婆的蛊子好用。” “有功夫在这里废话,赶紧上马去追啊!有子母蛊拖后腿,他们还能跑多快!”莽汉早就不耐烦了,骂骂咧咧道。 妖书生一哂:“还是廖老三说的在理。” 他转头向一直站在身旁的黑衣人问道:“附近有楼主的安排吗?” 黑衣人这时才开口:“二十里外陵县有个据点,能调出马来。” “这不就结了!”莽汉哈哈一笑,“让我说早给婆子配匹马,也不用这么折腾不是。” “老身不能骑马。”蚺婆却闲闲泼了盆凉水,“马都耐不住毒性,骑了也是白骑。” 身边三人登时都挑起了眉毛,最后还是妖书生叹了口气;“我们背你赶路可好?别使毒。” “我可不干!”廖老三先喊了出来。 鹤翁也森森一笑:“背个毒物在身上,没得作死。” “我来,我来。”无奈的再次打断几人,妖书生用那张酷似畜类的奇异面孔看向蚺婆:“不知您老意下如何?” 蚺婆嫌弃的看了眼妖书生那张难看至极的面孔,撇了撇嘴:“别让他跑到孙平清那里就行。” 终于摆平了几人,妖书生也算舒了口气,对身旁黑衣人吩咐道:“让天枢过去拦一拦吧,别跑过了地方。” 那黑衣人点了点头,转身就消失在了树丛中。 妖书生扭过头,自哀自怜的叹了口气:“婆婆,咱们走吧……” 第十八章 有了匹马,行进速度自然就快上许多。因为体力不济,马一直是沈雁骑着,自从轻功大成后,他就没怎么骑过马了,这次居然乘一匹驽马赶路,心里多少也有些别扭。只是蛊毒每发作一次,他身受的创痛就多出一分,如果真下地来走,速度怕是比骡马都不如吧。 而跟在身后的严漠一直是轻功尾随,两个时辰奔驰下来,丝毫未曾减缓速度。沈雁其实能看出严漠的内力不算上佳,兴许还不如自己。但是仅就轻功而言,他的身法罕少有人能敌。如此一路走下去,怕是很快就能抵达山区,可惜人算不如天算,当他们绕过陵县城池不久后,敌人就缀了上来。 不像以前遇到的那些敌人,这群纵马而来的蒙面杀手显然不是来袭杀他们的,而是远远封住了道路,像一群尽职尽责的猎鹰细犬,为主人盯梢放哨,围堵猎物。如此姿态摆出,其意不言而明,偏生两人还无法驱散这群恼人的瞭哨。正所谓猛虎也怕群狼,既不能追,亦无法杀,时不时还要挨上两支冷箭,着实让人头痛。 提着心神又走了大半个时辰,沈雁终于手上一紧,拉住缰绳:“先歇一下吧。” 虽然依旧肺腑如同刀绞,臂膀如同火燎,胸腹之间的任脉穴道似要尽数崩溃,但是沈雁的气色着实好了许多,既能吃饱睡够,又能御马而行,左臂的伤口还精心处理了一番,就算内伤无法治愈,浑身也轻快了几分。 然而他这边缓过气力,跟在身后的严漠面色却越来越阴沉,看向那些瞭哨的目光简直就像择人而噬的猛虎,浑身的戾气如若凝实。满弦之弓是能劲透顽石,但是长时间绷紧的话,怕是要先崩断了弓弦。 浪子可不希望这根弦早早断掉,因而只是轻轻一笑,他就从马上跃了下来:“没多远就要入山了,是该养精蓄锐,最好再打些猎来……” 严漠溢满戾气的眼眸看向远处那些黑衣人:“追过去的话,只消一刻钟。” 这绝非托大之词,然而沈雁眼中闪出几丝玩味:“对付些小鱼小虾还不用那么麻烦,你好好运功调息一下,等会进山,我倒有个办法……” 他附耳过来,悄声对严漠说了几句,对方眼中的戾气随之一敛,也略略露出点笑容:“给我半个时辰就够了,马鞍旁有水食,你先用些吧。” 如今强敌环伺,运功必要有人看护,然而同样是打坐,沈雁再怎么努力也恢复不了五成功力,严漠却能恢复九成。这点两人都心知肚明,因而沈雁也未推辞,笑吟吟的看着对方盘膝入定,自己则走到了埋首啃草甩尾的驽马身边。 抬头一看,只见几十丈外那群黑衣人也开始下马休息,并不打算直接上前的样子,浪子挑起抹冷笑,随手打开了马鞍旁的布袋,然而等他看清袋中事物后,还有些锋芒的笑容立马缓了下来,连眼中都盈满了笑意,伸手拿出盛满清水的竹筒,他有滋有味的喝了起来。看来有所准备的,还真不是只有他一个。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,再次启程时两人也不再一前一后,而是共乘起了一匹马。此处已经越来越靠近山区,繁茂的树林再次代替一望无际的原野,为了躲避身后的盯梢,官道自然是不能走了,他们策马闯进了密林。 座下这匹驽马当然算不得神骏,但是意外的聪明,负重能力又不算差,加之严漠这个控马好手,跑起来竟也有几分灵动。这一变化,也让身后的黑衣人随之而动,只是林径毕竟不像官道,没有足够的施展空间,那群蒙面客阵型再变,如同尾随猎物的狼群,包抄而上。 似乎感受到了身后追兵的压力,严漠发出一声呼哨,突然加快了马速,绕过几棵参天古树向前方冲去。跟着身后的黑衣人也看得明白,不远处就是便是山区了,山径可不比林径,其中的岔路不知凡几,一不留神失了猎物踪迹就糟糕,他们也不敢怠慢,一夹马腹冲了上去。 谁知此时异变突生,冲在最前的两匹马前蹄同时一软,向前栽倒。猝不及防,骑手从马背上纵身跃起,就地一滚想要闪过,谁知地面上却突兀插着几根削尖的竹箭,这一坠何其迅猛,想要躲已是来不及了,只听“噗噗”几声,竹箭刺穿了血肉,伤者闷哼出声。 被这突如其来的暗算阻了一瞬,其中某个黑衣人一拉缰绳,也不管那两个受伤的部众,厉声喝道:“继续追!” 随着这声呵斥,骑手们不敢耽搁,扔下伤者就朝前走冲去。不过误了片刻功夫,又害怕前面还有陷阱埋伏,追踪的速度不由就慢了下来,眼见那匹驽马绕过了一道山梁,朝山中奔去。 此处山道乃是一条九转盘肠路,错过了最初的山梁,想要再次追上对方可就不太容易了。那匹驽马又像发了疯似得越跑越快,任凭杀手们怎么加快马速,都保持着百来丈距离,好不容易冲出七拐八拐的狭道,来到开阔地时,为首的黑衣人瞳孔一缩,骂出声来。 只见前面飞快奔跑的马背,并无半条身影,策马的两人早已消失不见。一勒缰绳,那人调转马头,朝身边两人吩咐道:“你们继续朝前追,其余跟我来。” 一帮人兵分两路,开始搜寻两人的身影。然而此时,他们追踪的猎物早已翻过山脊,朝山另一侧奔去。 “可惜只伤了两个。”伏在严漠背上,沈雁开心笑道。 熟知附近地形,浪子当然知道此处山峦之间的道路何等蜿蜒,只要能冲入山径,必然能用巧法摆脱敌人。只是没想到严漠还在袋里装了两段绳索,不长不短,都有五尺有余,乃是由树藤和兔筋揉成,中间可能还夹杂些许银丝,既细又韧,正是做绊马索的好材料。林中草木本就旺盛,只要找对了地方,加上他的暗器功夫,拦一拦追兵可谓举手之劳。 有了这个时间差,驽马自然一马当先冲入了峡谷,一入峡谷,两人就直接跃上山壁,用竹箭狠刺马腹,让它在前方引开敌人,两人则从沿着山梁上行,抄起了近道。只可惜山路太过陡峭,沈雁如今的内力也大大折损,有些跟不上步伐,没跑出几步就让严漠抓在肩上,从马驮变成了人背。 然而沈雁的笑语并未得到应和,严漠身形陡然加快,像是要发泄什么似得狂奔起来。这一加速,山上凌冽的寒风迎面吹来,刮的人面颊生疼,沈雁眯了眯眼,用尚且完好的手臂搭住了身下人的肩头。在这背上伏着,其实比马背上还要平稳几分,更别提那让人舒爽的冰凉。因受伤中毒,浪子的体温已经趋于高热,可身下贴着的脊背却始终如同一块寒玉,就算隔着衣服都清清爽爽,让他体内生出几分宁静。 今日怕是要把半辈子未曾尝试的事情都尝个遍才好,沈雁唇边溢出一抹苦笑。正想着,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。 “跨过这座山脊,还要多大时候?”严漠的声音里似乎透着丝急切。 “不出一个时辰。孙平清医塾就在这附近,不过路径幽深,又常年有雾,不是那么好找到。从这座山下去,穿过两道山梁,就能看到龙潭涧,隐谷在山涧深处。” “嗯。”简单应了一声,严漠脚下未停,继续向前掠去。 山路毕竟不像平地,更别提肩上背着个人,如此急掠了大半个时辰,在终于越过第二峰,准备下山之时,他突然停下了脚步。 “严兄?”沈雁不明所以的问了一句,随即目光一凝,望向一旁的树林。 随着他的目光,只见一棵树后慢悠悠走出了个老头,黑袍、长脸、白发,瘦得像条枯骨,干巴巴的腕子上,还挂着一串长长的骨链。在他身旁,则站着个九尺有余的彪形大汉,眼似铜铃,鼻丰耳阔,手中的三棱叉闪着冷冽寒光,那身黝黑的腱子肉简直能撑破了衣衫,就像头站着的棕熊。 “邪骨鹤,廖人熊,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两位‘鬼物’。”轻轻一挣,沈雁从严漠背上跃了下来,他当然知道这两人的名号,可是他们应当早就死在了魏凌云手中,不是“鬼物”又是什么? 然而出乎沈雁的意料,两个邪魔并未搭理他这个麻烦浪子,而是冲严漠嘿嘿一笑:“险些就让你逃了出去。” “是找我的。”严漠声音中透着森森冷意,自从攀上山梁后,他就察觉到一丝异样,似乎并未真正甩脱身后敌人,如今狂奔小半个时辰,气血理当匮乏,这些人就大大方方钻了出来,不难看出趁火打劫的意思。 “没错,我们正是奉命来找您回去做客的。”另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,不紧不慢,带着股让人不悦的气定神闲,“沈公子要找的人则在这里。” 说话那人身姿挺拔、风度怡人,偏偏生的一张无法让人直视的妖邪丑脸,只见他轻摇折扇让开一步,从身后闪出个矮小身影,靛蓝色的衣裙依旧那么肮脏,脸上的皱纹也有增无减,沈雁的眸子一缩,死死钉在了那拄着拐杖的老妪身上。像是很满足他如此的瞪视,蚺婆咧开了自家干瘪的唇角:“娃娃,你可够能跑的,可惜搭错了伴儿。” 是搭错了。本来只需对付一个,现在居然变成了四人,就算多了个帮手,如今也是寡不敌众。更不用提,这三人本不应该成为他的敌人。然而沈雁脸上的表情却未改变半分,笑着答道:“多看看人家的俊脸,总比整日对着你们这群妖魔毒物要强多了。严兄,你意下如何?” 严漠手指一弹,剑已握在掌中:“既然是一道的,都杀了便是。” 虽然不知追上来的三人是什么身份,但是严漠却能察觉,他们跟追赶沈雁的蚺婆是一路人,既然都是同道,八成也跟摘星楼有些干系,如今他内体气血翻涌,正恨不得宝剑饮血,来得却是时候。可惜人手多了些,且无一例外都是好手,怕是没法拷问一番了。 听到这话,一旁的廖人熊放声大笑,哗啦一抖手中钢叉:“臭贼,不看看你家爷爷有……” 他的话还未说完,其他几人同时动了起来。 第十九章 书生、老翁、莽汉,都应是冲自己而来,可是严漠偏偏选了角落里那位干瘪老妪。手中细剑一挥,身影便如一团黑雾向对方袭去。严漠动得快,沈雁也分毫不慢,只是他对付的却不是蚺婆,而是如同天女散花,一大把竹箭从掌中洒出,直直击向扑上来的邪骨鹤翁和妖书生两人。 这一下可谓兔起鹘落,任谁都没料到两人会临阵换了敌手,妖书生手中桃花扇一展、一转,竹箭就如同碰上了一层铁壁,哗啦啦坠在地上,扇锋一倾,便架住了沈雁攻来的蝉翼薄刃。另一端,鹤翁手中骨链挥出,伴着咻咻骨笛低鸣倒卷而来。 他们的应对不可谓不快,然而这边已分出了胜负,只听撕心裂肺的惨嚎声响起,一条干枯臂膀飞上了天去。只是一击,严漠就斩去了蚺婆的手臂。 这狠辣果决任是蚺婆如何准备都未曾料到。她的敌人当是沈雁那小子,被下了蛊毒,就算沈雁想夺她性命,埋在脑中的子蛊也不容他肆意妄为,因而沈雁可以点穴,可以暗算,甚至可以在她身上划上两刀,却无法造成致命伤害。任何被蛊物控制的人,都不过是她手中玩物。 但是严漠不同,不比上次交手,这次他的身法居然又快上几分,如同一条索命幽魂,蚺婆离妖书生太近,根本就未曾放出毒气护身,又怎能避开这风驰电掣的夺命一击。随着一阵山风刮过,飘在半空中的靛蓝色裙袖中窜出几条蛇蝎,滚落一地药瓶,才在那不似人声的嚎哭中抽动两下,坠落在地。 一阵血污腥臭扑面而来,如若此时严漠想取蚺婆性命,怕是手到便能擒来,可是几位妖邪面上却丝毫未改颜色,一边招架沈雁的攻击,妖书生还一边笑道:“沈公子,那兄台怕是跟你有仇吧?我看你还是先救救蚺婆性命,免得误了自家……” “不劳费心。”沈雁的笑容依旧,无影短剑却沿着扇骨一滑,直削向妖书生纤长白皙的手指。妖书生柳眉微弯,桃花扇在手中轻轻巧巧一转,连钩带挑,转瞬便于沈雁过了三招。他的扇中有桃花千里,亦有美人微颦,扇面一开一合宛如流淌的画卷,亦有隐隐的勾魂摄魄之力,就连他那副人鬼辟易的丑脸,都在扇面掩映下模糊了起来。 除了这朦胧鬼画,还有呜咽骨笛。鹤翁的身法也不算慢,骨链更是先声夺人,钨铁打造的鬼爪发出惑人心神的声响,一爪撩向浪子后心。正面跟书生对敌,沈雁又如何躲得过偷袭,然而他并未闪躲,一道黑影已然挥剑斩向森森白骨,护住了他的后背。 重创蚺婆后,严漠并未穷追猛打,而是回剑转身向鹤翁袭去。此时以寡敌众,关键就在于分而治之,逐一破敌。斗战半生,又屡屡在军阵中出没,严漠自然懂得其中关窍,先去了蚺婆战力,便是为沈雁缓一缓颈上枷锁,下来自然要会会这三位“访客”。 然而严漠入阵迅疾,廖家老三也不是个摆设,廖人熊大吼一声,冲了上来。廖氏一门三兄弟,习的都是不是什么高明武功,偏偏横练一身凶残怪力,又有家传的不破金身法门,最是热衷狂撕硬拼,这时他也没兴趣叫阵了,手中钢叉寒光一闪,倒头便向严漠砸来。 腥风起,骨链缠,上下前后似乎都被敌人包围,严漠眸子却露出一丝冷意,足下斜跨一步,身形却如碰上了风旋的灰烟,嗖的一声飘至廖人熊面前,针一般的剑尖变朝他乌黑粗重的颈子扎去。 廖人熊却不躲闪,他的武功虽如不死了的大哥二哥,但是金身法门却练到了极处,任剑锋有多狠辣,也不过戳破一层油皮,然而他不闪,身后却传来一声大吼:“小心他剑上有毒!” 剑上哪里来的毒?自然是因为严漠仗剑斩了蚺婆手臂。苗疆蛊物何其狠辣,蚺婆又是个以身饲蛊的老毒物,她身上的血自然也是有毒的,不但有毒,还毒性猛烈。如今那柄雪白细剑上也蒙上一层隐隐灰雾,只是天光昏暗,看不出罢了。 这一嗓子顿时激得人熊出了一身冷汗,他是横练了功夫,却抗不了毒性,更别说是那老虔婆身上的猛毒。可是此时他已避无可避,哇呀一声大喊,就要伸手去捏那剑锋。虽然并不待见廖老三,但是任务所在,又碰上这么个狠辣角色,鹤翁不敢怠慢,五颗骨珠联袂而来,颗颗击向那鬼魅身影,骨链也随风一转,呼啸着向严漠袭来。 然而骨链未至,暗器未到,那尚未用老的剑势突然一转,不知怎地一晃,严漠身形已到了廖人熊右侧,第二剑再出!骨珠啪啪打到了人熊身上,虽然毫无损害,廖老三还是嗷的一声嚎了出来,狂性大发,手中钢叉如同铁杖般轮了起来,泥土飞溅,却再次击空。背心处,第三剑! 就如同棕熊碰上了长有毒牙的苍狼,廖老三那身横练的不坏法门,此时却成了阻挡鹤翁暗器骨链的盾牌,而严漠手中之剑,剑剑不离人熊要害。如若是把普通兵器可能还无甚关紧,偏偏剑上还有蚺婆身上染出的剧毒。 妖书生此时也有些稳不住了,已他的眼光自然能看出这黑衣男子一举一动都是故意为之,就算自家人数占了上风,对抗这狡猾的猎物,怕也是输多胜少。他是楼主心腹亲随,也是这次玉衡部行动的负责人,鹤翁、人熊都已经是江湖除名的角色,不可能再在楼中大有作为,但是他妖书生却只有这一条通天径可走,如若带了三人,还使唤了天枢,却依旧无法完成任务,怕是不好交代。 一身冷汗冒了出来,妖书生突然高声喊道:“蚺婆,你还再等什么!” 刚才被严漠一剑坏了臂膀,蚺婆跌跌撞撞逃出了数十步,还以为自己就要命丧黄泉,谁知严漠这次依旧未曾赶来。直到此时,她哪能不明白,这黑衣小子是在为沈雁挣命!蚺婆遍布血污的面孔狰狞了起来,手中木杖往地上一插,指尖连点压住了肩头穴道,但是她却未曾上前入战,而是就地一坐,捡起自家掉在地上的断臂,大口咬了下去。 蚺婆的血中有毒,毒性对于自己却不致命,反而是大补良药,可是这血食也不是随便就能服用的,一口激气血,二口动脉络,三口下去,她随手把断臂一扔,犹如鸡爪的枯瘦手掌往前胸一拍,只听啪的一声轻响,她脸上升起一层青气,第二拍,由青转乌,第三拍,那满脸污浊往天顶升去,慢慢化作混沌血雾,凝成拳头大小的赤红印记。 像是有东西要从颅骨窜出,蚺婆扭曲的面孔上露出狰狞笑容,随着妖书生一声大喝,她也桀桀大笑出声:“蛊儿,给我出!” 随着这声狂笑,沈雁胸前像是被巨锤击中,噗的一口血箭喷了出来。妖书生桃花扇一展,把血雾尽数拦下,谁知那血中似乎也带着浓浓毒性,扇里桃花顿显斑驳,像是被污血掩去了真容。只是这点损失,还不够书生皱一皱那又妖又邪的柳叶弯眉,他那似酷似狼吻的口部溢出一抹残忍笑意,手中铁扇一划,噗地一声,长长血口在沈雁胸前崩开。 踉跄两步,沈雁提剑想挡,谁知胸口又是一阵剜心之痛,剑险些都要脱手而出。扇面犹如翩翩彩蝶,朝他颈间飞来,还未吻上脖颈,一道灰亮光晕闪过,细剑架住了扇面。嗡的一声金铁交鸣,严漠已经纵身上前,拦住了铁扇。 “哈!有这累赘在,你还想翻出什么波澜吗?”妖书生满脸都是喜色,那张诡异面孔显得越发可怖,在严漠身后,鹤翁和人熊也再次冲了上来。 以一敌三也许还能保住性命,但是再救一人,万万不能! 沈雁跌跌撞撞后退几步,主动撤出了包围,如今他在,的确不是助力,而是陷人于死地累赘。但是浪子,不愿成个惹人嫌恶的累赘。 唇边划过一抹笑容:“严兄,对不住了。” 随着这声低喃,沈雁足尖一点,飞身向后飘去。浪子想逃吗?围攻严漠的三人,并无一人去追,他们的任务不在沈雁身上。他合该是蚺婆的猎物。 浪子真的要逃吗?身形不复往日的潇洒飘逸,但是他依旧走得极快,瞬间就奔出百余步,只是他去的方向并非山下,而是蚺婆盘膝所在之处。他并非要逃。 蚺婆的头颅此刻像是都大了一圈,满脸皱纹被血肿撑开,衬得额间红痕如同活物。不,那确实是个活物,是一只能操纵沈雁体内子蛊的凶残蛊母。蚺婆那满是污血的嘴咧到了最大,看着奔向自己的狼狈身影。 “娃娃,你害我损了一条胳膊,十年阳寿,现在才来送死吗?”蚺婆脸上有恨,恨之入骨,她为了猎这个囊中之物,付出了太多太多。 沈雁眼中却无半丝恨意,他只是笑,双目赤红,七窍滴血,状似厉鬼,平淡笑容中却带着执拗和解脱:“杀我,这虫儿不配。” 一道银光破空,直直向蚺婆刺来。 第二十章 蚺婆面上变了颜色,她不得不惊,不能不慌,这沈雁,真格是要杀她! 怎么可能?!子蛊入体,便已受母蛊所控,莫说杀了蛊主,就是伤其毛发都要拼尽心力。更别提蛊虫现已被她体内的气血唤醒,母蛊昼出,子蛊必狂,如今那蛊儿应该在沈雁任脉中横冲直撞,使尽全身气力都未必能压住那撕心裂肺的痛楚,他居然还能站直身体,还能违抗母蛊命令,来杀她这个操蛊之人?! 蚺婆纵横苗疆数十载,从未见过有人能做到如此地步。然而沈雁未曾停下半步,这一刺来得果决,潋滟白光若惊鸿划过天地,一往无前,所向披靡。 除了硬抗,还能如何?蚺婆大吼一声,挥起手中木杖,生死攸关,她不得不撑起残躯,奋力相搏。 只听一声金铁交鸣,剑中杖身。蚺婆居然挡下了这惊天一击、夺命杀招。是浪子体弱,扛不住蛊力?然而未及细想,一阵如丝脆裂在耳畔响起,坚如顽石的木杖开裂了,如同炙热顽石遇上了冰寒重锤,那木纹“啵”的一声绽开,迸出万道裂痕。 一剑不中,一剑又起!无影斜挑,再刺! 蚺婆一口咬破了舌尖,额心转瞬轰然涨大,隔着薄薄皮肉,狰狞虫身显出原形。母蛊显,游至膻中的子蛊当即一跃,痛可穿心,气穴崩碎,乌黑血浆沿着唇角滴落,然而沈雁身形动也不动,无影直刺蚺婆胸腹。 噗!一口腥臭血浆喷在了沈雁脸上,蚺婆血中有毒,乃是蛊虫最爱的补物,只是顶点蛊血味道,就能引得子蛊发狂。沈雁却连眼都未闭,任那毒血渗入肌肤,映得那双血红眸子如同直坠阴曹地府,他手中的剑尖终于刺破了靛蓝衣衫,切入蚺婆胸口。 这一刺,却依旧偏了半分,卡住了肋骨之上。未曾丧命,蚺婆强忍剧痛,手中木杖奋力一挥,跌跌撞撞逃出两步。这两步够吗?怕是不够!沈雁身形微微一晃,再次迈开脚步,被污血染黑的短刃,刺出了第三剑。 蚺婆眼中终于生出了惧色,她见过偷生畏死,见过临阵倒戈,见过无数江湖豪杰为摆脱蛊毒引颈赴死。但是她从未见过,有人仗剑而来,哪怕身死都要夺了蛊主性命! 一杖挥出!咔啪一声,杖身碎成了两段,蚺婆右臂中剑,惨嚎出声:“书生!书生!” 苗疆女子何等骄傲,蚺婆一生从未向人求救,然而此时此刻,对着这面带笑容的阎罗煞星,她终于怕了、惧了,惨叫求救。 背后却传来一声大笑:“婆婆,猎物是你的,合该由你亲手处置。我们已奋力帮你拦下一个,还待如何?” 妖书生话中带着浓浓嘲讽,玉衡和天权本就是互不相干的两部,他一个玉衡精锐,凭什么要去帮天权毒物?更不用提,若蚺婆身亡,沈雁也是活不下来的,子母蛊一损俱损,这浪子都选了自尽,他高兴还来不及,难不成会放弃自家任务,去帮这种无用之功? 这句揶揄让蚺婆目眦欲裂,再也不看玉衡那群猪狗不如的败类,她跌跌撞撞向后逃去。断了一臂,身中两剑,耗费阳寿激发体内凶蛊,蚺婆已到了山穷水尽之时,然而她仍能迈得动步伐,狼狈而逃。 在她身后,沈雁也迈步追上,只是浪子如今的体力早不如前,步步都似有千钧之重,勉力支撑,才能站稳身形。鲜血染红了那件天青色的衣衫,他的额头、眼角、咽喉、指尖,每一处都有血液渗出,一滴滴乌黑殷红随着步伐滴落,渗入泥土之中。体内蛊虫已近发狂,跃过气海,向关元撞去。他的牙关咬得格格作响,嘴角那点笑容被剧痛扯碎,再也不成模样。然而他脚步依然不停,追在蚺婆身后,仗剑奔去。 生死之搏到了现下,已经近乎闹剧,比拼的不再是武艺身法,而是谁能耗住最后一口真气。三剑一剑弱过一剑,蚺婆知道沈雁即将油尽灯枯,只要能拖到子蛊逆行,她就有了六成胜算。而沈雁也清楚明白,子蛊癫狂,母蛊也未必平安,重伤行功,蚺婆能撑的也不过是盏茶功夫,如今失了兵器,只要能追上她,必能手刃。 只要能追得上…… 十丈之外,山崖横亘面前,她逃不了太久了。 “臭贼!臭贼!还不快快纳命来!” 这厢,喝骂声始终未停,莽汉发髻散乱,肩上臂上已有几处深可见骨的伤痕,渗出的血珠开始发乌,显然是中了毒。虽然三人联手,他们仍未拿下那黑衣小子,反而还中了几击暗算,如若不是楼主有令,要留这人性命,他们又何须打得如此束手束脚! 然而留下性命,却并非不能伤人。廖人熊手里那柄三棱钢叉舞得愈发刚猛,招招都向严漠背心击去。鹤翁掌中骨链呼啸,像一条活蟒,紧锁严漠下盘。妖书生手中的桃花扇却使出短打功夫,分毫不离严漠面孔颈间。 久战不克,严漠的身法开始乱了,一层血雾蒙上了双眼,让那双溢满戾气的眸子更显几分狠辣。他不是不想脱出重围,只是功法、内力并不匹配,这具皮囊根本无法发挥他十成战力。身侧三人攻击如同一张粘腻大网,一寸一寸网住他的身形,诡异身法无从施展,他这点微末内力,又怎能突破重围。 耳畔,蚺婆的求救声响起,妖书生反唇相讥,严漠眸中闪过一丝厉色,突然剑锋一转,七尺细剑拦住了鹤翁掷出的骨珠,这一招本不该起什么波澜,然而那柄剑一弹一震,啪的一声碎成了两段,剑尖奔雷也似向妖书生射去。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,妖书生分神对答时,手中折扇正点向严漠肩头,根本不可能回扇阻拦,他反应也算不慢,腰间一折,一个铁板桥使将出来,剑尖擦着鼻梁飞了出去,谁知刚刚躲过一击,另一声脆响紧接响起,鹤翁手中骨链缠上了严漠左臂,钨金鬼爪正中肩胛,殷红血液迸出尺余,然而他面上喜色未现,胸口便是一凉,细长竹枝样式的剑柄已穿胸而过。 兔起鹘落,网便撕出裂口,严漠飞身便向外冲去,然而敌人尚未全歼,他便失了兵器,就算身法再快,也落入败局,身后钢叉怒啸,扇骨掀澜,他连头都未回,伸手一扯,肩头咬紧的骨爪就捏着了手中,鲜血打湿了乌衣,浸染了玉面,身形如同离弦之箭,他手上轻轻一挥,骨链飞将出去。 蚺婆停下了脚步,她不得不停,悬崖如同斧凿,狠狠劈出百丈裂隙,她不想坠崖而死,只得停下脚步。在她身后,沈雁跟了上来,已不能算跑,只是踉跄蹒跚,但是他的眸中锐光未散,手上亦无半分颤抖,无影宝刃捏在手中,映出落日嫣红余韵。 蚺婆不逃了,转过那涨到斗大的头颅,外凸的眼珠中净是疯狂之意,她余下的那只手捏住了只剩半条的木杖,嘶声喊道:“你还能杀我?还想杀我?沈雁,任脉逆行的滋味可好!” 滋味不好,子蛊已入会阴,开始反转逆行,浪子此时该当遍地打滚,惨呼出声,不该还站在原地,捏得住剑。但是他并未停下脚步,不听,不答,振臂出剑。 蚺婆口中发出嘶嘶怒吼,手里的木杖劈了下来,仗端本该档住剑锋,未曾想那短刃微微一偏,顺着木杖向上滑去,满是木刺的断面插入了沈雁肩头,而他的无影,直直穿透老妪干瘪前胸,污血顺着靛蓝衣裙落在地上,瞬间就让那片黄土变作污泥,攀在岩上的蔓藤发出轻微声响,枯槁断裂。 浪子眼眸一颤,大口鲜血喷涌而出。蚺婆就要死了,除却一口入气,再无其他气息。他也快要死了,停在会阴处的子蛊不再左突右冲,只是哀哀震颤,像是死前最后的哀鸣。落入余晖如烟如霞,远处青山婀娜多姿,这山河如此之美,他却再也看不见了。 一层阴霾笼上了眸子,沈雁的眼皮轻轻一颤,像是再也撑不住眼睑,面前蚺婆那张狰狞丑脸却也突然颤了颤,如同熟透了的果子,她额心处的那枚红痕突然炸开,一只小号秋蝉般的虫子钻了出来,双翅一阵,直直射入沈雁皮开肉绽的胸腔,钻了进去。 那本该是钻心之痛,但是沈雁却感觉不到了,他只是微微一愣,这是蚺婆身上的母蛊吗?蚺婆都死了,这蛊儿还想偷生?可惜,它选错了主人……混沌脑海溢出点诡异欢愉,浪子扯了扯嘴角,却未能扯出一个像样的笑容。 脚下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,毒血浸透了一丈方圆的泥土,也毒死了土中所有植被,失去了这些蔓藤的抓力,附着在岩壁上的泥土开始松动,悉悉索索向下落去。蚺婆干枯瘦小,沈雁体态劲瘦,两人加起来也不算重,但是这失去抓力的泥土,却承不住他们。那块山崖,坍塌了。 沈雁的身形微微一晃,向后跌去,身后不再有山,不再有土,只有呼啸的山风,蔚蓝的晴空,他的眼眸紧闭,唇角露出丁点笑意,这个世界虽美,却再也不容他驻足。然而山不留他,却有人留。一只乌油油的鬼爪缠上了他的腰身,骨链相扣,间不容发缚住了下坠的身形。严漠出手了,那骨链来的恰到好处,牢牢抓住了沈雁。 可是抓住又如何?凌厉的钢叉击中了后背,严漠喷出一大口鲜血,身形腾空而起,他抓住了沈雁,却无法在山崖上停留半分。如若不松开手中骨链,自己也会被那下坠之力拽下崖去。 要松手吗?严漠唇边勾起一丝冷笑,凌空飞出的身形不带半分力道,反而手臂一震,如同流星破空,如同倦鸟归巢,直直扑向了那道下坠的身影,黑色衣袖轻轻一卷,便裹住了浪子的腰身。 身在半空,脚下再无半点着力,两人齐齐向崖下坠去。 第二十一章 “糟糕!” 只是几步距离,妖书生身形一晃,便已赶到崖边,然而此时哪里还能拉住两人,只见那两道身影飞速坠下,消失在视线尽头。这山崖陡如刀削,足有百丈,日暮黯淡,幽深峡谷如同猛兽洞开的血盆大口,除了嶙峋山石外,连山松、蔓藤都不多见,跌落山崖,别说留下命来,怕是尸首都要摔成肉泥了吧。 相比之下,蚺婆的“运气”却要好得多,大概是尸身重量不够,只沿着崩塌的断面滑下几尺,并未真正坠崖,但是捞到她的尸体又有何用?楼主交代的可是“留下那黑衣人的性命”,难不成他现在还能再变出个酷似姚浪的男子吗? 恨恨看了眼蚺婆那残破尸身,书生暗骂一句,这老虔婆折了自己的任务,还要害他受过,真是死不足惜! 背后传来一声痛苦□□,廖人熊手中钢叉哐啷掉在地上,不可置信的看着挂在崖边的蚺婆尸体,嚎出声来:“这臭婆娘都死透了,谁来给我医治!臭狗!书生!快救救我!” 中了猛毒,又拼死搏杀良久,莽汉身重的剧毒现已入血入骨,哪里还能忍得住,哭鬼狼嚎似得叫了起来。妖书生心中一阵烦乱,却也不敢直接取了廖老三的性命,已经折了个鹤翁,再丢了眼前这个混账,怕是无法跟楼主交代。 心烦的一震衣袖,他喝道:“还不赶紧静坐调息,克制毒性!就算蚺婆死了,天权也不是只有她这个蠢妇,等到我们回了楼里,自然有人帮你医治。” 说着,他伸手从袖中摸出一粒药丸,扔给了人熊:“这是之前蚺婆给我的避毒药,估计也有点作用。” 赤色药丸飞将过来,廖老三忙不迭接在手中,一口吞下,也顾不得腥臭难闻的味道,盘腿就开始运功疗毒。这边好不容易安静下来,妖书生长长叹了口气,所谓人算不如天算,如今之计只能尽快向楼主禀报此间发生的事情了。 虽然没能留下活口,但是也算取了那人性命,不知楼主能否网开一面,给他个戴罪立功的机会……心中忐忑不安,妖书生再次叹了口气,挥袖向山下走去。 疾风在耳边呼啸,随着下坠之势,风力愈发强劲,如同跌向怒吼的恶蛟口中。黑色衣摆猎猎作响,像是巨鸟展开双翼,鼻端除了浓稠的血腥味道,再也闻不到其他,严漠也无心关注其他,在沈雁腰间一摸,便把鬼爪取在手中。 坠崖时受了外力,他们此刻离峭壁尚有丈余之遥,想要凭藤蔓、岩石借力怕是无望了,偏生这片岩壁贫瘠,连棵像样的树都没有,更是无法止住身形。下坠之势何等迅猛,若是以逸待劳,怕只有死无葬身之地。严漠当然不会束手待毙,身体在空中轻轻一转,手中骨链就挥了出去。 此时日头已经西斜,山谷陡峭,连那点落日余晖都被远山尽数遮蔽,上不着天下不着地,想要看清身边事物都分外困难,因而骨链只是一抛,并未抓住任何东西,凭那钨金钩爪在石壁上激出一串火星,借着星点光芒,严漠一眼看清身下环境,手上一提、一甩,钩爪便稳稳搭住了一块峭壁。 下坠之力岂止千斤,骨链也只是凡铁铸就,根本就撑不住两人身形,严漠也未曾想凭这根链子撑住,只听啪的一声脆响,链身断碎,他就如一只疾奔的山羚,轻轻巧巧落足于岩壁之上。 如此恐怖的坠力,这一步若是踩实,怕是直接就要腿骨碎裂,严漠脸上神色却无丝毫改变,他的轻功身法名为踏云,最擅长的其实并非小巧腾挪,而是这直上直下的一口劲力。只听足下一阵细密脚步响起,如急雨击打荷叶,他的身形非但没有减慢,居然还快上几分,踩着崖壁向下冲去。 百丈之崖看起来让人生畏,坠落却不到盏茶功夫,不多时便已接近谷底,深深吸了一口气,严漠把怀中之人牢牢按在肩头,足尖一点,突然拔地而起。山崖底部有几棵稀疏树木,他的落足之处便是其中一棵大树的树梢顶端,只听喀嚓一声,树枝应声折断,然而一股弹力从足下传来,严漠身形一缓,已纵身落在另一根树枝之上。 伴随着一阵树枝断裂的脆响,百丈坠力层层化解,最终变作一片落羽,轻飘飘踩在地上,可是这下并未站稳,严漠身形一晃,噗的一口血箭喷了出来,踉跄几步跪倒在地。肩头、脊背已被鲜血浸透,这悬崖峭壁也榨干了他浑身内力,如今莫说走动,就连站都已经站不稳了,仅剩那点气力,也不过是让怀中之人稳稳落在地上。 跪在地上喘了半天,严漠终于伸出颤抖手指,探了探身侧那人的鼻息,虽然微不可查,却还有些许热意。难不成他最后一击也未杀死蚺婆?心中有些揣测,却也无从验证,严漠伸出手,用自家还算干净的袖口拭去对方脸上的血污,他本可以选择袖手旁观,甚至转身而去,却偏偏拼上半条性命,也只为留住这人一线生机…… 严漠自谓不是个良善之辈,却也并非顽石草木,他的朋友不多,在这陌生荒唐的世界里更是孤身一人。碰上沈雁,于他而言是件幸事,为了这个朋友,他亦可以豁出性命。垂首打量了那人一眼,虽然身受重伤,昏迷不醒,但是浪子的面孔依旧平静安逸,不像是垂死,反而如若陷入美梦。 严漠眼中戾气微微一缓,伸手解开了那件被鲜血浸透的天青色衣衫,手指在沈雁肩头、胸前连点几下,止住了伤口溢出的鲜血。只是那人身上污血斑驳,脉上混沌无力,想要重新醒来,怕是要碰一碰运气。 又在地上歇息了片刻,严漠终于撑起身形,扶着身侧树干,慢步朝谷底深处探去。 天色已晚,晋阳城内仍是笙歌一片。此时距离苏老爷的寿诞还有个把月,但是毕竟是武林中的一件大事,某些路途遥远的客人已经陆续抵达,纷纷在城中的客栈住下,让这座本就繁华兴盛的大城,更添几分喧嚣。 在城中最大,也是江湖人最为喜爱的悦来客栈里,一只灰色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进了院中。豆粒大小的眼眸警惕的瞅了一下院内情形,那鸟儿未曾发出一声啼鸣,静悄悄穿过窗棱,落在书桌上的玉质笔架上,伸出小巧鲜红的爪子叩叩笔架,它不耐烦的抖了抖身体。 一声轻笑从案前传来,纤纤玉手抚上了鸟儿光滑柔顺的颈羽,指尖一勾一挑,就从鸟爪处绑着的竹筒里拿出了一个纸卷。那是一位丫鬟打扮的丽人,容色不是很美,却也有一番动人风韵。只见她拨亮案上那盏油灯,就着灯光细细看了起来,不多时,黛眉微颦,这丽人捧起纸卷就朝里间走去。 和外面的书房截然不同,里间的卧房正燃着数支红烛,*帐暖,龙涎香溢,帷幔之中,一只大手正抚弄着榻上横陈的冰肌雪肤,不时逗出一声娇啼,说不尽的慵懒旖旎。 那丽人也不敢冒然上前,站在床边低低唤道:“楼主,天枢传来了消息。” “嗯?说来听听。”那男子的声音慵懒,又带着不经意的调笑之意,似与人耳鬓厮磨。 丽人脸上一红,低声禀道:“妖书生传讯天枢,说那人跟沈雁一起坠下了悬崖,没能取到尸体。还有蚺婆和鹤翁也折了进去……” “坠崖?”那声音突然一滞,一只手挑起了面前的红纱帐。“信在哪里,拿来给我。” 不论是多大的消息,丽人还从未见过尊主有过如此反应,心中一凛,她飞快递上了纸条。男人伸手接过,仔细又看了一遍,突然大笑起来。 “坠崖,居然还能碰上坠崖这种俗梗!啧,沈雁那小子也太狗屎运了,改了剧情还能这样,不愧是亲儿子。” 这话说的粗鄙,听起来却不像是发怒,说不出的古怪。丽人诚惶诚恐的低下了头颅,不敢插口。 过了片刻,那男人轻轻唔了一声,把手中的纸片一扔:“告诉妖书生,让他想办法绕到悬崖下继续找,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,找不到就不用回来了。哦,还有,派些人手去孙平清那座山谷外守着,别让人钻了进去。” 两句话吩咐完毕,他一撩帷幔,又斜倚了回去,一声莺啼也似的娇喘从帐中传来,低低唤着男人的姓名。丽人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那芙蓉春帐,低头退了出去。 第二十二章 沈雁做了个梦。难得的美梦。 那是个中秋月圆夜,他、李大、甘三围席而坐,酒香扑鼻,月色撩人,还有翠烟阁中才有的融融暖香。天下第一佳人挂了谢客的牌子,因为她身边早已有客,最好的朋友。四人对月饮宴,舞剑当歌。 菲菲难得喝了个大醉,毫无仪态的嘲笑着甘三,乐得快把自家琴台拍个稀烂。那时三郎刚刚迷上了阮家妹子,不去讨巧卖乖,反而处处找云娘的麻烦,闹得阮家都快跟他反目成仇。这天大的笑话,怎能不让菲菲开心取笑一番。 李大则端着个碧玉盏,自斟自饮,就算在这等场合,他的身姿依旧笔挺,锐气依旧勃发,就如他家传的铁杆银枪,唯一眼中的温柔掩住了锋芒,目光含笑,望着面前大醉失态的绝色佳人。只可惜李大爱美人,菲菲也爱,两人就如共舞一曲,谁也未曾踏过雷池半步。 而他呢?大概也在笑,饮着价值千金的佳酿,就着欺雪赛霜的月色,时不时还要拆一拆甘三的老底,跟李大碰杯对饮。喝到后来,就连甘三都拔了剑,想要月下起舞,偏生菲菲醉的不成模样,一手瑶琴弹出了琵琶滋味,害得他弹剑都找不准音律。大笑之声压过了窗外松涛,掩住了楼外舞乐,他们几人何等的无忧无虑,快意逍遥。 之后呢…… 沈雁的指尖微微一抽,弹碎了一池幽梦,手指痉挛两下,半握成拳。他从那梦中醒来。 眼睫重逾千均,费尽气力才能撑开,暗红的视界当中,是一块寸许大小的石笋,生得有些异样,像是被周遭的泥土衔住,只露一点尖尖剖面。 沈雁想了起来,没有醇酒笙歌,没有月影舞剑,只有一张遍布沟壑的丑脸,他想起自己手中无影,脚下鲜血,还有那无边无际的坠落之感。他杀了蚺婆,跌下山崖,也不知有没有留个全尸出来。 盯着那不太像十八层地狱的小小石笋,浪子轻轻嘘出口气。他这个爱惹麻烦的家伙,如今却再也不会摊上麻烦了。可惜未能查清李大之死,也没能帮甘三洗脱罪名。对了,不知少了这么个麻烦,严兄是否能逃出升天…… 正出神的想着,一个冰凉事物突然触上了面颊,沈雁偏过头,愣了片刻,又眨了眨眼。 “你终于醒了。” 清朗的声音从耳畔传来,像是为了印证他并非还在梦中,那俊美青年轻轻扶起了他的头颅,一只手举到唇边。 一滴、两滴、三滴……甘甜中又透着点微酸,某种果实的汁液从那白玉般的掌中滴落,落在沈雁唇上。直到这时,他才发现自己的喉咙有多干渴,身体有多孱弱,就像久旱之人碰到了甘霖,他有些贪婪的吮吸起来,如饥似渴的把那些汁液尽数吞入喉中。 吮了不知多久,汁液终于停了下来,一条湿软的布巾拭了拭他唇边余下的残迹,又递过一盏清水。这次沈雁喝的顺畅多了,喉中的血腥和甘甜似乎被清水涤荡干净,也终于让他能发出些许声音。 “我还没死?”看着眼前那人,沈雁难得的晕了头,问出句废话。 “看起来还没,不过之后就难说了。”回答他的也是一本正经,正经到有些调笑意味。沈雁不负众望的大笑出声,然后被笑声所累,低声咳了起来。 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,严漠让沈雁半倚在旁边的石壁上,这时浪子才发现他们处在一个狭小的山洞中,自己身上的天青色衣衫已被褪去,只着一条染了血污的裈裤,胸腹之间涂了层说不出是什么的黏稠糊糊,有些瘙痒亦有些清凉,像是某种疗伤的药物。 “你的衣服我拿去洗了,再烤一会就能晾干。”注意到沈雁的视线,严漠低声解释道,“只是这里不能多待了,山谷狭小,如果有人下来搜寻,怕是要出麻烦。” 会有人来寻他们吗?思索半晌,沈雁点了点头,继而又摇了摇头:“我杀了蚺婆。” 真正的一剑毙命,若蚺婆死了,他也必将魂飞天外,还会有人花心思来寻吗? “可是你还活着,我也还活着。”严漠淡淡答道,没有见到尸身,就不算真正亡故,若是他想追杀什么人,势必也是要见到尸体的。 苦笑溢出唇角,沈雁费力的抬起胳臂,碰了碰涂满伤药的前胸:“可是我为何还会活着,蚺婆明明……” 一点灵光突然闪过,他想起了之前钻进体内的那只秋蝉,难道是蚺婆豢养的母蛊救了自家性命?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,严漠答道:“看你脉相,体内似乎还藏着一蛊,比之前子蛊还要凶悍。” “是了。”沈雁闭了闭目,笑容不再进入眼帘,“我杀蚺婆时,确实有只蛊从她体内飞了出来,钻进我胸腹之中。只是这蛊儿不似之前,既没有钻心之痛,也不曾按时醒来……” 相反,如今他体内的痛楚都消失大半,像是服用了曼陀罗花,有种如坠梦中的轻松惬意。 严漠也皱起了眉峰,“蛊有剧毒,正因为体内有蛊,炼蛊之人才会变成血中带毒的怪物。你从未练过蛊术,若蚺婆体内母蛊误入了你体内,怕是要成祸患。” 一个两人都心知肚明的答案。严漠站起身:“你再歇息一下,我们马上就动身,去找鬼医。” 如今这局面,除了孙平清,天下怕是无一人能救他性命。沈雁静静躺在地上,看着严漠离去的背影,纵横江湖十数载,今日便是他最为虚弱的时候,可是他心中没有丝毫畏惧,因为身边还有这样位可托性命的友人。 不多时,严漠又走了回来,手里还拿着一件衣衫。二话不说,他展开那件还带着些许炭火暖意的衣衫,把沈雁裹了起来,抱在怀中,就像拥着位身娇体弱的佳人。 浪子唇边露出些许笑意,姿势尴尬,他却未曾抗议。因为靠在那人肩头,一股浅淡血腥味儿就从鼻端传来。突出重围,冒死坠崖,浪子不是个天真少女,当然知道该为此付出怎样代价。严漠身上有伤,伤得未必不重。 此等的大恩,已不是一声“多谢”就能抹平,因而沈雁并未道谢,他只是静静倚在严漠肩头,阖上了眼睛。 虽然体内母蛊克制了他身上疼痛,沈雁依旧无法撑起精神,受伤太重,中毒太深,如今他已油尽灯枯,只剩一口入气,莫说下地走动,保持清醒都实属不易。昏昏沉沉又睡去不知多久,再次睁开双目,眼前景色又是一变。 天光已经大亮,日头跃过山崖,徐徐阳光洒入谷底。春日太阳总是和煦宜人,透过山风抚在身上,暖洋洋的甚是受用。山青如画,凉风习习,浪子惬意的吸了口气,把目光转向了不远处的身影。 那里有一条不大的溪流,日光罩在溪面上,显出粼粼波光。严漠正背对着自己坐在河边,身上的黑衣褪去大半,乌发之间还有些湿意,背上裹伤的布条也重新包扎,似乎刚刚清过创口。就算离得很远,也能看到那白玉般的肌肤上添了不少伤痕,青青紫紫,有些煞了风景。 在他身旁,一蓬火苗跃动燃烧,像是熏烤着什么吃食,无影就像一把再普通不过的柴刀,歪斜插在旁边,周遭还些散落的鱼鳞、鱼腹。沈雁其实并未感到饥饿——垂死之人都是不会饿的,更别提他体内还有只霸道母蛊——但是他突然觉得有些渴了,几个时辰前尝到的那野果滋味,像今生最美的珍馐,让他喉中干涸,腹鸣如鼓。 可能是听到了肚内这狼狈声响,严漠偏过了头,扫了一眼眼巴巴看着火堆的浪子,轻笑出声。 “你现在还不能吃鱼。”从火堆前站起身来,他捧着一片阔叶,缓步向沈雁走来,“我给你准备了些滋补的东西,先垫垫肚子吧。” 目光不由被严漠捧在手里的物件吸引,沈雁眨了眨眼:“这是……蛆虫?” “肉虫,还有些蜈蚣,山阴里涨势不错,我寻了些个头大的。” 只见那片绿油油的叶子上放着几条圆滚扭曲的虫子,每条都被烤至金黄,油汪汪闪亮亮,却也遮不住它们的本来形貌。换是个姑娘,现在怕要惨叫出声了。沈雁当然不是姑娘,但是多少也有些哭笑不得,然而严漠可不管这些,拿起一条直直送到了他嘴边。 僵持了一瞬,沈雁终于苦笑着张开了嘴,把那白生生的肉条吞入口中。谁知入口却不像看起来那么不堪,如果事先不知,估计会以为吞了口鲜嫩鸡肉。他诧异的挑了挑眉。 “蜈蚣祛毒后味道鲜美,酷似鸡肉,不过没有肉虫尝起来外焦里嫩。”严漠脸上一本正经,又塞了条肉虫过来。 若不是现下摇头还有些困难,浪子恐怕已经摇起头来了,不过他还没那个力气,只能乖乖张口。边嚼那口感古怪的肉虫,他边抱怨道:“先是乌鸦,后是蜈蚣,跟严兄在一起,还真有另一番口福啊。” 面对沈雁的调笑,严漠眼中也带出丝笑意:“山间行走,自然该吃些野味。不能及时就粮,就要靠它们续命,还挑剔个什么。” 听到这话,沈雁微微一愣,以严漠的武功,就算干粮不够,打些野味也就囫囵果腹了,怎么可能落魄到吃这些救命。像是察觉了浪子眼中讶色,严漠淡淡答道:“当日鞑子追得紧,根本就来不及生火捕猎,自然要换些东西果腹。左右都是战乱,颠沛流离的日子过惯了,哪里还在乎吃些什么。” 鞑子?战乱?沈雁皱起了眉峰,突然问道:“你来自关外?” 第二十三章 沈雁不得不问。大楚承平百余载,中原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刀兵,在这个歌舞升平的繁华盛世,能称得上“战乱”的,恐怕唯有漠北的二堡之争。 烈阳、飞鹰两堡同处关外,又恰巧卡在大楚通往西域的商道之上,这日进斗金的生意,自然容不得他人分享。因而经过几代纷争,两堡之间就成了世仇,伤亡之数怕有上千,加之周遭逐草而居的游牧异族,更是让那里成为一片乱战之地,只有从小生长在漠北,才会有“颠沛流离”可言吧? 然而话是这么问,却连沈雁自己都不怎么相信。他是见过漠北客的,那些人无一不身材高大,四肢粗壮,还有满面虬须和黝黑的肤色,风霜和烈日才是与他们朝夕相伴的伙伴,岁月早就在身上烙下印记,不容人分辨不出。 然而严漠不像。他有副典型的中原人样貌,风姿飒飒,俊美无暇,不论走到何处都能吸引众人目光,曾有不少人把他认作玉面郎君,单凭身姿容色,他可能跟那贪花好色的姚浪相似,但是身份气度,姚浪怕是要输他百倍。只是偶尔,从这人目中闪现的杀机和戾气,才会显出他的真实身份,不是王孙贵胄,也非浊世公子,而是个能仗剑夺人性命的江湖豪侠。 严漠这人,就像一个真正的谜团,内里和外表截然相反,像是不属于这个世间。浪子的好奇心很重,碰到这样的谜团,当然忍不住要探上一探。 然而严漠没有作答,而是淡淡反问道:“你所说的关外,可是雁门关?” 这话问的没头没脑,沈雁不由一愣,这世间所说的关外,除了玉门关还有何处?然而严漠眼中并无半点玩笑之意,似乎他真的不曾听说过西域有此雄关。会这样问的人,当然不可能来自漠北。 压下心底的疑惑,沈雁笑道:“不是雁门,而是玉门,关外自然是指玉门关外的万里戈壁,看来严兄并非漠北之人。” 听到玉门一词,严漠眼中也闪过一丝怔忪。这等雄关他当然知道,自诗书里,从传唱中,谁人不知“春风不度玉门关”的绝句。只是仁宗年间西夏占领了整个河西,曾经的玉门关不复往日辉煌,关隘湮灭,城池崩塌,与一片沙漠中销声匿迹。他的大宋,又哪来的玉门关可度? 压下唇边那抹冷笑,严漠答道:“我不是此间之人。” 他生自徐州,长自荆楚,纵横于南京道上……可是这些地方,还有人知晓吗? 这一答,殊为冷漠,也殊为怪异。沈雁闭上了嘴,不再言语,只是安静咽下剩余几条肉虫。浪子虽然好奇,但是也知道那些能探,那些却是不可触及的东西。这位严兄的身份,怕是比预料的还要复杂万分。 悄无声息吃完一餐,两人继续相携上路。严漠的轻功恢复了几成,行的不算很快,但是绝无半丝踪迹可循。与之前相同,沈雁的精神依旧不济,大半时间都在沉沉昏迷,每次醒来便面带笑容,跟严漠聊上几句,再吃些水果、肉虫,保住最后的体力。 只是如此一日过去,那一丝生机也在逐渐消弭。沈雁的精神开始衰败,莫说脸上的血色,就连眼中那点光彩都渐渐隐去。体内的母蛊并不像已经死去的子蛊,会在血脉中肆虐穿行,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,它只是像一块无法消化的顽石,盘踞在胸腹之间,丁丁点点侵蚀着他的心脉。 待到月儿再次爬上山巅,严漠停下了脚步,他必须停下了,因为怀中之人,已然濒死。 手指轻轻抚上沈雁的额头,层层虚汗此时已消失不见,浪子的额间不再滚烫,反而开始发冷,冷得连牙齿都格格作响,找不到半点温度。同时,他身上的伤似乎也开始痛了起来,浪子醒时当然不会表现出任何痛楚,但是当他昏迷,肩头就会颤抖,嘴角就会抽搐,甚至连沙哑的喉腔都会溢出点滴□□。 此时的沈雁已笑不出声,也无力摆出微笑模样。 明明距离龙潭涧已经没多远了,他却停在了这一步之遥的关口。严漠停下了脚步,轻轻把怀中之人放在地上,解开了他胸前的衣衫。 严漠不是个乐于认输的人,相反,他执拗的很,顽佞的厉害,若他不想放手,就连真正的“阎魔”也无法从他手中夺人。 那双白皙的手掌贴上了沈雁的心口大穴,如若抑制母蛊只能依靠真气?他这边还有! 再也顾不得运功克制会不会损害沈雁的身体,严漠让自身真气沿着掌心注入了浪子干涸的心脉,随着真气运转,那微微颤抖的胸腹之间突然微微一弹,一块细小红痕从*之间的中庭穴冒了出来,像是被什么东西驱赶,那红痕顺着胸腹向上爬去,爬的极慢,又带着点犹豫和摇摆。 随着这红痕的动作,沈雁胸前还未长好的伤口又渗出了血迹,那血不是赤红,而隐隐发乌,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腐朽味道,就像沉在潭中的朽木,就像腐在背阴的草根,这股味道在荒野之中稍一露面,转瞬便被山风刮了个干净,就连行功中的严漠也未曾闻到。 然而那母蛊只走了大约十寸,就再也不肯挪动。真气虽让它心神不宁,却又不能离开最后一片乐土。 养活蛊物并非那么简单的事情,须得剧毒和真元相扶相依。沈雁中毒不轻,还被蚺婆的毒血侵染,才会诱得垂死母蛊甩脱原主,投身至他体内。只是浪子本就已将死,真气不过是浅浅一息,又怎压制蛊物的肆虐。没有体内之毒,蛊虫便要死去,没有蛊虫,沈雁体内的剧毒发作亦会瞬息要他的性命,可是若没有体内真元压制,他未曾练过蛊术,蛊虫照样会侵蚀他的心脉,又哪里可活。层层相扣,变成了个解不开的死局。 这其中复杂的情形,任是严漠也猜不透。为今之计,不过是渡气续命罢了。他的双掌此时正紧紧贴在那具冰凉的身躯之上,不惜耗费最后一点内力,也要护浪子撑过今夜。汗水嘀嗒落下,又干涸蒸腾,两人身遭渐渐笼上了一层薄雾,别说是沈雁,就连严漠的身躯也开始微微颤动,行功至此,已到了关键时刻。 然而功法凶险,却也同样悄无声息。山谷之中依旧静谧,夜风吹来,偶尔卷起地上几根枯草,像是太过无聊,明月只在天上呆了片刻,就拉起一片薄云,隐在了星河之后。山谷愈发安静,渐渐连虫鸣都销声匿迹,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,阴影里的某片草丛突然晃动了一下,从中探出一物。 那是条食指长短的肉虫,看起来像一条大号春蚕,浑身雪白,头圆肚胖,还散发着莹莹白光,在一片黑漆漆的草堆里,显得异常惹眼。这蚕儿探头微微蠕动了两下,就确定了方位,一曲一折朝着前方中爬去,速度不怎么快,却异常的沉着坚韧。 在这雪白可爱的蚕儿背后,草木像是遇到了烈焰般,慢慢枯萎卷曲,甚至连地上的泥土、石块,都留下一片焦黑印记,似乎从上经过的并非一条雪白肉虫,而是条真正的火炭。可是蚕儿不管身后发生了什么,它只是一寸一寸的爬着,朝着那诱人香气爬去。 前方,两人还在盘膝疗伤,谁也未曾发现,在不远处的草丛里,多出了这么个怪物。 第二十四章 左右不过十来丈距离,就算速度再慢,转瞬也就到了。不多时,胖胖的蚕儿就爬到了那香甜滋味散出的地方,撑起圆乎乎的头颅晃了半晌,它身子一伏,顺着一片垂在地上的衣摆向上爬去。 俗话说,毒虫出没之处,百步之内必有解药,这话对于世间大多毒物都是至理,但是一些天材地宝却不包含在内。就像蚺婆炼蛊所用的阴噬蝉,生于苗疆天坑,集天下至阴至毒于一身,身如秋蝉,翅如钢刃,炼成蛊后还能惑控人心,放眼十万大山,怕也找不出一样能克它的物类。 然而万物相生相克,阴噬蝉在苗疆没有天敌,远隔万里的极乐山中却恰恰有一样相克的宝贝,生于火山颠顶,长于扶桑阳燧,先化蝶,后成蚕,名唤阳玉。阳玉蚕最喜吞食至阴毒物,也无需交合繁衍,唯靠食毒自体生新,端是奇异。 若是让如此天敌生在一处,怕是要断了彼此根种,偏偏两者相距千山万水,任谁也想不到它们有相见可能。然而机缘巧合,这只阳玉蚕幼年之时就被带出了极乐山,后又阴差阳错飞至太行山脉,寻得一株成了气候的腐毒草,才勉勉强强化身成蚕。只是蚕儿新生,还饿得厉害,偏生峡谷里毒物不是很多,被迫沉睡了许久,如今突然被毒香诱醒,怎肯放过送到嘴边的美味。 这边蚕儿爬的卖力,那边阴噬蛊也并非毫无反应。毕竟是生出些灵慧的异种,阳蚕嗅得到它,它又怎能察觉不到天敌踪迹。只是阴噬蛊早就被蚺婆炼化,就算生了一双迅如闪电的蝉翼,如今也脱不开沈雁的身躯,加之蛊主已死,正是它虚弱至极的时刻,怎么可能打得过如此敌手,这蛊儿顿时焦躁起来,在浪子心脉中猛然一撞,沉入了肺腑。 不能脱逃,也斗战不过,就唯有一途——装死。 阴噬蛊的做法不能算错,阳玉蚕靠的就是天生嗅觉灵敏,若是蛊儿隐身,它这个睁眼瞎想要找来怕是要麻烦很多。但是这一撞、一装,却让正在行功中的两人身形同时巨震,只听噗的一声,严漠喷出了大口鲜血,沈雁更是干脆坐不稳身形,仰天倒了下去。 运用真气疗伤,本就是相当危险的手法,不但要两人气息相通,还要杜绝外物干扰。然而哪怕突然来了个敌人,也不至于造成如此惨剧,盘踞在心脉中的蛊虫突然撤退,就如同千斤大锤挥到了空处,要想不砸伤无辜,唯有撤力身受。 这一下真元逆转,就连严漠都快被逼的走火入魔,一口鲜血哪里还能按捺,直接就狂涌而出。血喷的急,他睁眼亦快,刷的一下张开了满是戾气的眼眸,看向身前。这一看,却让人惊出一身冷汗。 只见地上一条长长焦痕,像是被碳火灼烤过一般,一条白色肉虫正在他吐出的血泊中打滚,口中嘶嘶鸣叫,身旁鲜血蒸腾,映的那雪白虫儿都变作淡淡粉色。若只是如此还罢了,偏生这肉虫就在沈雁膝边不到三寸之处,浪子如今正委顿在地,双目紧闭,身体微微抽搐,显然是意识不清,万一这蚕儿不小心撞上他,指不定还要出什么状况。 心念急闪,一段树枝已经捏在手中,严漠强忍心口烦闷,轻巧一挑,便把那快要爬上沈雁膝头的雪蚕挑在半空。无端失了美味,又被热血浇了满身,蚕儿已是大怒,此刻被挑起更是让它浑身都膨胀了一圈,看起来足有两指粗细,尾部一摆,冲严漠扑来。 这天地间罕少有能克制阳玉蚕的东西,因此面对严漠,它不但不躲,反而有些择人而噬的气魄。只是蚕儿震怒,严漠也未曾松懈,他捏在手里的那节树枝转瞬就干枯碎裂,不用看也知此物毒得厉害。自幼浸染毒物,严漠对物性相克的道理也是知之甚深,自然猜得到这肉虫怕就是沈雁体内蛊虫生变的缘由,更不能简单取了它的性命。 身形微微一闪,无影已拿在手中,严漠手腕一翻,间不容发再次挡住了雪蚕。从树枝换做宝剑,阻拦之物强了何止百倍,可是撞在剑脊之上的蚕儿却无半点受损,反而忽的一弹,落在地上,再次扭动身躯攻了过来,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。 旁边沈雁还昏倒在地,自己体内气血也翻涌的厉害,此时还真不是缠斗的时候,严漠身形急退两步,突然躬身使剑尖一挑,肉虫便稳稳飞向不远处的一块石台上。这块大石不算平坦,被崖上滴落的雨水砸出了几处浅浅凹痕,蚕儿落的巧妙,正好就跌入了其中之一,旋即就被无影兜头罩住。无影并不是把阔剑,但是两指宽窄还是有的,只是一瞬,蚕儿就被透明的薄刃封在了石隙之间。 无影剑本就是天外陨铁所炼,并不受阳玉蚕身上的炎毒侵扰,那蚕儿在石凹里滚了几遭,发现冲不破牢笼,不得不愤愤停了下来。严漠随手用另一块石头压牢了无影,转身疾步向沈雁走去,伸手探上他的心脉。 和刚才微不可察的脉相不同,此时沈雁体内的蛊虫已沉入肺腑,不再作乱。如今浪子心脉虽弱,却也慢慢恢复平缓。蛊虫要封闭自保,当然不会再费心侵蚀宿主的经脉,没了体内祸患,沈雁体内的蛊毒和血毒居然趋于平衡,留下了一线生机。虽然猜不透因何出现此等情形,但是严漠却清楚知道,这条性命,算是暂且保住了。 心中再无忧虑,他踉跄晃了一□形,摔倒在地。 沈雁再次醒来时,天色还未透亮。身下依旧是柔软至极的青草和泥土,除了淡淡血腥,再也没有其他异象。母蛊带来的那股轻松惬意早就消失不见,唯剩下刻骨铭心的剧痛。可是浪子不讨厌这样的痛楚,它让他能觉出自己尚活在人间。 头微微偏了一点,一张极为俊美的面孔映入了眼帘。严漠此时正盘膝坐在他身侧,两人之间隔得可能还未有一尺,因而不用看的太仔细,就能察觉那人唇边那抹未及拭去的淡淡血痕。然而看了半天,不知是眼睛被毒出了问题,还是对方实在太过安静,沈雁却突然觉得坐在身边的不是个真人,连呼吸都微不可查,就那么疏离与他和天地之间。 目光不由上移,他看向严漠身后,只见陡峭的悬崖似乎无有穷尽,劈天盖日压在两人头顶,天光如此黯淡,是因为太阳尚未升起,还是烈日都被这山峦遮去了本色。沈雁胸中突然升起一点困惑,一点畏惧,他们究竟是如何活着坠入这百丈深渊?又或者自己其实早就已经死去,只是凭着胸中那点执念,残留在这个世上…… 手指轻轻弹了一下,沈雁抬起了手臂,艰难无比,一点点伸出手去。不知花了多久,他的指尖终于触到了严漠的膝头,那身黑衣已经残破不堪,就连衣衫下摆都有好几道豁口,当冰凉指尖轻轻触及那不算柔软的布料时,一股温润热意从指腹传来。他掌下的,还是个活人。 像是被这碰触惊扰到了,严漠的眼皮抖了一抖,轻轻抬起了眼帘。没有孤傲,没有戾气,甚至连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此刻都消失不见,那双剪水也似的通透黑眸中,露出了一抹隐约笑意。 沈雁也笑了,嘴角扯得生痛,喉中嘶哑不堪,但他依旧笑了,笑着说道:“你…总算醒了。” 这句话,最近他听过无数次,终于有了一说的机会,所以浪子笑得舒心又惬意,还带着十足的调侃意味。 严漠眼中的笑意也深了一点:“没有你命大。” 他该说说昨日情形有多凶险,该说说捕住的蚕儿有多神奇,该说说他花费了多少心力,才救下了浪子一命。可是严漠什么都没说,只是淡淡笑着,嘘出了胸中积攒的闷气。 沈雁轻轻唔了一声,费力又抬了抬头,看向近在咫尺的悬崖:“其实我一直好奇,你到底是怎么下来的?” “轻功。”顺着沈雁的视线一瞥,严漠淡然作答,像是说了句废话。想了想,他又补上一句,“当年师尊带我从崖上冲阵,也不是第一次如此了。” 师尊?冲阵?从悬崖上?这一鳞半爪的故事简直要挠的人心痒难耐,沈雁眨了眨眼,转而问道:“是你说的那钞乱战’吗?” 看着面前之人虚弱又好奇的模样,严漠笑了笑:“那不是‘一场’,大宋和金辽、蒙鞑对战百余载,生灵涂炭、江山残破,此乃国战,不可做数论之。” 国战的含义沈雁当然明白,但是长达百余载,能使江山残破的国战,他真的闻所未闻。莫说大楚,就是大楚之前的华朝、凤朝,也未曾听闻此等惨烈的战事。然而严漠不像在说谎,此时就连他的笑容都带着肃然和苍凉,似乎重回他口中述说的战场。 在这一刻,那张俊美无暇的面孔突然不再于他匹配,那张脸太美、太年轻、太过浮华肆意,像是在躯壳中硬塞进去了并不合适的魂灵……等等,沈雁混沌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奇异的想法,他突然觉得,那句“非此间之人”有种别样含义。 几乎是心灵福至,他张口问道:“你的确就是姚浪。我是说,你原本‘该是’姚浪?” 扫了浪子一眼,严漠又笑了笑,淡薄的笑容也抹不净眼底隐隐的戾气:“这具皮囊,应是姚浪的。” 皮囊是,人不是。这是个出乎意料的答案,一个不可能发生的故事,但是沈雁信了,因为唯有信他,才能解释清楚一切。 为何严漠会被人频频认作是玉面郎君姚浪,为何他完全不晓得鼎鼎大名的江湖浪子,又为何身为大楚之人,居然连玉门关这样的常识都不存于心中。这人不是个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,也分毫不像没有常识的莽夫,若真要给这一切找个缘由,唯一的答案怕不是——他并非来自这个江湖。 一条摸错了路的幽魂。 山风卷过谷底,带来一阵萧瑟呜咽,沈雁手上用了些气力,更紧的握住了严漠的膝头,此时他突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,过了良久,苍白的嘴唇终于一颤,他轻声问道:“那一战,从悬崖奔下那战,胜得漂亮吗?” 浪子并没有问严漠为何会进入姚浪的体内,也没有问大宋、蒙鞑这些称号究竟是什么意思,他只是问,那战是否赢得漂亮。 严漠又笑了,这可能是他来到这世间,笑得最多的一日,他的笑容中多了几分傲然,几分怀念:“自然漂亮,我乌衣门一战击溃了阔出的后军,杀敌两千有余,燃起的粮草映红了半壁青原。那是师尊最为自豪的一战,也是襄阳城破后,我们做出的最大一笔买卖。” 沈雁听不懂他说的这些,他不清楚什么是乌衣门,什么是襄阳城,也不知道阔出的军队有何不同,但是从这短短一句话中,他能听出鲜血的滋味,火焰的灼烧,能听出身边这人骨血之中的骄傲,于是他笑了,跟着严漠一同笑了出来:“难怪带着我也能安然落在谷底,怕是比冲下去杀千百人要容易的多。” 随着这一笑,那些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东西似乎如同春日薄雪,悄无声息消了个干净。他们之间确实还有很多未解的难题,也将面对更为惨烈的险阻,但是这里没有猜忌和防备,只有清风明月,过耳松涛。 胸腹之间又开始了另一轮剧痛,沈雁唇边的笑容还未曾散去,身体就再次颤抖起来。严漠撑起膝盖,伸手揽住浪子的后背:“昨天我抓到了一只雪蚕,正好带你看看……” 那坚实稳定的臂膀稳住了沈雁抖动的身躯,也牢牢把他护在了身侧。 第二十五章 妖书生现在异常恼火。花了足足大半天时间,他们的人马才绕过了悬崖,深入了那片荒无人烟的峡谷,他本以为这不过是为了让楼主安心,捡一捡尸体的简单任务,谁知把那片谷地翻了个底朝天,找到了新落的血污、踩断的树枝、残存的骨链,甚至还有一小堆篝火痕迹,偏偏没有两人的尸体。 这断崖可是足有百丈,两人又是受伤坠崖,怎么可能只花了一天工夫,就平平安安逃出了谷去?! 面对如此窘境,妖书生简直不知当作何才好,偏偏他还自作聪明发了个信请示楼主,又生生耽搁了半日光阴,如果这次真的找不到两人,怕是提头来见都无法解决问题了。如今正是苏府大事筹备的紧要关头,他还巴望着能靠那黑衣小子的人头来凑一凑数,给自己加些筹码呢。现在别说筹码,不赔得倾家荡产就是不幸中的大幸。 如今两人明显已经走出了峡谷,太行山里小径何其之多,谁还能猜到他们选了哪条路。只是猜不到这个,妖书生仍旧不肯放弃,毕竟他们要去的地方已被探明,正是鬼医孙平清所在的隐谷。 说起隐谷,江湖之中可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。孙平清此人生性古怪,只医重、急、险症,不是将之死人根本就不理会,偏生他医术高绝,有起死回生之妙,江湖人本就好胜斗勇,遇上急症、奇症也是经常,因而鬼医就成了许多人最后的救命稻草,这隐谷医斋也是让人趋之若鹜的地方。 但是真正能摸到入谷之路的,却只有寥寥数人。因为隐谷身在雾中。 龙潭涧畔、云台山下,听起来并不难找,但是任何到了此地的人都会发现,这片山谷其实笼在一片浓浓迷雾之中。龙潭湖终年水汽萦绕,云台山脚下又多有珍奇花草,导致雾水和瘴气常年充斥峡谷,莫说是一个小小的医斋,就算放进去个金銮宝殿都未必能寻得。故而鬼医难寻,有资格找到他看病的更是寥寥无几。 然而这等隐蔽所在,放在摘星楼眼里也不算什么。进入隐谷的入口早就被天玑一部探明,虽然因为毒瘴无法深入,但是守住一条羊肠小道,拦下两个重伤之人,却着实不算什么。 心底有了成算,妖书生也不再分兵去找两人踪迹,而是布下人马,牢牢守住了隐谷的入口。 这边摘星楼动作连连,那边逃亡中的两人也再次踏上了旅程。经过沈雁确认,那只小小肉虫确实能遏制他体内的母蛊,小心起见,严漠就做出个石笼,还专门让浪子放了些血出来,把蚕儿诱进了笼中。 找不到蛊物踪迹,又吃到点美味毒血,阳玉蚕也不再折腾了,随遇而安睡起大觉。有了蚕儿的配合,沈雁体内的蛊虫真跟死了一样,半点也不敢作乱。为此严漠还专门在石笼上栓了条绿藤,让浪子挂在颈间。 有了这重准备,下来的路程自然顺心了许多,走走停停又花了一日,龙潭湖才隐隐出现在两人面前。只是同时出现的,还有一些身形诡秘的黑衣杀手。 也算是本性驱使,严漠并未直接往隐谷入口走去,而是绕了点道,观察周边情况。这一查可好,已他的警醒,自然轻松察觉到了不对,谷外居然有人看守。得知这消息,就连沈雁也吃了一惊,了解隐谷入口所在的,整个江湖也不过寥寥,身上备着抵抗毒瘴的解药,能随时进出的,更是屈指可数,若非他早年帮孙平清搞定了孙夫人,怕是连他都要被鬼医拒之门外呢。 现在可好,唯一的生路上居然堵了恶犬,怎能不让人心生厌倦。倚在山壁上想了半晌,沈雁终于叹了口气:“其实想进隐谷,还有一条路可走。” 这条路,江湖上知道的人就更少了,还是孙夫人当年跟丈夫赌气时说漏嘴的。在龙潭湖西岸,有一条隐秘的水道贯通了整个山谷,能直接沿水路潜到医斋旁的养心池中。如果走水道的话,他们躲开追踪就十拿九稳了。 但是问题时,沈雁并不会水。既不会水,又重伤在身,连内力都所剩无几,想要潜入水道几乎就是痴人说梦,就算严漠的水下功夫再好,怕也难成行。 然而仔细听沈雁说完,严漠只是点了点头:“你暂且留在这里,我去湖中探一探。” 由于周遭并不安全,沈雁被留在一个隐蔽的山洞中。蔓藤遮蔽了洞口,日光和微风也被挡在了洞外,加之阳玉蚕这异种的存在,就连虫鸣鸟叫都消失不见。安静的倚在岩壁上,沈雁如同陷入了另一种假寐,他的神志依旧清醒,神思却飘摇到了远处,在这个弥天大网中困了太久,哪怕如何嬉笑如常,也无法遮掩内里的疲惫。 那些人是怎么找到隐谷所在的?除了杀他,杀严漠外,他们还想做些什么?还有天门山失窃、苦圆和智信之死、祝府的血案、李家庄里隐在榻上的留书……一桩桩迷局混在一处,似乎只要抓住一根线头就能连根拔起,偏生这个线头太过微小,一不留神就要从指缝间溜走,如果自己就这样死在了这里,一切就都…… 心头微微一紧,浪子又笑了起来,平淡不着痕迹的微笑。他阖上了双眼。难不成被人照顾了太久,自己就变得软弱起来?既然还有一线机会,那就抓牢握紧,别让它逃掉才好。 不知过了多久,洞口的蔓藤突然发出一阵细微的响动,沈雁睁开了双眼。只见一道黑色身影走了进来,残破的衣衫上沾染了水汽,看起来有些发皱,乌发中隐隐有水珠滴落,那张如玉白面像是被湖水浸泡太久,连唇色都有些泛青。浪子的眼角和嘴唇都弯了起来,甚至不用张口,他就已经知道了结果。 不出所料,严漠随手扔下一捆东西,也盘膝坐在了山洞里:“大概要游一炷香功夫,湖水深浅合宜,准备些东西就好,就是进入山谷的水道有些复杂,等入了水,一切须得听我指挥,切不能慌了手脚。” 严漠已跟沈雁并肩走过了许多险阻,他深知面前这男子性情洒脱,坚毅果敢,不会轻易被外物所动。然而这番话却依旧要说,水下世界远比陆地险恶,他亦见过不少有头有脸的江湖豪客,到了水中就乱了阵脚,最后死得不明不白。对于不会水的人而言,克服这重恐惧,远比入水本身来得艰难。 沈雁自然能听出严漠话里的关切和郑重,眼中的笑意变得更浓了些,轻轻颔首:“都听你安排。” 有了这句承诺,严漠也不再废话,闭目运起功来。白天两人下水还是太过醒目,当然要等夜深了再做打算。 月儿再次爬上天顶,今夜月色朦胧,厚厚云层不但遮住了皎洁月华,也把满天星子掩去大半。在这昏暗无光的夜晚,峡谷中的一切似乎也变得模糊起来,水雾愈发浓稠,让这片山涧显得静谧而危险。虽然夜已过半,守在隐谷入口的天枢杀手仍不敢放松半点,他们都知道这是戴罪立功的最后机会,若是放沈雁入谷,怕是摘星楼里再也不会有他们的立足之地。 然而再怎么凝神静气,这条安静的小径依旧空荡如昔,洒进山谷里的暗哨也没什么动作。不远处的湖中再次传来了鱼儿拍打水面的声音,有一个杀手无意识的扭头看了一眼,然而除了依旧浓郁的雾气,他没能看到任何东西。黑衣人飞快转回注意,不再理会那平静无波的湖水。 湖水比想象中的还要冰凉,轻柔又粘稠,且无处不在,沈雁觉得自己像是只陷入了树胶的飞虫,被一层液体隔绝在了人世之外。一条手臂牢牢拥在胸前,像是唯一连接他和这世间的纽带,微弱的心跳从那只温热的手心传来,也让他心跳快了几分。 一根细细的枯藤塞进了嘴里,沈雁拿牙轻轻咬住藤杆,这是严漠从山涧里找来的,硬而中空,潜到水下时可以用它来换气。自己受伤实在太重,在水下无力续气,而游到水道那里又着实需要些时间,故而严漠选了这么个折中的方法,好让他们尽可能省力的接近水道。 这可是沈雁从未尝试过的事情。衔着那节枯藤,他好奇的眨了眨眼。这时两人身形已经全部没入水中,冰凉的湖水盖住了眼睑,却遮不住他的视线。从水底向上望去,他觉得自己似乎进入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,隐约的山峦在水波中扭曲,星月都变成了含混的光影,看不清真容,耳中像是塞上了什么东西,听力也为之大减,却又多出了一些自己从未察觉的声响,细微的水泡正从鼻中冒出,像是一粒粒浑圆的珍珠,轻轻朝水面浮去。 在这片奇异的世界里,他的身体几乎是一动不动的,就像漂浮在水面,无依无凭的小小浮虫,然而水流却急速倒退,身侧那人就像一条入了水的大鱼,悄无声息分开湖水,带着他向前游去。沈雁从未经历过如此奇异的旅行,他本该有些慌乱,至少也扑腾两下,可是压在他心口的手掌是如此的坚定有力,让那惶恐的心跳趋于平静,也让他安心的随波逐流,在那人的带领下前行。 无声的水流从耳边掠过,有那么一瞬,沈雁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了解身边这男人了。如果这个世界真的不是他所知的世界,那么他是否也像困入了琥珀之中的虫儿,挣扎不休,不甘于就此沉沦,想要另寻一条出路呢…… 胸前突然一紧,沈雁的注意被唤了回来。身边人轻轻抬手向前面一指,这时他才看清右下方一处模糊不清的洞口,深色的潜流从中涌出,像是其中居住着吞吐暗潮的猛兽。没有给他太多准备的时间,严漠伸手环住他的身躯,足下一蹬,两人箭也似的朝洞中窜去。 比起自己单独潜入,带一个人的速度明显要慢上许多,但是严漠并未停留半分,双腿开始猛力蹬水,朝洞穴深处游去。这个水道实在太过狭窄,两人的身躯贴得无比紧密,挂在沈雁颈上的石笼开始发烫,似乎里面的蚕儿醒了过来,正随着水波撞击它的囚笼。 在这无光无影的水地,一切都变得混沌,严漠能感觉到怀中之人越来越快的心跳,但是那人始终未曾挣扎过一下,而是睁着眼,安静地注视着面前的景象,眼眸散发着星点微光,似乎水底所有光线都映在了他的瞳中。 对于一个不会水的人而言,沈雁表现的太过冷静了,就像冷眼旁观着自己的生死。然而和他的冷静相反,他的心跳、他的脉搏、他的所有一切都在呼唤着生机,哪怕中毒垂死、哪怕身陷绝境,这孱弱的躯壳也无法困住他体内倔强的魂灵。 这人,像是让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。严漠把手臂收的更紧了些。怀中这条命,就算是鬼差前来,也别想从他这个“阎魔”手中夺走。 水道长的惊人,会让任何心智稍弱的人丧失前进的勇气,可是严漠并不是那样的人,他怀里的沈雁也不是。在这近乎死寂的沉默中,他们飞快穿过了水道,穿过了湖底,在一片朦胧月色中,再次浮出了水面。 只听哗啦一声水响,严漠把沈雁的头颅举出了水面,就在刚才,一直搭在他肩头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。这条水道对于重伤的浪子而言,还是太过漫长,此时他的双眸已然紧闭,口鼻之间像是没了呼吸。严漠见过太多溺水之人,但是致死都未呼救挣扎的,这是唯一一个。 甚至都来不及把人送上岸,严漠直接捏开了对方有些紫青的嘴唇,深吸一口气,哺了过去,同时用右手搭在对方心口,真气沿着心脉灌入,和那一口阳气同时注入了沈雁体内。 浪子身上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轻颤,指尖弹动两下,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鼻息。很轻,对于两人却不啻于天籁之音。可是还未等他真正清醒,岸边的草舍中突然传来一阵犬吠,一个衣衫不整的中年男人从屋里冲了出来。 “谁在那里!你是怎么进来的?!” 怒吼之人的嗓音可不怎么动听,一头散乱的花白头发更是扎眼的要命,像是被噪声惊醒,严漠怀中的身躯又轻轻颤动了一下,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。 “老孙,有兴趣看看蛊毒吗?” 第二十六章 这个世上敢叫鬼医孙平清“老孙”的,掰断手指都数不出五个,孙平清微微一愣,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睡眼;“沈雁?你小子居然走了水道?!” 直到这时,他才看清湖中那两道身影,还精神奕奕的他自然不认识,但是眼瞅着就要咽气的那个,不是浪子沈雁又是谁人!然而这点疑惑却没有停留太久,孙平清瞬间就抓住了关键,沈雁居然中了蛊毒?! 这下鬼医顿时来了兴致,赤着脚吧嗒吧嗒向湖边跑去:“谁给你下的毒?你怎么还没死?快来快来让我瞧瞧!” 这时严漠也抱着沈雁朝岸边游去,然而还未靠岸,孙平清就已经跳了下来,站在浅水处一把抓住了沈雁的手腕,一双粗粗的灰色眉毛顿时耸到了天上:“两只蛊?死的还是活的?等等,居然是子母蛊!苗疆的阴噬子母蛊?你怎么可能还活着!” 正兴冲冲的说着,他鼻子突然一皱,又猛烈抽了两抽:“咦,这是什么味道,怎生如此古怪……” 滴溜溜的眼珠在两人身上一扫,鬼医突然出手如电,一把抓住了沈雁胸前那枚石笼。因为需要涉水,之前严漠用胶泥封住了石笼入口,只是湖水浸泡的时间太长,阳玉蚕又太过躁动不安,才让封口处略显松动。这一松动,阳蚕的味道自然就飘了出来,别人可能嗅不到,却绝不可能瞒过这医中圣手。 然而孙平清抓得快,严漠反应也不慢,直接拦下了鬼医想要拆封的动作:“孙大夫,石笼里封的怪虫凶猛,还跟沈兄体内的蛊毒有莫大牵连,还请当心。” 被严漠拦的一愣,孙平清这时才回过神来,他这人虽然生得癫狂,对于医道也确实有几分真意,不可能不顾及伤患的性命,更别提沈雁这种至交好友。清了清嗓子,他把石笼往袖里一抄,冲严漠喊道:“还愣着干什么,跟我去医房!” 正儿八经的说完,这人也不顾自家形象,一路小跑朝着岸边一座草屋冲去。沈雁无奈的笑了笑:“还要麻烦严兄了。” 此时浪子连下地的力气都无,只能静静躺在严漠怀中,对方却也毫不在意,打横抱起他,就朝岸上走去。 医房中,雪白案塌已经铺好,孙平清却不让严漠直接把人摆上去,非要扒光了沈雁一身湿衣,才扔到榻上。此时还是春日,夜晚的山谷里也很有几分寒意,如今并没有真气护体,解开湿衣后,沈雁就忍不住瑟瑟发起抖来,严漠皱了皱眉,刚想说什么,身前就飞来一枚药丸。 “拿到那边自己吃去,别给我捣乱。”不耐烦的挥了挥手,孙平清像是赶苍蝇一般朝严漠说道,另一只手已经牢牢搭在浪子腕上。 沈雁无奈一笑:“严兄,不用担心,这世上若还有能人救我,也唯有鬼医了。” “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,给我闭嘴!”孙平清毫不客气打断了沈雁的吹捧。 沈雁眉峰一挑:“老孙,嫂夫人没在谷里?” 这下可戳到了孙平清的痛处,不由老脸一红。他跟妻子薄玉娘也算是老夫少妻,平时不知吵了多少场架,偏偏他又不会哄人,动不动就气得玉娘离家云游。身边一干朋友少不了要帮他照顾玉娘一二,有时还要劳烦他们相劝,才能把人找回。这种忙浪子可帮过他不止一次,如今问一句嫂夫人,自然堵得老孙说不出话来。 不过说不出,也不甚要紧。孙平清哼哼一笑,伸手从头发里抽出一根银针,刷的一下就插进了沈雁喉间哑穴,看着对方有些哑然的神情,他得意一笑:“我为刀俎,你为鱼肉,还敢跟这里蹦跶!让你闭嘴,就乖乖给我闭嘴……” 看着两人这幅模样,严漠愣了片刻,突然一笑,拿着药丸就朝墙边走去。如今他也是强弩之末,不如趁早服药休养生息。在墙角一片空地上坐下,把药丸往嘴里一塞,严漠盘膝阖上了双眼。 再次醒来时,严漠却不是打坐疗伤的模样,而是有些怔忪的从地上爬了起来。原来他服下的药物不止有疗伤效用,还能安神助眠,一口吃下哪还有运功的机会,直接就昏睡了过去。不过这一觉,也着实让他放松了心神,不眠不休跑了这些日子,比起运功,休息怕是更为重要。 此时孙平清还在床边忙活着什么,沈雁则乖乖躺在榻上,只在□搭了一条薄毯,前胸则插了一排银针,像一朵绽放的梅花一般,缀在□的胸口。严漠揉了揉眼,直接上前,然而还未问话,孙平清伸手一抓,就捏在他脉门之上,按了片刻,嘿了一声:“没别的事,就是房事太多有点虚,回头给你开两剂补补。” 严漠一怔,对上了沈雁含笑的目光,那黑亮的眸子中有调笑也有安心,看起来让人舒服无比,因此严漠也笑了,随口问道:“沈兄情况如何了?” “怕是走了狗屎运,这样都没死,连我都是第一次见到。”孙平清兴奋的搓了搓手掌,一指旁边桌上,“还有你们是从哪儿捡来的阳玉蚕,要不是这娃娃刚刚化蚕,虚的厉害,一翅膀就扇死你们了。不过运气真好,哈哈哈,这等异宝也能碰上,治好这小子后,就拿它当诊金吧!” 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,根本就没有重点,严漠皱眉看了看已经被放到琉璃瓶中的肉虫,反问道:“用它能救沈兄性命?” “有点难度。”孙平清一呲牙,“若子蛊未死,我还能想出点办法,但是现在连母蛊都塞到他体内了,还一死一残,弄得毒性复杂无比,不是那么好解的。嗯,先等我去研究研究这蚕儿,看能不能想出什么办法。” 说着鬼医冲浪子嘿嘿一笑:“小子,这蚕儿我就先拿走了,母蛊可能会醒来片刻,不用怕,让它宽泛一□子,咱们才好对症下药。” 母蛊醒来,对沈雁自然不怎么好受,偏生此时他喉间还插着银针,就算想反对也说不出话来,只能目送孙平清捧着阳玉蚕,跟捧个宝贝疙瘩似得乐呵呵走出门去。 待鬼医走出门后,严漠转回了头,看向沈雁:“要拔掉这根针吗?” 他指了指沈雁颈间的银针,浪子顿时笑着眨了眨眼,严漠也不再迟疑,手上一提,就解了被封的哑穴。 “让严兄你看笑话了。”好不容易说出话来,沈雁冲严漠微微一笑,“老孙他脾气有些古怪,却着实是个医痴,碰上这样的奇事,他可舍不得放下。” 满身剧毒,身中两蛊,在浪子口中却像与他无干的病案一般,语调中带着浓浓调侃之意。严漠不由皱起眉头:“先治你的病吧。对了,外面那些人呢?要处理一下吗?” 沈雁眸中微微一暗,也露出一丝苦笑:“这群人还要从长计议,不知严兄是怎么跟他们扯上关系的?” 这话其实一早就该问,但是当时两人身处险境,还不知能不能活,沈雁实在不好再把身上的麻烦推给严漠,故而也就一直未曾说起。 面对沈雁,严漠自然也没什么好隐瞒的,直接说道:“因为姚浪。当日我在踏雪山庄醒来,正巧碰到丁府追杀,里面跟着个名叫冉枫的小子,就是摘星楼的人马。” “冉枫?”听到这名字,就连沈雁都是一惊,这冉枫在江湖中口碑着实不错,怎么可能是摘星楼门下的走狗,不由追问一句,“此事你能确定?” “自然,那人我审过了,不会有假。”一个‘审’字带出浓浓血腥,严漠答的平平,却不容置疑,“之后还有几次暗杀,甚至用了一次霹雳弹,被我逃过了。不过冉枫想要对付的其实并不是我,或者姚浪,而是踏雪山庄本身。” 当时还觉得混乱不堪的话语,后来细细琢磨,却也有了几分脉络。摘星楼所图甚大,绝不会仅仅为了一个采花贼大动干戈,因此严漠猜测他们的目标定与踏雪山庄有关,才会饶了丁彬性命,让他传话回去。 听到踏雪山庄,沈雁眉峰突然一紧,眸子中闪过一道明悟:“如此说来,倒是能解释通了……此事也着实有些复杂,不知严兄有没有听说,一件名为‘九龙环’的宝贝?” 作者有话要说:一万字!!!吐魂~~这次真是太神速了,快来表扬窝!!!QAQ 好吧,入v后还会继续坚持日更哒,如果大家喜欢这文的话,千万支持一下正版啊>_< 蠕动着爬去躺_(:зゝ∠)_ 爬回来,感谢亲们滴投喂,么么哒>3< 笑与君歌扔了一个地雷 金枪点菊花扔了一个地雷 贪狼坐命扔了一个地雷 hattie扔了一个地雷 读者“青影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青影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青影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青影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青影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落苏K”,灌溉营养液 第二十七章 来到此间还不足一月,又都在路上奔波,严漠当然不会留心此类轶闻。像是也清楚这点,沈雁并不停顿,径自说了下去。 “相传前朝启宗皇帝留下了一样宝贝,乃是九条由碧玉雕琢而成的五爪天龙,从大到小分为里外三层,每层三龙首尾相连,聚在一起就成了块浑圆玉佩,人称九龙环。当然,若只是一件精工雕琢的物件,也没什么值得稀罕的地方,偏偏有传言说这件宝贝是启宗留下的宝藏舆图,九龙合一,就能从中显出华朝藏宝窟的方位。因为帝位不稳,启宗便把九龙分赐给了几位亲信近臣,待到国朝分崩离析,便让他们护幼主脱逃,再寻机会取出宝藏,重夺江山。” 看着严漠微微皱起的眉峰,沈雁哂然一笑:“当然,传闻只是传闻,当日东方氏立国,启宗一脉便被屠戮殆尽,前朝臣子更是死的死降的降,百余年过去,也没有一人说要举旗造反,什么江山重宝、朝廷反复,怕是还没有后宫争宠的故事有趣,这个故事也就渐渐不为人知了。” 沈雁说得轻松,严漠却突然问道:“既然百余年无人问津,你又是从哪里得知这个故事的?” 浪子顿时笑了出来:“问得好。我原本也不晓得这个故事,但是三年前,江湖中突然有了风声,重提九龙环旧事,更有人说藏宝库里不但有宝藏,还有前朝留下的武林秘籍……不论是宝藏还是秘籍,都够惹人心动,但是还未等有人探查,这股风头突然又被压了下去,再也无人问津。” 严漠沉吟了片刻,问出两句:“谁传的?谁压的?” 百余年未曾提及的轶闻,是谁重掀波澜?如此动人心魄的消息,又是谁一手压下?这两者恐怕才是最为要紧之处。严漠问出的正是关键中的关键,沈雁眼中的笑意不由又浓了几分,能遇到这么合拍的朋友,也是件难得的幸事。 然而他还是摇了摇头:“查不出,不论是传言的人,还是压下的人,都没有留下任何踪迹。但是之后,江湖中陆续发生了几件大事,先是李家庄的大少爷李肃明意外惨死,后有威远镖局大镖头祝彪满门被屠,这江湖就逐渐显出了乱象。前不久我调查一个案子,正巧查到了一些关于李大之死的线索,谁知李老爷子突然暴毙,还在自己的病榻上留下了‘九龙环’三字,离开了李府,我就被蚺婆盯上了……” “不是蚺婆,是摘星楼。”严漠轻声纠正道,“来追杀我的亦是摘星楼人马,那李家庄、威远镖局和踏雪山庄,跟‘九龙环’又有什么联系?” “李家庄乃是前朝上将军李远山之后,而踏雪山庄丁庄主的妻子柔娴,正是一门三公的柔氏长房嫡出。还有之前我一位友人被牵连进的白峦峰七禽剑诀失窃的案子,那白峦峰也跟前朝国师远游子有些瓜葛,为此还和武当结下了仇怨。如果九龙环的传闻属实,那么这些被牵连进来的案子,恐怕各个都与它有关。” 听沈雁这么一口气说下来,严漠并未马上答话,而是皱紧了眉头,这事就算是他听来,也匪夷所思到了极处。一个王朝覆灭之时,就算再不得人心,也该有些忠臣良将遗存,若真是要托孤,又何必把重宝分成那么多份?须知人心险恶,谁又能保证这些人全都能一心向主,齐心合力。万一九人之中出了一个叛徒,甚至只是死了一个,这计划直接便会化作泡影,实在是蠢不可及。 可是若真的没有九龙环,为何会有人重提此事,又为何会在江湖惹出这么多是非。他醒来之时,这具皮囊确实在被踏雪山庄追杀,那个冉枫也的确是摘星楼中人,还有险死还生的沈雁,更是因为摸到了线索就被逼上绝路。若真有一帮人兴风作浪,他们为的又是什么?只为九龙环这个不知真假的传说? 想了片刻,严漠终于张口:“李家庄真的有九龙环吗?” 此时阳玉蚕已经被鬼医拿出了房间,没了蚕儿压制,那装死的母蛊又浮了出来。只是这次沈雁胸前插了不少银针,心脉尽数被银针护住,血毒也被限制,母蛊一现身就发现自家行动有所不便,顿时焦躁的拱动起来。母蛊无处可逃,浪子当然也不会好受。不再安分的伏在心脉里,这只蛊儿简直就像要穿透胸腔,跃动不休,比当初子蛊作乱时还要疼痛难忍。 额头开始渗出冷汗,沈雁闭了闭眼:“我看是有的,只是现今早已不为人知。那九龙环拆开也不过是枚龙形玉饰,若失了传承,被塞到库底也不稀罕。当年我跟李大相熟时他一次也未曾提过家中还藏有此物,李老爷子也是临死留下九龙环三字。偏偏李家那个新妇,老爷子过世时不去举丧,反而要合堪存放前朝旧物的内库,还有一身说不出来路的诡异功夫。李家老二李程明就是个毫无才学的浪荡子,若有人打了李府的注意,当然要除掉李大,从李二下手,才好换个身份查探李府虚实……” 一只手按在了肩上,压住沈雁微微抽动的肩头。 “此事先不急,我去找孙大夫回来。”严漠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语。 不知何时,沈雁身上已经溢出一层水光,如同刚刚从池里捞出一般,赤果的胸前浮出了一点红痕,正巧圈在梅花针内,就像绽开的花朵中那抹嫣红花蕊。蛊虫再次开始发作,让浪子本来稳健的声音里,多出了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 围绕九龙环生出的这些是是非非,直接关乎严漠的性命,也是他来到这个世间最直接的原因,然而此时他并不急于得到结果,抽丝剥茧还有的是机会,但沈雁的性命却只有一条。他还能等。 在沈雁肩头又按了一按,严漠也不废话,直接迈步踏出了房门。沈雁轻轻吸了口气,把手搭在小腹上,闭上了双眸。疼痛之色也随之减缓,让他唇角露出些许浅笑。 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悦来客栈,最让人津津乐道的莫过其独特的经营方式,但凡有人称为客栈内的“贵宾”,便能享受折价待遇,奇的是凭借这重身份明证——一张似金非金的金属卡片——在任何一家悦来客栈中都能通用,哪怕到了千里之外的另一家悦来客栈,只要账上有钱,手中有卡,无需现银便能享受一应服务。 对于经常身携重金的江湖人而言,这种别出心裁的模式自然让人惊艳。更不用提客栈大堂内最受欢迎的书博士,腹内各种江湖奇闻趣闻应有尽有,一张利口简直能侃的天花乱坠,若是你恰巧知道些他所不知的故事,说出来播大家一笑,兴许还能换到店家奉上的好酒好菜,怎能不让那些贪杯好事的江湖客乐不思蜀。 然而客栈喧闹,也绝非没有僻静之所,跨过前厅向后院走去,几座雅园坐落于小巷之中,庭院深深,宁谧宜人,一草一木都安排的错落有致,看起来格外华贵幽静。在这天字号园中,有的是来自高门大户,武林世家的贵客。唯独天字一号院,不待外客。 可是最近,晋阳城中的天一阁内,却住了不止一人。 一位身姿丰润,气质卓佳的丽人轻挪莲步,走了上来:“楼主,苏少爷又发来了拜帖,想要与您一晤。” 正闲闲与人对弈的青年抬起了头,于江湖中那些出了名的才俊相比,此人容貌并不算出众,打眼一看几乎要泯灭与众人之中,但是相貌平平,他的气势却丝毫不弱,像是整个院内所有人都要唯他独尊,那人捻起一枚黑子,敲了敲棋盘,笑道:“苏洵就如此心急?他家老爷子可还没死。” 斜倚在书案另一侧的美妇人顿时笑了起来,柔声说道:“‘魏少侠’都快要娶他妹子了,苏大怎能不急。楼主你也真是的,筹划了如此之久,现在还来寻奴家玩什么五子棋……” 说着,那妇人的妙目扫向侍立在一旁的丽人,很是别有深意的瞪了一眼,像是察觉到这道视线,那丽人顿时垂低了蝉首,不敢做声。 青年笑了起来:“绿萝,你这醋性可越来越大了。” 被一语戳破了心思,那美妇人却不惶恐,反而柔柔弱弱的横过一道眼风:“尊主大计奴家不敢置喙,可是心中总有不平,左右那苏幼娘都要嫁于楼主,还不许奴奴现在吃些干醋嘛。” 一届妖女,吃起醋来也是风情万种的,那青年不以为杵,反而哈哈大笑:“酸的太过,小心你那一口贝齿。” 说着,他伸手在妇人脸上一摸,带出了几分轻佻调笑。绿萝心中却是一喜,虽然不知楼主为何喜欢这张平凡到无甚特色的人皮面具,但是戴上面具,他的心情就会好上很多,此时撒一撒娇,可谓事半功倍。 调戏完美人,那青年转头吩咐道:“既然相约,就定在明日吧,先去稳一稳这小子的心神。开阳那边情况如何了?” 摘星楼□□有七部,每部各司其职,唯独“开阳”并非一部,而是一人,正是楼主心腹,最擅长易容、乔装,也被楼主戏称为“影卫”。如今楼主身在晋阳,开阳自然要待在明处,做一个称职的影子。 丽人微微一躬身,恭谨答道:“七禽诀一案时限就快到了,开阳动身前往白峦峰,替主人出席。” 这种场合,他明面上的身份少不了还是要露下脸的,青年点了点头:“妖书生那边呢,沈雁寻到了吗?” 这次丽人的头垂得更低,小声答道:“尚未找到两人踪迹。” “啧。我就说,碰上这种事情,总要出些状况。”青年的脸色也说不上难看,只是略有不爽,“三天都没找到,人家怕是已经进谷了,也不知多久能满血……咳,让妖书生注意一下谷内,别被人包了饺子。拖一日是一日,等到这边大势已定再说。还有智信那边的死讯,捅给少林吧,让他头上再多些麻烦。” 弄不死他,也要烦死他才好,在心底腹诽了一句,青年撇了撇嘴。消息不对等就是烦人,他知道的,沈雁肯定不知,但是如果剧情没写,那些沈雁知晓的东西,他也未必能一清二楚。世界观搭建好了,奇奇怪怪的东西就会层出不穷,就像当初找到的蚺婆,剧情里不也未曾出现,但是扛不住人家要是有续集设定呢?现在跳出个这等结果,也不稀奇。 只是还是略不爽啊。随手把黑子扔回棋篓,青年站起身,笑着牵起身边妇人的纤纤玉手:“手谈既然无聊,还是再谈谈别的吧。” 那妇人脸上一红,那广袖轻轻掩住了面颊:“白日宣淫,楼主好不正经。” “不正经的是你这个小妖精吧,咱们就不能弹弹琴吗?”大笑两声,青年搂着丽人向屋中走去。 作者有话要说:这章也很肥吧=w= 不过为毛这本看得人如此少涅,窝这是又被养肥了咩QAQ忧桑抹泪 先谢谢订阅、回复和投喂的大家,幸好还有人继续看下去>_< 七海红沙扔了一个地雷 黑吉扔了一个手榴弹 残羽扔了一个地雷 戳米扔了一个地雷 hattie扔了一个地雷 青影扔了一个地雷 ZOZO扔了一个地雷 _静置_扔了一个地雷 _静置_扔了一个地雷 第二十八章 “谁把银针给拔了!”好不容易被严漠“请”回来,孙平清的脸色可不怎么好,一进屋就先声夺人的吼道。 沈雁唇角立刻浮起微笑:“老孙,正想告诉你,谷外……” 他没能说完这句话,孙平清一伸手就往他鼻下塞了个小瓶,浪子顿时鼻尖一皱,像是要打喷嚏,然而喷嚏没打出来,他只是抽了抽鼻子,转瞬就睡了过去。 “别人病的要死还知道乖乖养命,就你小子话多!”说着鬼医还瞪了身边的严漠一眼,“有什么事以后再聊!就算稳住了内伤,他体内的毒血照样伤害不小,固本培元都来不及,还有空跟你唠嗑!” 嘴里边念叨,鬼医边俯□仔细打量起沈雁胸前的母蛊。在银针的围困下,那母蛊化作的红痕显得十分醒目,时不时还跃动一下,让沈雁失去知觉的躯体都微微抽搐。 “啧啧,不愧是阴噬蛊!”看着这瘆人场面,孙平清非但没有丝毫惧意,反而兴奋的捡起银针,冲着母蛊旁边就是一戳,被针上的药性刺激,母蛊当即就是一跳,像是想把浪子胸前的肌肤一起扯碎。 一旁看着的严漠眉心一紧,但是并未阻拦,只是看鬼医调息小虫般逗弄母蛊,过了良久才低声问道:“用阳玉蚕入药,能祛除蛊毒吗?” “入药?谁跟你说那宝贝能入药。”孙平清诧异的扭过头,瞪了严漠一眼,“简直是暴殄天物!阳玉蚕这种天材地宝,能给你弄点血来疗毒就不错了,还想把虫子入药!以毒攻毒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吗?别说子母蛊和阳玉蚕毒性不合,万一哪个强点哪个弱点,别说攻伐了,根本就是老寿星上吊,嫌活得长了!” 毫不客气的骂了一通,孙平清眼白一翻:“对了,这小子是怎么搞成这样的?还有你见过子母蛊发作是什么德行吗?说来我听听!” 自从成年后,已经没人敢这么跟严漠说话了,但是碰上鬼医这无礼的态度,他少见的没有生出怒火戾气,平静答道:“沈兄被蚺婆暗算,子蛊入体,后来遇袭生变,蚺婆用气血激发母蛊,使子蛊昼出发狂。为了助我脱困,他杀了那婆子,谁曾想母蛊趁机进入了体内……子蛊每日子时沿着任脉往返两遭,母蛊并无什么动静,但是会使人体虚晕迷,似乎还有些镇痛效果。” “为了帮你,他亲手杀了蚺婆?”孙平清灰白色的扫帚眉顿时飞上了天去,气得笑了起来,“还真像他会干的,所以子蛊才会死到他体内,那母蛊也乐得在毒血里容一容身是吧?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子!” 伸手在身上摸了一圈,他从怀里掏出一瓶丹药,塞给了严漠:“行了,你在这里守着,每两个时辰化一粒喂他,我再去看看那蚕儿,想个妥当的办法……哎,对了,刚才这小子想说谷外什么来着?” “谷外有人守住了入口,因而我们才从水道进来,还请孙大夫小心为妙。”严漠收好瓶子,颔首致谢。 “居然有人敢堵在我家门口?!活腻歪了吗!” 孙平清根本就未不曾出谷,自然不知道谷外被人堵住的事情,但是这也不妨碍他听了后直跳脚,恨恨大骂一声后,这人如同一阵旋风飞也似的跑了出去,不知折腾什么去了。严漠挪回视线,看向躺在床上的男人,不知何时躁动的母蛊又再次安静了下来,那银针构成的梅花显然多出了几瓣,红痕倒是浅了许多。胸前原本被妖书生划开的伤口,也被一条细细的线缝了起来,针脚堪比上好的女红,只留下一条浅淡的印痕。 严漠知道这是羊肠吊线的手法,他自己背后也被细细密密的缝了三道,还上了药,清爽的很。不论这位鬼医说话如何,确实都是可信的朋友。看了看身旁之人的睡容,他一敛衣袖,在榻边的地上坐下,开始运功疗伤起来。既然目前无法追查,还是先恢复功力为要。 就这么醒醒睡睡,疗伤运功,两日很快就过去。孙平清又来了医房几次,沈雁也清醒过数回,虽然体内蛊虫仍未除去,气色却明显好了很多,只是鬼医仍不让浪子开口,每天醒来都把他憋的够呛。直到第三天傍晚,收着阳玉蚕的琉璃盏终于鬼医被拿了回来。 几天过去,那胖乎乎的蚕儿似乎又长大了一圈,抱着一颗不知是何物的种子蜷成了一团,像是睡了过去。阳蚕既然没醒,母蛊当然也不会装死作乱,经过鬼医几天调理,这蛊物似乎也越来越萎顿的样子,若不是为了克制沈雁体内的血毒,怕是早被人除掉了。 比起前几天衣不解带的狼狈模样,今日的孙平清看起来也意外的精神,放好琉璃盏,他转身就是嘿嘿一笑:“果真难不倒老夫!” 伸手一摸下颔那寸余短须,鬼医双眼放光,上下打量了沈雁一圈:“如今之计还是要先封住母蛊动作,然后疏导血中毒元排出体外,把死掉的子蛊和余毒清理干净,然后再用阳玉蚕血作为药引,杀灭母蛊。如此一来子母蛊带来的影响就能彻底涤荡干净。小雁儿,这法子怎样?” 喉间的银针终于拔了出去,沈雁笑的格外开心:“不愧是鬼医手段,听起来很是简单嘛。” “简单是挺简单,只是还要一样药引。”孙平清的目光中透出了一丝揶揄,“那只子蛊几乎毁了你的任脉,又死在了会阴要穴,硬取怕是要伤了武功根基,故而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几个女子,跟她们交合双修,把血毒引出。倒也不用担心害了她们性命,导出的血毒只要服用些药就能清除,不会太麻烦的。” 此话一出,沈雁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下来,过了片刻才轻轻摇头:“不妥。” “有什么不妥。”孙平清不由皱眉,“你的红颜知己遍天下,肯来疗毒的估计不止三五个吧?这是治病又不是其他,你怕个什么!” 沈雁神色却未改变,依旧摇了摇头。他受血毒侵蚀最深,自然知道此毒入体有多煎熬,就算有姑娘肯做炉|鼎,他这个风流浪子也不会肯让人受过。 看到浪子这副模样,孙平清气得胡子都快炸起来了:“如此良方你还不用!真想一死了之或是功力全失吗?!现在银针丹药也不过吊住那一口气,若是母蛊死了,大罗金仙也就不回你!气死我了!” 这边鬼医破口大骂,那边沈雁却依旧神色淡淡:“失了武功还能再练,不妨事。” “不妨事个屁!你家任脉破损还能再练?会阴开个口子,难不成你行功就不走会阴……” 孙平清还待说什么,一旁严漠突然插口:“只需要化解他体内的血毒吗?我习的功法倒是可以化毒己用,不如我用内力为沈兄运功疗毒。” 此话一出,身旁两人都是一愣,孙平清反应的极快,伸出手一抓严漠脉门:“你行功来我看看!” 脉门乃是习武之人的要穴之一,被人抓了脉门,又有几个肯大大方方行功送于被人手上,然而严漠并不废话,直接让体内真气行了一个大周天。 捏着严漠腕子,孙平清面上颜色也越来越古怪,嘀嘀咕咕边摸边嘟囔:“奇了怪啦,你体内明明没有丝毫毒物迹象,怎么能练成这么重邪门的功法?难道你曾内力尽失……不对不对,若是内力失了,你又如何积攒出现在的真气……” 神神叨叨说了半晌,孙平清突然咧嘴一笑:“管他是怎么来的,这样也好!不,应该说是更好!若是你跟沈雁双修,定能事半功倍!” 这话简直就如晴天霹雳,让沈雁、严漠两人脸上同时变了颜色。沈雁的眉峰高挑,苦笑着说道:“老孙你别开玩笑,这种事……” “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开玩笑!”孙平清直接打断了他,斩钉截铁说道,“若我没再错,严小子这功法是转外毒为内力吧?应该是从小吃毒虫长大,功法大成之时百毒不侵,神鬼辟易才对。” 这话一点都没猜错,但是严漠目光中却透着股森然冷意,一点也不似要点头的样子。鬼医撇了撇嘴,不屑道:“但是现在你体力连顶点毒意都无,还用这种功法迟早要走火入魔,正巧你缺毒用,而沈雁要清除体内血毒,可不是一拍即合!” “那我们也可以用真气传功。”沈雁能看出严漠脸上神情不对,急忙打断道,“我信严兄不会伤我经脉……” “你信有屁用。”孙平清毫不客气一口啐道,“要不是你莽撞行事,让那子蛊死在了会阴要穴里,哪用如此麻烦。那穴位捏不得碰不得,只能靠双修之时催动阳精,把蛊尸带出,若是换别的女子,怕还要小心蛊尸入体,换成他来于你双修,你只管把阳精射出不就行了,简单安全,再好不过!” 只是一瞬,沈雁就明白了鬼医的意思,本就煞白的面色顿时又白了几分。孙平清却不愿放过这个好机会,继续劝到:“更别说你两人若是双修,还能走督脉要穴,让真气从任脉入体,沿督脉返还,几经反复不但能排毒出体,还能修复破碎的任脉诸穴,岂不是妙到了几处!严小子,你还要割点血出来,让我喂了阳蚕两三日,这样从它体内排出的蚕血就能和你血脉相通,更有利……” “阳玉蚕吃过我的血。”严漠打断了鬼医的唠叨,冷冷说道,“当初抓它时我喷了口血出来,正溅在它身上。” 孙平清顿时一拍大腿:“哈,巧到这种地步了,可不是天意!你也别害臊了,不过是疗个伤,犹犹豫豫又有几个意思。要是怕硬不起来,我这里有的是药……” “老孙!”沈雁的声音也冷了下来,带着股难以言说的滋味。 严漠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人,突然问道:“如此,真能让我恢复原本内力?” 孙平清笃定的点了点头:“我想你也知道功法和内力不合会带来多大隐忧,最近是否觉得体内真气混乱,有种压抑不住的杀戮念头?这只是开始,若是放任下去,早晚要走火入魔,心神尽丧。此等双修对你的益处,并不亚于给沈雁疗伤。” 两人同行时日不短,沈雁又怎会不知严漠经常无端生出的暴虐戾气,只是他从未想过,这居然是由于皮囊、内力不合造成,更没人比他更清楚,这个问题因何所生。听鬼医说完,严漠平静的点了点头,再次把目光望向躺在床上的男人,此时沈雁脸上已经全无血色,如同带上了一层面具,根本找不出半点情绪。 然而没有给他更多犹豫的时间,严漠唇边露出一丝冷笑,淡淡开口:“不知沈兄可愿助我恢复功力。” 他说的并非是“疗伤”,而是“恢复功力”。 沈雁眼中的挣扎也逐渐褪去,微一颔首:“自当尽力。” 话说的干脆利落,但是浪子带笑的眼中再也找不出半点笑意。 作者有话要说:致力于把各种老梗写得骨骼♂清奇=w= 下一章开始疗伤哦,大家不要想多XD 还有感谢小伙伴们的投喂,呜呜,这本书太冷了,谢谢还在订阅的同学,窝会努力坚持下去哒QAQ 葡萄干扔了一个火箭炮 笑与君歌扔了一个地雷 十石扔了一个地雷 十石扔了一个地雷 冬虫夏草扔了一个地雷 戳米扔了一个地雷 第二十九章 当天夜里,子时 医房中已经燃起了香,袅袅青烟从香炉中飘出,萦绕在屋中,味道不怎么怡人,反而带着丝让人不悦的酸涩,像是直接把药材投入了炉中焚烧。 似乎被那难闻的香气袭扰,原本还睡着的阳玉蚕此时已经醒了过来,正在玻璃盏里忽忽的爬来爬去,圆胖的脑袋不时撞倒透明的盏壁上,看起来像是动了怒。这倒也不奇怪,之前孙平清趁它睡时取了些浓稠如奶的白色虫汁,如今蚕儿醒来就发现受了伤,怎能不让它勃然大怒。 有了阳玉蚕的怒意,母蛊也开始蠢动,此时沈雁胸前的银针已经拔去大半,只在心口护了两针。不再受控制,母蛊自然不会选择安卧,只是过于虚弱又畏惧阳蚕,动的并不剧烈。 并不理会躁动的蚕儿、蛊儿,孙平清仔细检查了一遍沈雁周身上下,又跟他耳语了两句,确定无误后才把一颗药丸、两根银针交给了站在一旁的严漠。 “千万记得,必须先逆行任脉,帮他排出蛊尸,才能从督脉入任脉,运转大周天疗毒。这颗和合丹你先服下,里面掺了阳玉蚕血,可以调和你体内精血,交合之时限制阴噬蛊动作,这两根银针则需在排出蛊尸后,封住沈雁的精窍,他受伤太重,不宜过多出精,现下怕是也锁不住精关,还是要外物控制才好。此番如若顺利,至多三日就能化净体内余毒,届时母蛊若想不死,只能另寻他处寄身的,在炉中燃的腐阴香正可以诱它投身,这样就永绝后患了。” 这次孙平清倒是说得颇为郑重,毕竟事关好友生死,做不得儿戏。严漠低头看了手中白丸一眼,神色未变,点了点头。看对方听得也算仔细,鬼医心头顿时一松,笑着指指案旁盛放食水的碗碟:“这些留给你们取用,此次双修意在疗毒,也无需急于一时,还当稳扎稳打,温养彼此经脉。对了,需要些壮阳药吗?” “不用。”严漠没搭理孙平清的调侃,直接把和合丹吞入了口中,随着丹丸入腹,一股暖流满溢周身,腹下瞬间就有了反应,他冷冷看了鬼医一眼。 孙平清嘿嘿笑了两声:“第一次,总要有些准备。” 说着他从袖子里一摸,又拿出只青花缠枝的瓷盒,塞进了严漠手里:“润滑用的脂膏,只配了这一盒,你可省着点用。” 说完他拍了拍严漠的肩膀,径自走出门去。直到鬼医的背影消失在门外,严漠才慢慢转回头来,看向躺在床上的男人,正巧沈雁这时也抬起了头,两人的视线交在了一处。 虽然只相识短短半月,但几日前那场生死逃亡,却着实让他们之间生出默契,然而曾经的意气相投,如今却成了复杂难辨的沉默,任谁也没想到,他们居然会有如此“坦诚相见”的一天。 率先打破沉默的,还是沈雁,他那双带笑的眸子终于又笑了起来,眼下的笑纹虽不那么深,却也实实在在带出了些纹路:“关于九龙环,之前我还忘了个紧要关节……” 上次两人讨论没多久便被蛊毒发作打断,这几日为了疗伤,也为了温养体力,沈雁再次被孙平清锁了哑穴,有口也难言,九龙环的事情就被搁置了下来。此事关乎两人生死,任何线索都不该放过,有什么关键,也该跟严漠说说。只是,不该是这个时候。 然而严漠并未打断他的话语,随手把银针放在了一旁的案上,冷冷问道:“关于什么?” “关于追杀你的那几人……”沈雁话语一顿,眸中瞳仁缩了一缩,只见站在他面前的男人已经褪去了外衫,随手把那件黑袍搭在一旁的座椅上。 喉中像是被什么堵住了,沈雁吸了口气,才继续说道:“那日追杀你的那三人中,有两个正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邪骨鹤翁和廖人熊,只是之前他们早就传出了死讯,正是被江湖第一公子所诛……” “魏凌云?”严漠的声音平平,手上动作也毫无颤抖,雪白的中衣随着他的指尖滑下,落在了脚边。 “严兄也知道凌云公子?”目视着一步步走近榻边的男人,沈雁的声音有了一线紧绷,再也听不出什么情绪。 “不止知道,我还见过他一面。”赤身跨上了床榻,严漠跪在沈雁身侧,伸手掀开了盖在他身上的薄毯。 这几日为了上药,也为了查勘伤情,沈雁一直都是赤身躺在床上,这里并无外人,他也从未觉出半丝尴尬。但是如今只是失了那条薄毯,肌肤就不由起栗。喉结上下滑动,他吞了口津液入腹,微微挪开视线:“如此巧?难不成当日给你下追魂散的,就是这凌云公子?” “没错。”严漠抚上对方冰冷的身躯,淡淡答道,“还是那魏凌云专门把我引上了宝津楼,又是下药又是下毒,还派人追踪。说起来,我倒觉得他行事颇有些诡异,不论是金明池还是宝津楼,其实都是我那世才有的典故,他不但知道,还猜出我可能知晓,恐怕这人,也非此间之人。” 非此间之人的含义,沈雁当然是能听懂的,但是他并没马上说出话来。那只温热的手掌拉开了他的膝盖,带着薄茧的指尖轻轻下滑,在会阴处揉按片刻,直接没入了其下的谷|道。脂膏淡淡的香气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。 当日阴噬蛊入体,也没让沈雁皱一下眉头,可是如今他的神色中多出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情绪,轻轻嘘出一口气,他低声说道:“这可真让人猜不到。当日我只是有些怀疑这人心口不一,是个十足的伪君子,未曾想……” 沈雁的话语顿了一下,身后进出的手指加了两根,稳定的拓展着他略显僵硬的身体,看着严漠一丝未变的神情,他的眼帘微微闭了一闭,接着说道:“……他还有此等身份。那么他跟摘星楼,怕也关系匪浅了。” “不论是冉枫还是魏凌云,都跟摘星楼扯不清关系,此间‘正道’,还不知有多少暗子存在。”严漠唇边露出了抹冷笑,抽出手指,双手扶住了沈雁的膝窝,把硬起的阳锋推了进去。 他的动作其实并不算快,却异常的坚定,不容拒绝。沈雁只觉得脑中有什么在嗡嗡作响,腰背不由绷劲,蜜色的大腿显出几条清晰的肌肉纹路,如同石雕般僵硬。严漠停了下来,轻轻吸了口气,眉峰微皱:“放松。” 那声音不算柔和,甚至带上了点命令口吻,沈雁低低喘了两口气,勉强让背部塌了下来,落在柔软的床榻上,唇边却不可自抑的浮上抹苦笑。 他笑着说:“抱歉。” 这声致歉何其的真诚,严漠眉宇间显出丝难以察觉的郁色,伸出手直接抚上对方胯|间仍就萎靡的物件。跟沈雁冰冷的躯体相仿,那雀儿现在也冷冰冰的,如同没有生机的死物,严漠嘴唇一抿,从根部抚弄起来。 都是男人,当然知道如何操弄才会让人舒爽,严漠这具皮囊的原主又是常年习萧之人,指尖上净是磨出的薄茧,在敏感的胯|下一阵揉弄,不多时就让那阳锋微微渤起。在此之间,他未曾动弹,沈雁也毫无抗拒的意思,两人就像僵持住了一般,紧紧贴合在一起。 房间里一时安静的只能听到心脏跃动的声音,严漠的眸子再次锁住了身下那人的双眼,如今那双眼中不再溢满光华,神采黯淡,甚至连笑意都凝聚不起,但是浪子的唇角依旧挂着丁点笑容,像是自嘲,又像深深无奈。 严漠闭了闭眼,再次扶起了对方的膝头:“别走神。” 毕竟是疗毒,当然不容走神半分,沈雁的手掌轻轻攥紧了手下雪白的床单,闭上了双眼。失去了目力,身上的感觉又强烈了几分,那其实并不怎么疼痛,只是如同剥除身上一切防护,让不属于自己的炙热物件侵入,真气随着抽动也慢慢渗入了体内,一分一毫,铺天盖地一般的把他吞没。沈雁并没有抗拒,而是乖顺的敞开了自己。 随着两人真力的运转,沈雁就觉出了发自会阴的疼痛,子蛊死去的时间太长了,让那处穴位凝滞不堪,真气如同漫涨的波浪,带动了虫尸,也让疼痛随之蔓延。他的腰腹不由自主又微微抽搐起来,但是任凭如何抽搐,他也未曾反抗半分。 严漠的动作很稳,稳得几乎不带感情。他自然能察觉身下那具躯体的颤抖,真气逆流永远都谈不上让人愉快,更别提血脉之中还带着个异物。然而他不能停,非但不停,还要时时留意,用手指按压揉弄对方的会阴、下|腹,如若只有阳精能带出蛊尸,自然要让那阳锋保持硬度。 此等交合已经说不清是痛苦还是欢愉了,严漠额上慢慢渗出了汗水,而沈雁的身躯则早就被冷汗浸透,可是他们谁都没停下。被执拗把玩的那物开始慢慢吐出一些清液,沈雁的手背都迸出几道青筋,牙关开始作响,像是再也咬不住牙根。 被紧绷的穴口勒的并不好受,严漠低低喘了口气,把阳锋拔出大半,稍作停顿后再冲了进去。然而这次也不知是碰到了哪处,沈雁身体一僵,闷哼出声,那声音,似乎并不痛苦。 顿时抓住了某种关窍,严漠大开大阖开始猛力伐挞那处,沈雁发出一声漫长喘息,微微睁开了眼睛,那眼神中没有半丝灵慧,只有失神和忍耐,他的腿正在抽搐,像是不由自主退后闪避。哪里容得他闪,严漠直接伸手握住了他的脚踝,另一只手则按在他绷紧的腹部,如同把人钉在了阳锋之上。 随着几次进出,浪子再也把持不住,下|腹微微一抽,喷出了阳精。斑斑驳驳的浊液洒在胸腹之间,其中还混着一星乌色的水珠。 轻轻喘了口气,严漠支起了身,从旁边的案上拿过银针:“蛊尸已经带出,下来就开始双修吧。”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响亮,也没有丝毫情绪,沈雁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,低垂的眼帘看向那两根细长的银针,他点了点头,任凌乱的乌发遮住了眼帘。 严漠指尖一抖,银针稳稳刺入了体内。 作者有话要说:先发吧,等会再慢慢校对……orz 第三十章 烛火熄灭又再次燃起,已经不知换了几轮。浑圆的香炉里青烟袅袅,酸涩药味似乎更为浓郁,沈雁只觉周身都被浸润在水中,从督脉进入的真气如同暖潮,涤荡着凝滞在体内的冰寒余毒。经过几日的抽炼,那毒素已经越发的少了,少到他的五感身体能再次清晰感受到的一切。 喉间突然一痛,沈雁弓起了脊背,发出两声短促的喘息,一直环在他胸前的手掌顺着咽喉往上,捏住了颈间穴位。温热的吐息洒在背上。 “张嘴。” 其实不用提醒,沈雁就已经张开了口,他不得不张,体内余毒祛净,母蛊已经顺着任脉爬到了廉泉穴,似乎要冲破喉骨飞将出来。然而颈间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指牢牢扼住了穴道,让蛊虫只得蠕动上行,刀锋般的蝉翼划过喉腔,如同烈焰剧毒灼烧,沈雁浑身一阵颤抖,终于咳了出来。 随着猛烈的咳声,一只指肚大的蝉儿飞了出来。蛊虫现身,一旁琉璃盏里安静了许久的阳玉蚕也兴奋起来,忽忽转着似乎想要冲破牢笼,阴噬蛊哪里还敢停留,如同一点银光直直坠入了旁边燃着的香炉之中,只听噼啪一声轻响,腥甜和焦糊混杂的味道压过了药香,弥漫在整个房间内。 沈雁浑身劲力似乎都被抽了一空,就想往榻上倒去,然后颈间那只手又来到了胸前,把他按向背后那具火热的躯体,伐挞并没有停下,四肢百骸中渐渐生出呼应的真元,与那温热的真气交相,如同水□□融。一点火焰在腹内燃起,沈雁咬紧了牙关,把喘声摁死在喉中。 不知过了多久,那交融的意气缓慢分开,各种归于自身体内。揽着他的手臂一松,沈雁跌到在榻上,背脊虚软无力,四肢重若千钧,他就像只被雨水冲垮的泥偶,再也无力起身,从喉管到腹腔一片火辣辣的灼痛,如同余毒烧坏了肺腑。 只是低声喘了几口气,一只手掌就托在脑后,将他搀扶了起来。冰冷的瓷碗凑到了嘴边,如遇甘霖,沈雁大口吞咽起来,任泉水扫平了喉中的干涸疼痛,也把隐于腹中的邪火压了下去。等到一大碗水彻底喝光,他的眼睑抖了抖,慢慢睁开了双眼。 目光并未落在身前,沈雁遥遥望向不远处的书案,只见一阵尚未消散的红烟从炉中飘出,琉璃盏里的肉虫儿还在转来转去,一副恨不得想要扑过去夺食的模样。唇边露出一抹笑意,浪子转回了视线,对上搀扶着他的男人。 自黄河岸边起,几百里漫长跋涉,数不尽的艰难险阻,多少次重伤昏厥,每当他清醒时,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张俊美无暇的面孔。按道理说,这张脸他早就应该熟悉到不能再熟,可是沈雁的眼神中却带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挣扎,然而只是眨了眨眼,那神色就消失不见,他笑着问道:“不知严兄内力恢复了几成?” 余毒已经全部导出体外,连母蛊都被烧成了飞灰,如今双修于两人都没了意义,因而沈雁含笑问出这句话。 严漠手上一松,把人放回了榻上:“足够了。” “那就好。多谢严兄为我疗毒。”沈雁声音里带着了十足的真诚,他的声音虽然沙哑,但是已经不像前几日那样中气匮乏。祛除体内余毒,杀灭子母二蛊,又修补了任脉诸穴,如今他的气脉之中已经重新生出真元,只要再运功调养一段时日,自然能恢复如初。 救命之恩,祛毒之功,足能大过天去。别说是声谢,就算现在严漠想要他的性命,沈雁估计也只会问一句“砍哪里”,绝不会犹豫半分。因而这笑容无比的温和真切。 面对沈雁满脸的微笑,严漠眉宇间的郁气反而更重了些,淡淡答道:“互惠罢了。” 说完这句话,他撤身离开了床榻,向一旁放着衣物的座椅走去。为了避风,医房内并没有开窗,星月隐而不见,只有桌上昏黄的烛火飘摇不定。在这暧昧不明的光影之下,沈雁神色复杂的看向那背过的身影。 严漠——或者说姚浪——的身材相当出众,肢体修长,肩宽腰窄,甚至连皮肉都紧致的恰到好处。因为刚受了伤,他的背部还有三条狰狞伤口,可是这些伤疤也未曾毁去那躯体的美感,反而添了几分凌厉,让他看起来如同刚刚掠食过的猛兽,引得人挪不开视线。 这样的身姿,怕是会让大多数女人神魂颠倒。然而沈雁不是女人,也从未欣赏过任何男子的样貌身形。他爱的是温香软玉,是红颜丽人,自从初尝床|笫之欢后,他就从未想过自己会和男人有什么跨越情谊的肢体接触。偏偏这次,他被一个男人,一个可以视之为生死至交的好友,压在了身下。 和一个男子双修,还被当做卢鼎。饶是沈雁这种浪子,也是从未想过的。 然而事情就这样发生了,抹都抹不掉的印迹。比起尴尬和不适,如今他的心思更为复杂。没人比他更清楚,严漠不好男风。那人的冷淡、生疏,以及难以想象的克制,绝非能装出来的。谁能想到,在这几日中,他居然一次都未曾出精。 其实习武之人哪个不晓得,双修的本意是交而不泄,固守精关,任真气运行两者脉络,带动周天运转,只有心神相牵,气意相连,才是最合真意的双修法门。然而严漠可未曾在精窍处下针,身为男儿,沈雁当然晓得止泻固元来的多为艰难,又有多少淫男□□把阴阳彩补挂在嘴边,借着双修旗号大行银乱勾当。 严漠并没有这么做,他至始至终都未曾把这变做一场□□。它只是……双修。 不动声色看着背对自己的身影,沈雁眼中的挣扎之意更浓了些,这次双修是为了恢复严漠的内力吗?也许是,但是绝不是主因。那人肯从这一场,唯一的理由不过是为了救他性命。已经数不清多少次的,舍生忘死,只为救他性命。 而他又做了些什么? 沈雁疲惫的闭上了双眼,他头一次知道,当“谢”无足重轻时,“愧”和“悔”反而会压倒所有。他欠了严漠甚多,早就无以为报,偏偏又把两人的情谊毁在一场让人厌恶的双修之上。 门边响起了轻微的开门声,像是那人穿戴好了衣衫,头也不回的走出门去。沈雁唇边露出一抹苦笑,也不睁眼,只是用指尖捏住了插入精窍的银针,轻轻提起,两根银针浮出了体外。虽然并未渤起,他半软的器物中仍是星星点点洒出些阳精,这滋味不像是纾解,反而有些疼的厉害。伸手捞过旁边的薄毯,浪子安安静静的把所有污浊痕迹尽数抹了个干净。 踏出房门,冷冽夜风拂过面颊,也吹散了萦绕在周身的阴晦气味,在医房中待的太久,就连严漠都快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,昼夜颠倒、气血交融,在那无止尽的双修中,似乎这世间只有他和沈雁两人。如今乍一分离,身周反而生出几分空荡寂静。 站在门外,严漠并未马上迈步,而是让体内真气运转一遭,有了沈雁体内的血中之毒,他的内力法门终于找到用武之地,如今行起功来,自然如臂使指,说不出的畅快。法门和真元相契,恢复内力只是时间问题,算是解了他来到此世的关紧问题。然而这失而复得,却并不能让严漠感到半丝开怀。 他的目光轻轻往房里一转,只见沈雁已经拿起了薄毯,盖在身上。那带着斑驳伤痕,又被掐出青紫瘀肿的躯体,被遮了个严严实实,像是要阻挡来自他人的视线。严漠抿了抿唇,快步朝鬼医的药房走去。 “咦?这么快就出来了!”看到严漠的身影,孙平清诧异的站起身来,“母蛊除了?” “死在了炉中。”严漠答得简练,看不太出情绪起伏。 鬼医也不在意,乐呵呵的一挽衣袖,抄起一包药材就向医房冲去。看着对方飞也似的背影,严漠足下一顿,才迈脚跟了上去。 冲进了屋中,孙平清并没有先去探查沈雁情况,而是扑到了香炉旁,鼻尖微微一抽,面上就露出喜色。从袖子掏出个夹子,他从炉里捏出了块像是焦炭的物件,小心翼翼的拿到了琉璃盏边,打开盒盖扔了进去。里面的阳玉蚕可半点未曾犹豫,短胖的身躯一伸一缩,就牢牢抱住了块碳头,都快要在盏中打起滚来。 鬼医的粗眉抖得如同筛糠,抚掌大笑:“好极!好极!过不了多少时间,就能生出新蚕了吧!” 看过了他心中的宝贝,孙平清才转头看向自家好友,满脸古怪笑容的搭上了沈雁的手腕:“知道好处了吧?你看,这真气可不就通畅了起来。” 沈雁笑得平淡:“侥幸逃过了鬼门关,自然让人开心。” 他的目光清澈,语声稳定,如同经历的只是一场磨砺,坦荡率直,不存任何绮念。孙平清诧异的挑了挑眉毛,扭头看向站在身后的严漠。面对他好奇的目光,严漠脸上的表情也未有分毫改变,目不斜视的回望了过来。 看着毫不害臊的两人,孙平清面色一垮,也失去了调侃的兴致,无聊的咂了咂嘴,从包里的药物,开始重新给沈雁上药。 几日过去,汗水早就冲去了原本伤口上的药物,胸前那道伤痕还好说,肩上的血洞可是要继续上药静养的,孙平清边疗伤边唠叨着,像是在问沈雁情况如何。严漠只看了两人一眼,就转头离开了医房,向外间走去。 作者有话要说:这章本来应该还有些,但是被123言情新出台的短信恶心坏了,实在是没心情码字 等回家冷静一下再说吧,现在真不知该怎么好了…… 感谢大家的支持,实在是对不住了 第三十一章 门外,夜色依旧浓重,大概只有寅正时分,新月虽已行到了天幕尽头,却迟迟不肯坠下,勉强散发着星点光晕。山峦如同夜幕,重重叠叠,把周遭掩的密实,伸手都未必能看清五指,唯有远方幽深碧湖中映出一缕月影。 遥望着那潋滟湖水,严漠眉间不经意的皱了一皱,想起几日前的光景。那时他怀中抱着的人已经浑身冰凉,手臂虚垂在身侧,连鼻息、脉搏都弱不可闻,脆弱的仿佛一撒手就会落入阎君手中。严漠此生不是没遇到过这样的重伤,然而能让他伸出援手的,却着实寥寥无几。乱世之中,人命就如同草芥,个个都要顾惜,怕是连自己都要折了进去,所以他宁可去冲阵杀敌,也不会为一人性命花费莫大气力。只因,不值。 然而偏偏,他遇上了沈雁。在这个古怪世界中,唯一让他心存好感之人。一个朋友。 为了这新结识的朋友,他送了他百里,为了他跳崖,甚至不惜内力,三番四次挽回那一线生机。放在过去,若有人敢说他会对师尊以外的人如此尽心尽力,怕是连那些敌手都要嗤笑出声。乌衣阎魔,难不成变作了救苦救难的菩萨? 不过做就做了,严漠也无甚在意,人生在世,又能有几个朋友,更别提这种意气相投的知己。只可惜因缘际会,竟让他们不得不来了一场双修。 平心而论,如果双修就能助他恢复功力,那么不论是跟谁做,严漠都不会拒绝,他不是那些道貌岸然的正道侠客,也不会把一场鱼水之欢当做负累牵肠挂肚。然而能助他恢复功力之人,并不愿与他双修。 生自那个乱世,严漠最爱做的就是趁人病要人命的勾当,战阵如同陷阱,是否光明正大,是否名正言顺都不重要,结果才是唯一。但是对于真正的朋友,他从未有过趁人之危的举动,即不屑,亦不肯。 看着远方的湖水,严漠唇边勾起了抹冷笑。这次是他坏了自家规矩,只因沈雁不愿。既不愿把体内之毒加于别人身上,也不愿跟自己扯进如此复杂的关系之中。于平静的面具之下,那人挣扎和抗拒如此分明。 虽然相处没有多少时日,但是严漠深知,想要改变沈雁的脾性,怕是难得很。这人看似随和轻浮,骨子里却倔强的要命,他若不愿,便没人能逼他就范。所以严漠没给他选择的机会,当那句“助我恢复功力”出口,沈雁就没了拒绝的余地。 哪怕损了自家尊严性命,也不愿愧对朋友。这才是浪子的本性。 强要一个不愿的人双修,是实实在在的趁人之危。严漠并不想仔细分辨,如此究竟是为了尽快恢复功力,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,还是想帮浪子疗毒,尽快救回那条自己一直护在掌心的性命……然而不论根源为何,沈雁至始至终都是不甘愿的,对他而言,此举并非互惠互利,只是迫不得已。 因而这场双修,也就成了件让人尴尬的事情。这本来不算什么奇事,若是换了他,被个男人强上怕也不会有多痛快。因而严漠也并未逼他,更没花什么心思手段,而是规规矩矩双修罢了。可是谁曾料想,沈雁竟然会乖顺到如此地步…… 手指轻轻动了下,那触感似乎又回到了掌心,严漠眼帘低垂,握了握拳。几个昼夜,数不清的伐挞沉沦,双修归根结底不是单纯的运功,而是同体交合,是房中乐事。就算心神把持的再好,他也并非草木顽石,又怎么感受不到那人在自己身下的变化。就像一块冰冷如斯的岩石,在自己手中慢慢融化,成为可以拿捏的器物。 沈雁是个男人,严漠并不喜欢男人。但是看着这位比世间大多数男儿都要坚韧果敢的男人,在自己身下压抑喘息,伸展肢体的样子,出乎意料的让人意动。可是在这乖顺背后,隐藏的仍就是无奈和不甘,就连浪子脸上的笑容都有了不同。 郁色再次浮上眉宇,严漠冷冷迈开脚步,向湖边走去。一场双修,换回了他的武功,以及那人的性命,却毁了两人之间的坦诚,看到沈雁变了味道的笑容,他心中就有一股压不住的怒火涌出。不过做便做了,后悔也无甚意义,既然沈雁不愿,他也没兴趣在这上面纠葛,不论是摘星楼还是九龙环,都比这些事情重要得多。 信步走到湖边,找了处平坦的地方坐下,严漠闭起了双眼,把医房之中的灯火和低语尽数抛在脑海,屏息运起功来。 只是他并未发觉,自己眉间那抹郁色,始终未曾褪去…… 又是一夜过去,妖书生心中已是一片死灰。整整七日,他在这片山脉里逗留了如此之久,却仍未找到沈雁和那黑衣人的踪影。要说他们死在了山中某处,这几日来他派出的人马也未曾找到两人尸体,反而发现了几处被精心掩饰住了篝火残迹。 看着这些痕迹,妖书生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痛,他所追的两人一直未死,还潇洒的在山沟里好吃好喝、闲逛了数日。真不知蚺婆那废物到底给沈雁下了什么蛊,难不成落了一次崖,反而让他逃过了必死的杀蛊吗? 更要命的是自从楼主发回传讯后,事情就愈发朝糟糕的方向滑去。从隐谷之中逸散的瘴气突然又浓了几分,拢住了整个入口。一时不查,他带来的手下竟然被瘴气侵体,折了小半。找不到人不算,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损兵折将,事到如今,若是不提着两人脑袋去回去交差,他是如何都无法自处了,把一个十拿九稳的事情办成这幅模样,就算他杀了那两人,以后也未必能重回摘星楼核心,这几年的辛苦,转眼就化作了过眼烟云。 然而如何焦虑愤怒,如今妖书生也不敢离开隐谷了。比起回去受罚,他到更愿意拼着一线生机将功补过,不管这两人是真的入了谷,还是继续在谷外游荡,都不能再放他们离开。 心思纷乱,妖书生又从袖中掏出了哑哨,低低吹了起来,这是楼中配给的联系暗哨,吹响后能发出类似风声的哨声,用来联系手下再好不过。然而三遍哨声吹完,也没有半点回声,妖书生噌的一下从地上窜了起来,怎么可能,附近至少有三哨巡岗,就算折了一个半个,也不可能三人齐齐失声! 然而还未等他动身前去查看情况,隐谷的薄薄雾色中,出现了一道身影。那是个穿着灰衣的男人,面目俊美,身姿濯濯,明明身处能夺人性命的雾瘴中,却像是闲庭信步,看不出半分人气。手中那柄长剑随着他的身形微微晃动,一点血光顺着剑锋滴落在地。 妖书生刷的一下扬起了折扇,这人,他是认得的,可不正是楼主指名要拿的男子吗!谁曾想明明该被堵在谷外的人,却施施然从谷中走了出来,手中带血,拿的还是天枢配发的长剑,这人……这人难不成已经变作了山魈鬼魅! 未待他细想,那身影突然晃动一下,似乎化成了一缕青烟。妖书生定睛再看,原地哪里还有那人身影,这一惊让他浑身寒毛都倒立了起来,桃花扇哗啦一展护在了胸前,然而他的动作虽快,却远远抵不上那人宛若惊鸿的身影。妖书生只觉肩上一凉,长剑就在他右胸刺入,串了个窟窿。 他们相距可不止十丈啊!! 妖书生惨叫一声,右手回握就想抓住那把插入胸口的长剑,然而他舍得用身躯换那人兵刃,那男人却不屑于跟他硬拼,反而手指一松,手腕一转,就夺下了书生攥在手里的桃花铁扇。 按着右胸狼狈倒退了两步,妖书生那张丑陋的面上尽显惊惧,几天前跟这人对阵,他有如此强的武功吗?!对面那男人却施施然打开了折扇,左右翻了两翻。只见扇中一面是千里桃花,另一面则是美人明眸,一开一合,像是能惑人心神,那男子如玉般的面上露出了一丝笑容,冷冽、不带半分笑意的笑容。 “这么多天过去了,摘星楼还未放弃?” 失了本命武器,又被敌人重创,这下连妖书生都知道,今日怕是要凶多吉少。然而那张丑脸上并没有露出半点怯懦,反而愈发狰狞起来,他把手中握着的哑哨再次塞入了口中,大声吹起,只要能拖住一时半刻,自然会有人来助战。 看着对方拼死挣扎的模样,那男人笑了笑,长袖一挥,几枚物件落在了妖书生脚下,每个都小巧精致,正是一枚枚沾染血迹的哑哨。面对妖书生绝望的神色,他淡淡说道:“我想问些事情,你若愿答,还能留个全尸下来。” 明白身边埋伏的手下已被尽数除去,妖书生不再说话,反而牙关一咬,反手就抽出了插在胸口的长剑,鲜血噗地一声飞溅出来,染湿了他半幅蓝衫。 这拼死相搏的姿态并没有打动那人,反而让他露出了一丝冷笑:“又一个冉枫吗?” 话音未落,妖书生就合身扑来上来,对方却只是足尖一点,身姿若龙,拔地而起。千里桃花在面前绽放开来。妖书生只觉眼前一花,膝上一痛,便已瘫倒在地。折扇敲碎了腕骨,足尖碾碎了膝盖,剧痛铺天盖地朝他袭来。 面前那人却不理会他的惨象,而是弯下腰,用白玉般的指尖拾起了剑柄,剑尖一转,落在妖书生如同狼吻的嘴边。 “人熊在哪里?” 妖书生破口大骂,然而还未骂完一句,长剑就以撕裂了他的面颊,从唇边拖出一道长长血口。痛得大叫一声,那柄剑却未曾停下,又虚点在了他眼眶之上,浓稠的血点顺着剑锋滑落,滴在他抖动不已的眼眸中。 “被送回去疗伤了吗?” “我不……” 剑锋探出,一枚招子被挑出了眼眶。妖书生又是嘶声嚎啕,泪水混着血水喷了出来。 “摘星楼在附近可有据点?” “你别想……” 剑刃提起,再次落下。惨叫不息。 随着一句句问话,这场面反倒不像刑讯,而像是凌迟了。可是持剑之人手中长剑未曾一抖,稳稳的一剑又是一剑,收割着自家问题。 毕竟不是名门正派那些铮铮铁骨的人物,妖书生最终只熬了三十剑,血水顺着他的身躯滑落,浸透了附近的泥土,双目已然失明,除了浑身剧痛再也觉不出其他,他的双唇哆哆嗦嗦,让更多血水沿着耳根溢出。 “魏凌云?不,我不知道,求你了,我真不知道凌云公子跟楼里有何关系,楼主姓张,他姓张啊!快杀了我,快……” 剑锋刺入了咽喉,那身躯只发出两声轻嗬,颈子一抽,就不再动弹。看了眼足下血泊,严漠身形一闪,向那边山涧中走去。 沈雁弯腰走进了山洞,此处藤蔓依旧繁茂,把大好天光和郁郁山风都遮在了洞外,上次来到这里时,他还不怎么能动,昏昏沉沉不知睡去了多久,只记得背后的石块不太平坦,硌得他腰背生痛。 而如今,他已经恢复了半数内力,祛除了蛊毒,又在鬼医手下调养两日,虽然离全盛之时还远得很,却也不再手无缚鸡之力。而他身边那人…… 眉头微微一皱,沈雁弯下腰,翻开了洞边一块山石,下面的坑凹里躺着一个小包、一纸血书。当初为了入谷,这些都是不能带的,严漠就把东西藏在了此处。那时他仍生死未卜,可是那人依旧不愿遗弃这纸能证明他清白的血书。 一阵脚步声在山洞外响起,沈雁缓缓舒展了皱起的眉峰,弯腰捡起那几样东西。随着一声轻响,洞外的藤蔓被了撩起。 “拿到了?” 伴随着山风涌来的,是浓重的血腥味道。沈雁抬头看向走进山洞的男人,和之前不同,他身上穿得已经是一件崭新灰袍,头发也没了湿意,就那么清清爽爽站在洞外,身上连一丁点血迹都未曾沾到,若利刃的眼中也没有丝毫戾气,只是淡然的看了过来,像是等待他的答复。 沈雁轻轻挑了下唇角:“拿到了。你那边呢?” “只找到十五个。鹤翁和人熊都不见了踪迹。我还问出了些东西,据说摘星楼最近一个据点就在山外,要去探探吗?” “时间怕是不够,我还要赶到白鸾峰一趟,为甘三洗脱罪名。” “据说魏凌云会去。” “没错,他是保人,不但会去,还跟我打了个小赌。” 严漠并未答话,只是侧身让开了一步。沈雁足下微微一顿,迈步从他身侧走了过去。呼啸的山风吹散了血腥,也吹开了掩在天上的云层。天光灿灿,两人踏着骄阳朝山外走去,一前一后,中间隔出了十步距离。 作者有话要说:呜,谢谢小伙伴们的安慰,窝也不想那么多了,能写多少是多少吧,这世道实在太难熬了QAQ 还有感谢这些天来大家的投喂,一个个蹭过去,谢谢你们>3< 延麒扔了一个地雷 西瓜西瓜扔了一个地雷 想回到过去扔了一个地雷 乔木扔了一个地雷 毛巾被被扔了一个火箭炮 穆休扔了一个地雷 洛兰扔了一个地雷 一直在潜水扔了一个手榴弹 hattie扔了一个地雷 七海红沙扔了一个地雷 _静置_扔了一个地雷 02扔了一个手榴弹 ZOZO扔了一个地雷 毛巾被被扔了一个地雷 花片玉屑扔了一个地雷 一直在潜水扔了一个地雷 影无为扔了一个地雷 黑吉扔了一个手榴弹 hattie扔了一个地雷 Ascuin扔了一个地雷 废柴公公扔了一个地雷 七夜小雨扔了一个地雷 比约卡扔了一个地雷 读者“昔芺翮豻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金枪点菊花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--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电脑贞子酱~”,灌溉营养液 第三十二章 白鸾峰位于泰山境内,距离云台山也有几百里路程,两人出了山区,一路向东行去。如今祛毒疗伤,又修养了几日,沈雁的功力有所恢复,行进速度倒是不慢。然而走得虽急,天公却不作美,还未走出半日就碰上了倾盆大雨。身上没带雨具,伤口也未愈合,两人就停下了脚步,寻了间破败庙宇躲起雨来。 毕竟是山林野庙,这座庙也不知荒废了多久,门板歪斜倒在地上,神龛里早就没了神像,香案翻倒,香炉、祭祀用的碗碟散得满地都是,倾泻的雨水打湿了地面,把泥土和灰尘搅作一团,使得整间大殿都泥泞不堪。由于正殿上的瓦片破损太多,根本遮不住雨势,两人就在檐下找了个还算挡雨的地方,静待着这场大雨过去。 从破庙中向外望去,整个天地似乎都被雨水笼罩,细细密密的雨线勾连了天地,也把世间其他景色遮蔽在雨幕之后,远方苍茫的群山如今也模糊了起来,目所能及,似乎只有这座破败庙宇真实存在。 也许是被淋雨受了些寒意,沈雁轻咳了一声,开口说道:“如今正值桃花汛,黄河的水位本来就不低,雨这么一下,怕是又要发水了。不如先沿着河岸走,等到了水浅的地方再行渡河。” 去白鸾峰确实要再渡一次黄河,这话也算应有之意。然而从上路到现在,两人都没什么正经交谈,这时开口,难免有点没话找话的意思。 严漠看了他一眼,点了头。沈雁却像没觉出尴尬一样,笑着继续道:“大概再走半个时辰就能到琼城了,我从老孙那里借了些盘缠,我们在集市里买两匹马,还能省些力气。” “还是不进城为好。”严漠打断了他的话语,“摘星楼的据点大多在城中,去了难免被人缀上。” 沈雁眉头一皱,“你审出来的消息吗?” “还有些猜测。”严漠答得干脆,“当初我被摘星楼追上时就是如此,在野外不论走多久都不会碰上杀手,但是只要入了城,尤其是大城,一举一动就尽在对方掌握。” 这消息倒是出乎沈雁意料,这两年虽然没有直接跟摘星楼对上,但是仔细想来,遭遇的一些事情却跟对方脱不了干系,他也曾好奇对方是怎么摸到他的行踪,如今想来,若是每一入城就被人盯上,恐怕还真花不了太多力气。 严漠解释的却更深一点:“但凡组织,都难逃过规模限制,上了千人经营起来就已经不易,别说像摘星楼这样横跨黑白两道的门派。因此其触手虽长,却依旧逃不出某个界限,恐怕跟丐帮有些相似。” “丐帮?”沈雁好奇问道,“都是乞丐的门宗?” 这个世界似乎没有丐帮存在,严漠点了点头:“我那边连年战乱,有不少江湖人士、孤儿弃子都入了丐帮,他们平日看起来不过是寻常乞儿,一到战时就地便能成军,让人防不胜防。而且丐帮深入市井,消息渠道冠绝天下,其他门宗多有不如。” 沈雁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:“就消息渠道,摘星楼也很是让人捉摸不透,就像隐谷这样的秘闻,他们居然也能探听的到。如今想来,不少地方都透着股蹊跷……” “除了摘星楼和魏凌云名下的几座酒楼,这些年江湖中还有什么其他新鲜事物吗?”严漠转而问道,“魏凌云应该也不是此间之人,那么他这样的人物,恐怕也不会死板的按照此间规矩行事,若是不能适应这个古怪世道,就该让它适应自己才是,看看他名下的那三座名楼,他的动作不会仅限于此。” 听到这话,沈雁眼睛突然一亮:“悦来客栈!对啊,悦来客栈也不过兴起三载,经营方式前所未见,还遍布各大城池,若是用它来探听消息,怕是无往不利。这么想来,可能跟摘星楼也有些关系。” 心中略一思索,他不由暗道一声糟糕。甘三郎这人最不耐麻烦,出门从不选客栈,自从有了悦来客栈,他就次次都住那里,连带自己也住过不少回数。若是悦来客栈本就是摘星楼下属,那么整个江湖,又有多少秘密尽数落入它的怀抱。 然而比沈雁想象的更糟,严漠继续说道:“这次审出的还不止如此,摘星楼共分七部,以北斗七星为名。妖书生所在的玉衡部乃是江湖异人组成的特殊所在,专门收留一些为正道不容的妖魔,追杀你的蚺婆则来自天权部,最善毒药蛊物。还有普通部众所在的天枢部、制造火器霹雳弹的天璇部,打听消息的天玑部。唯有开阳、瑶光最为神秘,就连妖书生都不知其根底……不管摘星楼的主人是谁,能撑起这份家业,他的手腕都不容小觑。” “这么说来,我运气还真是不差了。”沈雁面上露出一丝苦笑,若摘星楼真有如此规模实力,自己能活到现在,还真是运气使然。 然而话一出口,他心头就是一跳,偷眼看了对面那人一眼。若是论起运气,他此生最大的幸事可能就是碰上严漠,但是这话,现在说来却已经不合时宜了。 严漠却像根本未曾听到这话,只是背着手立在廊柱旁边。他身上那件灰衣是借孙平清的,颜色难看不说,长短还有些不合,穿在他身上却也看不出什么异样,反而被那张如玉容颜衬出了几分出尘之气。听他侃侃而谈摘星楼的种种,让沈雁也不由好奇,这男人在原本世界是何等样貌,能一战歼灭两千余敌,他手下是否也曾有这么一份不逊于几大门宗的家业…… 心思只是一飘,严漠就已经背了身去,在檐下找了块地方坐了下来:“你且运功去吧,雨停了我们再上路。” 内力刚刚恢复些许,如今沈雁确实需要时时运功疗伤,然而看着对方笔挺的背影,沈雁眼中仍是一黯,也不再多话,盘膝坐在了地上。 大雨依旧无休无止,像是要湮灭这片苍茫天地。 听着窗外的雨声,苏洵有些走神。苏府寿诞就在眼前,他却暗地跟摘星楼的妖孽们搭上了关系,若是让其他正道人士知晓,怕是要败了苏府百余年的声名。可是若不争上一把,他难道要看着家里那一大两小把自己应得的东西毁于一旦吗? “苏公子,你可下定了决心?” 一个声音突然从耳边传来,苏洵一个激灵,回过了神来。只见他面前坐着的男人正笑吟吟的打量着自己,像是在等待答复。 苏洵牙关一紧,毅然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,拍在桌上:“如果事成,我将拿出四分红利交予贵楼,这是订金,请张公子过目。” 听到这话,那位张公子哂然一笑,他身旁立着的侍女立刻走上前来,毕恭毕敬的拿起银契,送到了他面前。眼睛在纸上一过,张公子就满意的点了点头:“苏公子肯信任我们,我们自然也会把事情办的妥当,还请苏公子最近稍安勿躁,莫要打草惊蛇。” 有了这句保证,苏洵也觉得心头大石落了下去,面前这位张公子虽然其貌不扬,但是武功之高就连自己都看不透,更别说在摘星楼中的地位超然,有了他这句话,哪还用怕大事不成。 不过就算成了事,自己也会成为个不忠不孝之人吧…… 像是看穿了苏洵的心思,那张公子并未马上送客,反而柔声安慰道:“成大事者不拘小节,苏公子也是一心为了苏府,百年之后,自是有人能记得你的功劳。” 这话其实不怎么出奇,但是对于苏洵而言却很是重要,像是得到了什么安慰,他深深吸了口气:“张公子说得极是,成大事者,不拘小节……” 轻轻念了一遍这话,他站起身来,冲房中两人拱了拱手,转身就走出了房间。 所以说,刷好感度时就是这么让人愉悦。张松微微一笑,关闭了脑海中的人物面板。其实苏府也不是非要他来才行,但是好不容易布置好了局面,安排了把原著中大反派搞死的完美陷阱,不来亲身体验一下实在说不过去。更别提能见见苏洵这个最悲情二货。 说起原作剧情,这苏大简直就是炮灰中的炮灰。爹是隐藏的大BOSS,后妈有前朝皇室血统,相关戏份就别提有多丰富,就连他那花瓶似得二弟、三妹都比他出场戏份要多。除了在大结局被沈雁策反了一下,这货简直就是从头透明到尾,连露脸的机会都没多少,最后还死得超级憋屈,一定是上辈子欠作者钱了吧?如今把他拉出来当棋子用用,也是自家发了善心。 不过还真是智商不高啊,这种俗到不能再俗的人设……张松摇了摇头,管他呢,还是先顺手泡了苏小妹这个跟叶菲菲齐名的美人再说吧。 又无聊的打了个哈欠,张松扭过了头:“隐谷那边到底办得怎么样了?妖书生是去度假的吗?” “楼主。”丫鬟轻轻俯身,有点惶恐的说道,“昨日那边未曾传回消息,奴婢觉得……” “没消息?”张松眉峰一挑,“难不成还能被全灭了?派人去查,马上给我回复!” 发觉楼主语气不善,那丫鬟不敢停留,快步走了出去。看着对方婀娜的背影,张松有些心烦的皱了皱眉,明明已经不需要沈雁那小子当线索了,怎么反而还搞不掉了呢。这群废物,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。 托着下巴又思索了片刻,他冷笑一声,从桌上捡起把折扇,正了正仪容,又变作那个神秘莫测的摘星楼主,施施然走出门去。 作者有话要说:是说决定出门玩两天散散心,大家周末就不用等更啦 欠的更等到周一回来会慢慢补上滴,就当攒文好啦…… 愉快跑走 第三十三章 雨一直下了两、三个时辰,待到天黑才真正停下,两人已经早早休整完毕,雨一停就继续上了路。 因为摘星楼的追杀,沈雁已经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日,现在距离白鸾峰一月之约不过几天光景,由不得他不心急。当日甘三郎孤身前往白鸾峰闯下那么大的祸事,若不是他和凌云公子定下了赌约,怕是立刻就要兵戎相见。然而现在想来,恐怕当时魏凌云就已经知道自己无法赴约,才会做出那么光明正大的姿态。 有了这一环又一环的陷阱,不难看出摘星楼是想置甘三郎于死地,作为甘三最好的朋友,沈雁又怎肯多休息半刻。因此两人一宿未眠,披星戴月赶出了百里路程,直到日近正午,严漠率先停下了脚步。 “严兄?”沈雁心中有事,却也不会无视身边人的动作,严漠足下一停,他立刻也停了下来,转头问道。 “走乏了,找个地方过江吧。”严漠的声音微冷,有点不容拒绝的意思。 沈雁不由一愣,但是看了眼就在不远处的河岸,也堆起了笑容:“是啊,此处河面较窄,是个渡江的好去处。” 这里河面宽窄其实不好判断,但是沈雁自身的内力多寡却不难看出,祛毒之后只在鬼医那里停了两日,就算是铁打的人都不可能恢复如初,更别提他这个刚刚死里逃生的重伤之人。这百里奔驰下来,别说面上的气色,体内的真元,他就连身上的衣衫都比严漠狼狈几分。 为了避开摘星楼的追踪,两人没有选那笔直宽敞的官道,而是沿着小路疾驰这种土路野地被雨水一浇,难免有些泥泞,严漠的轻功自然能避开泥点水洼,换做是沈雁,可就没有那个余力了。身上的白衫早就斑驳不堪,下摆跟灰衫也相差无几了。 然而就算如此狼狈,沈雁也不想再耽搁了,可是如果把赶路换成渡河,既不会耽误行程,又能多出至少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,对他而言当然再好不过。可是沈雁却像没有察觉到对方话中之意,笑得依旧浅淡,手指虚点了一下前方:“前面似乎是个渔村,不如去看看有没有摆渡之人。” 严漠看了他一眼,也不答话,径直走了过去。 渔村就在三里外,是个不大的小村落,靠水吃水,世代都是渔猎为生。只是村民常年在河上捕鱼,对黄河熟稔无比,如今恰逢暴雨发水,河水别提有多湍急,沈雁在村中找了一圈,居然没有一个肯载他们过河。 最终还是严漠拿出了银钱,直接买下一艘破败渔船,两人才得以成行。 有了船,沈雁也不再推辞,轻轻跃上舢板,随意在船头坐了下来。身后严漠则一点竹篙,让船儿驶近了河中。 距离上次渡河只不过旬月光景,但是目所能及的一切都似乎改了样貌。白日的黄河可不像夜晚那么柔美,刚刚下过暴雨,上涨的河水还未曾退去,滚滚浊浪就像咆哮的怒龙,冲刷着两岸的大地,时不时还能看到水中裹挟这一些树枝、木板,像是水患冲垮了哪里的村庄农舍。 在这激流之中,他们乘坐的小船显得如此渺小,浪涛冲刷在船板上,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哀鸣,似乎转瞬就会被浊浪吞没。大大小小的漩涡不再潜伏于水底,反而浮出水面,彼此争抢撞击,溅起尺余高的浪头,像是其下的暗流也不甘寂寞,等着抓取那些游过江面的死物活物,它们吞噬入腹。 如此险峻的怒涛,放在积年渔家眼前,也是避之不及的,然而严漠脸上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,宽袖绑好扎在腕间,衣摆撩起系在腰侧,长长的竹篙在他的掌中伸缩不定,点戳之间便把船儿带出了险地,双桨更是灵活的不似死物,稳稳劈开浪头,带着他们飞速前行。 这样的操船本领,放在任何一条江河都足够了,但是对于发水的黄河而言,似乎仍是不足。尚未还未行到河心,就见上游飘来了一棵合抱粗的大树。大概是被雷劈断了树干,远远看去只见这树一半焦糊一半青黑,连叶片已经被冲去大半,如同一节枝杈蔓延的滚木,随着劈天盖地的浪头席卷而来。 那大树横摆,比两人乘坐的小船都要长上数尺,如今船到江心,又哪里能够闪避。严漠眉头一皱,低喝一声:“抓牢了!” 随着话声,他的双腿已经分开,撑住船舱两侧,手中的竹篙急出如电,准而又准的点在了那棵大树完好的树身之上。两厢巨力相抵,竹篙忽的一声被压成了弧形,然而小船本就无根,哪里能敌得过巨木撞击,那斥力只是一瞬,便化作凶猛推力,整条船如同被巨力击中,凌空飞起。 头顶是雨过后的艳阳清空,脚下是轰鸣作响的滔滔浊流,这一刻,船上坐着的两人似乎浮在了空中,唯有一叶孤舟让他们紧密相连。 沈雁坐在船头,单手抓住了船舷,脸色如同喝醉了一般,浮上一层浅浅红晕。如此奇景,如此壮举,他合该抽出无影,弹剑而歌,就如同任何生死至交一样,面对这青天黄河,纵情欢笑。可是他笑不出来,那双点漆也似的眸子牢牢锁在了面前矫健的身影之上。 船至半空,其力欲竭,可是身下巨木带起的漩涡还未消散,若此时下坠,只能落得个船覆人亡的下场,严漠身形已经绷作了一张强弓,脸上却没有露出半丝慌张神色,在船儿飞至顶点,正欲落下之时,他手中竹篙急如闪电,又是一点,打在了那棵大树尾部。巨木如同被重锤击中,居然凭空半转,由横作纵,在江心打了个转儿。随着这半圈翻转,掀起的漩涡也被树干抹平,小船轰然落在了不远处的水面之上。 浪花溅起半尺多高,在日光的照射下如同七彩的宝石,晶莹剔透,然后又随着河风纷纷洒落。有一滴水珠不知怎地跑错了地方,居然恰恰落在严漠眉心,顺着他白皙的皮肤滑落,似是感到了水意,他伸出一抹,拭去了那点水迹。 只是个漫不经心的动作,沈雁却突然想起了那个遍布雾气的月夜,想起了那只搭在船头的白皙手掌。那时他身重蛊毒,五感尽丧,早已嗅不出花香,看不清月明,然而那人离得他如此之近,近到像是能触到他体内散发的热度,听到那沉稳如昔的心跳,浑浊的黄河水沾染在他身上,似乎也变成最为凌冽的天露,顺着那白皙无暇的躯干点滴滑落。 那一幕是美的,美到足以印在他脑海之中,久久不曾散去,若是当日就如此死去,他这个浪子想来也不会有多沮丧。可惜,事与愿违…… 身形一晃,船儿再次行稳,沈雁脸上的那点晕红也像被狂风吹散,不留半丝痕迹。 渡过了凶险难关,严漠的视线不由扫过船舱,看向坐在对面的沈雁,只见对面那人面色有些发白,嘴唇抿的死紧,手指正紧攥着船舷,像是在抵御什么。 严漠的眉峰不由微微一紧,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沈雁并不会水,但是他同样也知道,那人绝不会怕区区一条凶河。即便面对噬心的毒蛊,这男人也从未露出半点惧色,反而在那个月夜蛊发的时刻纵声大笑,笑声中有遮不住抹不掉的桀骜和洒脱。 连死都不怕,他现在又在怕什么?严漠手中微微一紧,捏的竹篙发出了嘎吱轻响。虽然娇艳高悬,他仍是想起了被药烟笼罩的那段时光,太过漫长,太过清晰的几日几夜。他想起了那具冰冷僵硬的躯体,是如何在自家身下慢慢柔软发热,然而对方面上却始终没有带出情绪,只是眉峰微皱,嘴唇抿紧,就算被长久的伐挞,连四肢都开始颤抖,他也始终咬紧牙关,不愿睁眼,亦不愿发出半声轻呼。 然后呢?是否在自己面前,他再也不会纵声大笑,不会快意逍遥,只是带着那张微笑的面具,然而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,如此悄无声息的白了脸色,僵了身形…… 严漠脸上闪过一丝戾气,移开了视线,汹涌的波涛仍在他们脚下流淌,只是一个分神,船就飘出了数丈。毕竟还身处险境,严漠也不迟疑,再次捡起双桨稳稳操起了船来。沈雁也未曾开口,只是静静的坐在船上,开始盘膝运功,恢复内力。 转眼一个时辰过去,把竹篙往岸上一插,严漠轻轻跃下了舢板。在洪流中操船不啻于一场激斗,他背后的衣衫已经湿了大半,就算呼啸的河风也无法消去那股燥热,但是他什么也未说,只是站在岸边扭过了头,看向沈雁。 面对那人冰寒的双眸,沈雁唇边划过一抹苦涩,旋即笑了起来:“多谢严兄,我们上路吧。” 不再多言,两人一前一后,再次踏上了前往白鸾峰的旅途。 作者有话要说:出门玩的很开心,可是实在太累昨天就没更成QAQ 今天又有些忙,窝先更一下,晚上睡前争取二更 不过太晚的话明天早上来捡掉落也行啦orz 第三十四章 在东岳泰山脚下,有一座大城,名唤岱县。自祖帝始,每当天子临幸祭天,便会驾临本县,或是摆开銮驾,或是大兴道场,可谓风光无量。然而封禅之事并非每位帝王都有兴趣,故而岱县虽然历史久远,规模也算宏大,却并不比其他府县兴旺。到了大楚朝,由于国君喜佛,东岳帝君更加没了香火,百余年过去,这泰山周遭除了岱县,居然找不出其他可堪人烟的地方了。 然而瘦死的骆驼总比马大,毕竟是传承千载的道统,这岱县附近还有一座白峦峰,为这个小小城池带来了一分人气。 话说白峦峰的来历其实也有些复杂。它的首任掌门远游子乃是泰山正宗东岳派的入室弟子,然而东岳派作为前朝国教,在改朝换代之战中闹得宗门被毁,为了保存本派一丝香火,远游子另立门户,在白峦峰上开宗立派。故而白峦峰门人依旧自属东岳,江湖中人却不以东岳派称它。 只是白峦峰不叫东岳派,它的底蕴也来自这个千年大宗,因而不论是弟子、秘籍还是宗门宝物,都足以称为八大门宗之一,在江湖中也算赫赫有名。然则这个旁人只可远观的宗门,却在一个月前遇上了场大案。 江湖中人称笑无常的甘三郎摸上了白峦峰,一剑杀了天门道人的爱徒溪松子,又放火烧他们供奉东岳帝君的大殿,偷走了殿中供奉的七禽剑诀。这桩桩惊世骇俗之事,当然引来举世哗然,白峦峰掌门天门道人心中恼怒,只想杀甘三郎而后快,却被多事的沈雁拦了下来。 这浪子沈雁可是甘三郎的好友,当然不肯认下种种罪责,坚称这件事里很有蹊跷,也指出了几样破绽。如此胡搅蛮缠了许久,才逼得凌云公子从中作保,给他了一月时间查案。不过作为赌注,若是一月里未曾找到线索,他就要留下两根手指,并且永世不得再踏上白峦峰半步。 听到这赌约,不知有多少江湖人赞叹凌云公子为人宽厚,处事公道。偏偏,有人不这么觉得。 坐在客房内,甘三郎一口饮尽了杯中的冷酒。这已是今日的第三杯酒,每日清晨,他都要给自己倒上三杯,一一饮尽。甘三其实并非嗜酒之人,喝这三杯冷酒,不过是为了祭奠一位故人。 这位故人,名叫阮云娘。阮氏一辈最小的女儿,天真娇俏,容易害羞的阮家小妹,也是甘三恋慕至深的女子。 只是这位佳人,并不像画本故事中的主角那么幸运,在她最最好的年华里,竟然被歹人淫|辱,夺去了性命。 从那日起,甘三就戒了酒,发誓除非替云娘报了大仇,否则今生滴酒不沾。也从那日起,轻狂肆意的少年侠客性情大变,变作了个暴虐难测的江湖怪人。笑无常并不爱笑,他笑得不过是这无常世道,是这苍生刍狗。 然而现今,笑无常正在喝酒,祭奠故人的冷酒。甘三郎替阮云娘报了大仇。 谁能想到,当年杀害无辜少女的禽兽,居然会是江湖中鼎鼎有名的天门道人的爱徒?一个月前,甘三郎接到了好友沈雁传来的消息,直指溪松子便是残害云娘的凶手。甘三郎当然信任沈雁,故而他一刻不肯停留,直冲上了白峦峰,堵在了溪松子面前。 他没有失望,溪松子的确就是那人,因而他割了此獠项上人头,为他心爱的云娘报仇。可是杀人之后,白峦峰突然火光冲天,放置在大殿供奉的七禽剑诀也消失不见。手上还染着鲜血的甘三郎自然成了最大的嫌犯,正在千里之外捉拿淫|贼姚浪的天门道人循声赶回,追上了甘三郎,要他还书赔命。 人是他杀的,甘三郎并不否认,但是放火和偷书绝非他所为,偏偏这一切巧的天衣无缝,让人辩无可辩。然而这些还不可怕,最可怕的则是,沈雁来了,告诉他自己从未知会过他什么消息,也从不知杀害云娘的就是溪松子这位白峦峰高徒。 直到这时,甘三郎才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圈套。有人打着沈雁的旗号骗他上了白峦峰,又趁自己斩杀溪松子时放火烧山、暗中窃书,把这一切嫁祸给了自己。可问题是,杀害云娘的还真是溪松子这个败类,他又如何能想到,装作沈雁害他的人,会给他如此一个梦寐以求的答案呢。 因此,他现在喝着冷酒,漠然端坐在岱县城中。为了解决他面对的问题,沈雁还是出面了,用手指和名誉作保,只为救他一命。他信沈雁,依旧笃信。所以这一个月来,他没有离开岱县一步,就这么坐在客栈里默默等着,每日三杯冷酒,祭奠他心爱的云娘,也等到好友归来,为他洗刷罪名。 直到今日。 “甘三郎。”一位身着道袍的男子走进门来,他是溪松子的师弟溪山子,也是白峦峰高徒,如今这人目含警惕,冷冷对甘三说道:“时间到了,我家掌门有请,给我走吧。” 一月已满,是到约定之日了。甘三郎并未多话,只是静静放下了酒杯,拿起了桌上宝剑。 看到他的动作,溪山子顿时笑了起来:“怎么,笑无常这次也想杀将出去吗?我白峦峰可不是那些邪魔外道,想要欺上门来,你找错了地方!还有……” 他的话还没说完,甘三郎已经站起了身:“犬吠扰人,带路。” 一句话憋的溪山子差点没喘上气来,然而他自知武功远逊于师兄,当然也不会傻到挑战这个魔头,恨恨的咬了咬牙,他大声骂道:“不愧是蛇鼠一窝,那沈雁如今也露出了真面目,不但害了苦圆大师性命,还残杀追他的金刀门高徒和智信大师,如今不知躲在哪里逃命,你还想等他回来?!可恨掌门要给凌云公子几分面子,早知一个月前就该解决你这妖邪!” 说罢他也不敢停留,转身就朝门外走去。看着那道人背影,甘三郎握紧了手中宝剑,杀溪松子他从未后悔,可是也没想过害朋友一起受难。如今江湖中传言纷纷,他一句也不肯信,沈雁是他的至交好友,绝从不会弃他而去。如今约期已到,沈雁却仍未现身,唯一的可能就是遇上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。 只恨那多事的魏凌云。甘三郎冷冷一笑,如今白峦峰上已经汇聚了太多闲杂人,就算他拼尽了性命,也未必能脱出重围。不过此刻他依旧未曾放弃,沈雁现在没到,他却坚信这人一定会来,他也比任何人都想知道,陷害他的究竟是何等人物。 只等沈雁到来。 迈开脚步,甘三郎跟在那道人身后,向白峦峰走去。 作者有话要说:呜呜实在太困了这更略短小QAQ 明天继续奋战,希望还能写个5、6千字吧,麻麻欠更好可怕T_T 错字神马明日再改,滚去睡 第三十五章 白鸾峰,迎仙台。 不在泰山主峰,白鸾峰自然也不如玉皇顶那般巍峨雄奇,然而这座白鸾峰主持大典的仪台也绝非寻常山野景色,经过几代弟子精心雕琢,他们硬是在山腰东侧朝阳处修了一座几亩方圆的悬空之台,此时日头刚刚升起,红艳日轮拢在这寸土尺地,山风呼啸,旌旗招展,映的整个石台都仿若飘摇欲飞,青翠山松环绕其间,更为它添了几分玲珑雅致。 成为这么一座“仙台”的座上客,到场的江湖豪杰似乎也都被染上了几分仙气,坐在首座的白鸾峰掌门长身站起,一敛道袍宽袖,冲着在座诸人拱手作揖。 “今日便是我与那贼子甘三郎践约之日,之前这邪魔上我白鸾峰,杀我爱徒溪松子,还纵火烧了东岳帝君神像,窃走先辈留下的剑诀宝典,这一桩桩案子可谓罪无可恕,今日广邀同道前来观礼,还请诸位帮忙做个见证。” 天门道人的本就声音洪亮,如今又用上了内力传音之法,莫说迎仙台之上,就是台下的道观、房舍里都能听得一清二楚,端是一副堂堂宗师气度。场中众人纷纷点头拱手,以示尊重。 然而有人却不在乎他的姿态,只听一个清脆声音从不远处的阶下传来:“白鸾峰藏污纳垢,收一个无耻歹人当做入室弟子也就罢了,还要无中生有坑害别人,你们是羞也不羞。” 听到这话,天门道人登时竖起了白眉,目光如电,直直向下望去,只见甘三郎双手背负,正一步一步走上台阶,而站在他身边的红裙女子则面脸激愤,怒视着在座诸人。 说话的这女子名叫钱芊芊,正是阮云娘的闺中密友,云娘之死,她并未放弃寻找仇人,跟甘三郎也有了几分交情,这次闻讯赶来正是要为好友一洗冤屈,最好再把溪松子的师父一并羞辱一番,因而她说话的语气泼辣,丝毫不见退避之意。 看到说话之人正是那个牙尖嘴利的钱芊芊,天门道人目光顿时一敛,作出不屑于之对谈的模样,扭头看向身边的慧尘禅师:“大师,现在那贼子已到迎仙台,能否请您做个见证?” 两人之间是为比武,而非倾尽门宗之力除魔卫道,正是因为甘三郎平素疯归疯,行事却算得上光明磊落,挑不出太多毛病。加之这次案情着实复杂,对方还有口舌证据,白鸾峰怎么说也是个名门大派,做不出无端伤人的举动。故而天门道人不得不退居其次,跟甘三郎约斗比试,只是他武功本就踏入绝顶,对付一个武林后辈自当手到擒来。 然而慧尘却轻轻摇了摇头:“沈施主尚未到场,如此草率,怕是不妥。” 天门道人面色顿时一黑,心中暗道了声和尚迂腐。慧尘大和尚所说的沈施主,正是那个好管闲事的浪子沈雁,当初白鸾峰人马围住甘三郎时,正是那人巧言激辩,让他们不能直接除掉贼子,还被迫应下了一月之约。如今一月已过,难不成为了等他,还要再拖些时日? 天门道人未曾回话,身边一位白衣少侠却笑着说道:“大师说得极是,沈雁此人最是狡狯,若是不等他上山就先行比斗,怕是要被抓住把柄、落下口实。天门道长不如再耐心等上两个时辰,待过了午时再行比斗也不迟。” 这番话说得极是光明磊落,那男子白衣似雪,身姿若松,说话的声音不大,语气也分外和缓,偏偏整座迎仙台都清晰可闻,显然内力不弱。台上顿时响起一阵嗡嗡骚动,人群里一个声音高声应道:“凌云公子高义,才肯跟沈雁那种小人打赌。然而最近江湖上谁人不知,沈雁那贼子杀了苦圆大师,又害了追去的智信禅师和金刀门王凌、王贤两位少侠,这等狼子野心之辈,难不成还会践诺吗?若是他来白鸾峰,慧尘大师怕是第一个就不饶他!” 这番话顿时引来一片叫好,魏凌云笑着摇了摇头,看向端坐在身边的少林僧人,慧尘却合掌宣了声佛号:“阿弥陀佛。这些仅为江湖传言,如今我等也未曾找到智信师侄的法蜕,又如何能断言他是被沈施主所害?待见了沈施主,贫僧当面问个明白,才好作出决断。” 这位慧尘大师乃是少林方丈的师弟,也是少林三慧之一,说话的分量自然不可小视。因而话一出口,台上不免一片哗然,谁都以为此事已成定论,谁料想少林居然没放在心上。 甘三郎却像没有听到这话似得,把头转向了人群之中,冰冷双目直视刚才那个喊话之人:“青霞山的?若有机会,甘某自当登门叨扰。” 众人辱骂甘三的时候,他没说半句废话,那汉子只说了沈雁一句,就换来杀气毕露的“叨扰”二字,那位身着青霞山服饰的男子顿时就是一个激灵,甘三郎虽然喜怒无常,但是一向言出必行,是个极其难缠的角色,被他盯上怎么可能还有活路。然而一转念,那人又记起来,这次笑无常怕是没“机会”杀人夺命了吧?一想到此处,他登时抖了起来,面不改色的瞪眼回去,摆出一副根本不惧的姿态,很是惹人嗤笑。 然而在场众人又有哪个搭理他这种无名小辈,只见魏凌云微微颔首,像是赞同慧尘大师之言,站在一旁的钱芊芊却忍不住破口大骂:“一个和尚生死未卜,你们就开始网罗罪名,拿人问罪。我家阮妹子惨死数载,除了甘三之外,竟然没一个人肯出面寻找凶手!哈哈,好一个正道名门,好一个朗朗乾坤!” 这一句话,几乎把所有在场之人都骂了进去,天门道长眉峰一皱,肃然说道:“贫道自问斩妖除魔,平生未曾做过一件亏心之事。只是阮姑娘当年之案过于私密,若是阮家想求,我们自当伸手相助,然则……” 他的话未说完,意思却再明白不过。阮云娘死的并不光彩,算是阮家的私事,若是人家大张旗鼓去查,什么都好说,但是阮家分明都不愿多提此事,他们这些外人又怎么好贸然伸手。 听到这话,钱芊芊气得眼睛都红了:“好你个天门老贼,你家孽徒做下这般禽兽不如,丧尽天良的丑事,你非但不认,反而把缘由推到云娘妹子头上。难不成你家徒弟身死就要昭告武林,我家妹妹就合该被辱丧命吗?!” 这一声怒吼音量之大,只震得人心头猛颤,似乎在这旭日照耀下都生出一份寒意,有些内心耿直之人,看向天门道长的眼神就有些不对了。然而一旁坐着的魏凌云却轻轻叹了口气:“钱姑娘,我等自然知晓你的苦痛,然而此事也确实不宜在大庭广众之下谈及,难免污了阮姑娘死后名节。” 此话说得温文,台上大多数人却不由自主在心中默默点头,是啊,若是谁家出了这样的祸事,怕也不愿拿到大庭广众之下讨要个是非曲直。江湖儿女虽不甚重名节二字,却也并非熟视无睹。人家家人尚且不谈,难不成他们这些外人还要拿这事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吗? 看着众人心有戚戚的表情,钱芊芊几乎要气到发疯,甘三郎目中也燃起怒意,只恨不得拔出剑来,杀尽世上所有道貌岸然之徒,而且一个声音却赶在了两人之前。 “若是名节能大过生死,这世上怕是再无公道天理可言。魏公子,你这话怕是谬之远已……” 声音由远及近,跨过山峦阶梯,直直传到了迎仙台上,那声音里虽然不掩沙哑疲惫,但是话中亦有敢为天倾的果决笃定。甘三郎猛地转身,向阶下望去,只见两道身影踏上了最后一阶,站在了众人面前。 虽然衣衫脏污,形容狼狈,但是为首那人面上依旧带着从容不迫的微笑,似乎自己并非跋山涉水赶来赴约,而是参加宴会时迟了一步,坦然自若的无以复加。那惨白的面色和快要变作灰衫的白衣,也无法掩去他神态之中的潇洒意气。迟到都能迟的如此坦然,找遍江湖怕也寻不到第二人了。 甘三郎不由扯开了嘴角:“你来了。” 沈雁笑着颔首:“抱歉,晚了些。” 两人都没半句废话,只是相顾一笑,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。 站在对面的天门道人只是一愣,随即把锐利双目放在了沈雁身后站得那人身上,面上愠色顿起,厉声喝道:“沈雁,跟着你身后的,可是那个淫贼姚浪!老夫找得好苦,未曾想你这败类居然敢送上门……” 谁知他话未说完,两个声音就同时响起,打断了他的喝骂。 “他不是。” “我不是。” 两道声音没有半丝犹疑,那位被称作“姚浪”的年轻人轻轻扫了一眼身边站着的沈雁,就把目光转向了安然坐在上首的白衣男子身上,唇边露出了一抹别样的笑容。 “若是不信,你倒是可以问问那个魏凌云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呜呜呜,短废补更简直要累cry…… 第二更窝晚上继续努力,大家别嫌弃啊QAQ 第三十六章 自从两人踏上石台,众人的目光都聚在他们身上,沈雁这里自然人人都认识,但是他身后跟着的那位俊美冷漠的年轻人,却不是谁都见过的了,放在这人身上的目光自然就多出许多。然而江湖之大,认识姚浪的毕竟也不在少数,渐渐就有人觉出了不对,待到天门道人一开口,那些人不禁也有了恍然大悟之感,是啊,除了玉面郎君姚浪外,又有谁长得这幅模样呢?! 然而接下来,却再次让人摸不到头脑,沈雁和那人居然齐齐否认他就是姚浪,还把问题抛给了端坐上方的凌云公子,这下就算是心中笃定的天门道人都不由皱起了眉头,看向坐在一旁的凌云公子。 被众人这么一望,凌云公子也不气恼,脸上依旧带着如常笑容,从容答道:“之前我确实在宝津楼请过这位朋友,只是当时他并未报上姓名。” 魏凌云不说“他不是姚浪”,反而说“这人未报上姓名”,其间的微妙差异自然不言而喻。下面立刻就有人听出了端倪,那位刚刚被甘三郎警告过青霞派弟子顿时放声大笑。 “好个沈雁,结交甘三郎这种败类还不算,又要搭上一个淫贼,我看传闻也未必有错,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,那苦圆……” 他口中厥词并未说完,一道剑光突然拔地而起,甘三郎动剑,剑似飞鸿,直直朝对方袭去。这一下可惊坏了在座诸人,谁能想到就在这迎仙台上,在众目睽睽之下,这笑无常就敢仗剑伤人! 天门道人冷喝一声,纵身向两人飞去,好歹也是东岳派留下的嫡传功夫,这老道为人且不提,武功却是极佳,要拦下一个甘三还是绰绰有余的,谁知他尚未靠近,雪亮银剑便递在眼前,这剑来的极为刁钻,若是不躲直接就要撞上剑尖。这一下可谓快到把势、劲用在了极处,任谁都想不到天下竟有人能快到如此地步! 天门悚然一惊,变招也是奇快,双指一伸就要夹那剑刃,哪知还没碰到剑锋,那剑尖就是一缩,宛如灵蛇吐信,削他双指。肉身怎能抵挡剑锋之利,天门道人无奈再次变招,瞬息之间,他就跟那位酷似姚浪的男子对了七、八招有余,这时一声惨叫从旁传来,天门暗道不好,在自家地盘上坏了青霞峰诸人性命,传出去怕也不好交代,然而对方攻势凶狠,哪里容得他脱身半分。 这时,只听一旁传来了声不紧不慢的轻笑,浪子悠然说道:“天门道长,这下你就能看出严兄并非姚浪了吧。” 随着这话,那持剑身形突然一晃,不知怎地又站在了沈雁背后,天门手上动作都未及撤去,就被一个人晾在了场中,别提有多狼狈。怒气直冲天灵,天门大声喝道:“沈雁!甘三郎!在我白峦峰你们还想伤人性命,就不怕犯了众怒吗?!” 沈雁眉峰一挑:“伤人性命?这里可有谁失了性命?” 什么?天门猛然扭头,看向那青霞峰弟子,只见那个七尺汉子这时已经萎顿在地,颈上一道长长血痕,却没留多少血来,反而裤子中间污了一大块,像是被吓的屎尿齐流,简直狼狈的不成模样。 甘三竟然没杀那人!可是转念一想,那人羞辱了沈雁,用这法子羞辱回去,怕是再公道不过,可笑自己反应过激,却成了别人眼里的笑话。想明白这点,天门道人简直怒火更胜。然而这还不算完,钱芊芊也双手叉腰,大声斥道:“怎么,老家伙欺负晚辈还不够,你们这些徒子徒孙还要一拥而上,是想撕了画皮,露出本来面目吗!” 原来刚才天门道人动手,站在他身侧的一干弟子自然不敢怠慢,只不过动作太慢,直到此时才将人团团围住,谁料甘三并未伤任何人性命,反而像是开了个玩笑,弄得他们大惊小怪,成了围攻之势。若是场内没有其他人尚且罢了,偏生为了证明自家公道,他们还邀了不少外人观礼,这下可就闹出大笑话了。 不过笑话是笑话,台上敢笑的可没几个,相反慧尘大师站起了身,双手合十:“掌门关心则乱,然现在并非兵戎相见的时候,大家不妨坐下来详谈。” 这个台阶给的可正是时候,天门道人毕竟身为一派掌门,不是蠢人,顿时袍袖一挥,厉声说道:“我看他们二人不过是想拖延时间。不错,沈雁,你可找到了所谓的证据!” 这一问可谓声色俱厉,然而沈雁却没搭理天门,反而转过头冲慧尘大师施了一礼:“好让大师知晓,我原本还想亲上少林,给慧心方丈带去一个消息:智信禅师不幸身亡,皆因我而起。” 这句话一出,满场皆惊。刚才慧尘还替沈雁说话,没想到转眼沈雁自己就认罪了,可不让人惊诧万分。站在一旁的溪山子忍不住叫道:“果真是你这个狼子……” 然而他话没说完,就被师父瞪了回去,人老成精,天门哪里猜不出这沈雁必有后话,果不其然,说完这句话后,浪子伸手从怀里一掏,拿出了一个小小包裹,上前几步,双手呈给了慧尘。 慧尘和尚如今已经年近六旬,眉毛胡子都已花白,遇事却从不糊涂。定了定神,他接过了沈雁递上的东西,眉头就是一皱,伸手拿起了放在最上端的一块破旧布片,定睛看了起来。不多时,慧尘长叹了一口气,再次合掌:“多谢沈施主送还智信遗书,从书上所看,非但他之死,就连苦圆之死也与沈施主无干。” 话一出口,满场人物尽皆色变。慧尘拿到的究竟是何物?他又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?老成持重的尚且能忍住不问,但是年轻的晚辈可没这样的顾虑了,站在凌云公子身后的宋文龙忍不住开口:“不知大师是何意思?这沈雁不都承认智信是他所害吗?” “无意害他,却因他而死。沈施主有心自责,我少林却不是辨不清是非的糊涂门宗,智信是被歹人设伏所害,只因为有人想要坏了沈施主的名声,让他背负害人之名。得出这果,却并非这因,若是要怪,当怪那设伏之人才对。” 老和尚说话总爱寻些禅机,故而颠三倒四,但是话里的意思却再明白不过,杀害智信的并非沈雁,他只是被卷入了针对沈雁的阴谋之中。那么,又是谁想要阴谋陷害这位江湖浪子呢?一时间,多数人心中都冒出了此等疑问,站在一旁的严漠冷冷开口:“智信遇伏之时,我正巧碰上,那几位歹人来自摘星楼。” 摘星楼三字,自然如同惊天霹雳,震得人心中一乱。这几年摘星楼势大,也并非无人留意,正道中人多有心焦,怕这摘星楼要成为血衣门第二,总有一天要为祸江湖。然而师出无名,他们又没有恰当理由去剿灭这个隐而不发门宗,此时听到这个消息,那些有心之人又有谁不心生警惕。 然而其他人警惕,天门道人却不愿被绕开了话题,只见他冷冷开口:“恕贫道直言,此番相聚白峦峰,并不是为了查智信大师之死,而是为了我白峦峰几桩大事,若是想用这等借口绕开话题,救甘三郎性命,怕是绕不过我这一关。” 面对天门的横眉冷目,沈雁淡淡的笑了一声,“掌门又怎知摘星楼跟贵派毫无干系?” 说着他又从怀中掏出一物,那是一块黑黢黢圆滚滚的事物,往天门道人方向一抛,老道大袖一卷,把它接在了手中,仔细捏了两下,不由皱起眉头:“一块石头?” “正是石头。”沈雁微微一笑,“不知天门道长能否把石头还给在下?” 实在闹不清对方在搞什么名堂,天门犹豫了一下,还是把那石头递了回去,就算要拆招,也要先见招才行。然而沈雁却不收起石块,而是从怀中掏出了一根火折,在石头上轻轻一划。众目睽睽下,那石头上居然冒出了火焰。 就算三岁孩童都知道,石头是不能烧的,可是为何沈雁要耍这样的江湖把戏?天门眉峰已经拧做一团,刚想呵斥出声,沈雁就以开口:“如诸君所见,这石头能烧,并不是因为它天赋异禀,仅仅是因为石上被泼了一层易燃的油脂。” “纵火?”慧尘白眉一皱,就已经脱口而出。 “大师说的不错,油脂正是用来纵火。问题是,这块石头来自何方。”沈雁的目光望向了天门道人。 只是犹豫了片刻,天门终于开口:“当日正殿起火后,我们收拾残骸,是找到了一些泼洒油污的证据,可是仅凭这个,又怎能证明泼洒油污之人,不是甘三郎呢?” “因为这块石头,来自祝府,两年之前被灭门的那个威远祝府。” 火已烧得石心滚烫,沈雁轻轻一抛,就把石块扔在了地上,那石头在青石台上滚了两周,浑身冒出的火焰尚未熄灭,火光在日光的照射下一抖一抖,居然显出几分阴森寒意,就像祝府满门冤魂正在惨叫不息。 石台之上,无一人说话。他们可以相信是甘三郎放火烧了白峦峰,但是却没人肯信,这甘三会犯下几十条人命的血案,因为他是笑无常甘三郎,虽然疯癫肆意,却从不滥杀无辜。天门张了张口,有些说不出话来,任他也没想到,自家山上的大火,居然会扯到几年前的悬案之上。可是也没人比他更清楚,自家山上那场火有多可怕,水泼不熄,木石俱焚,若说没有助燃的东西,怕是连他都不信。可是这样神器的助燃之物,是谁都能寻来的吗? 这时站在一旁的溪山子嘴唇抖了一抖,犹自强撑着说了一句:“就算火不是甘三郎放的,他身上可染了藏在七禽剑诀中的追风丸,我家灵犬一问即知,哪里躲得过追踪。” “追风丸?”沈雁似笑非笑的反问一句,“你可知道里面有何配料?” 溪山子顿时被噎了个够呛,就算他知道,也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自家绝门配方,然而他不说,沈雁却笑着一弹手指,只见一枚药丸飞到了那人脚下,噗地一声炸裂开来。 溪山子悚然一惊,正待开骂,沈雁已经笑着摆了摆手:“去找你家灵犬来,让它嗅嗅是谁偷了剑诀。” 话说到这份上,众人哪里还不知沈雁话里的意思,白峦峰并非已丹药著称,就算有独门配方,又有谁能保证不被人识破仿造呢?火既然都不是甘三郎放的,那书恐怕也并非此人所偷。只是谁能料到事情居然会如此之巧,被人赶在甘三郎上白峦峰之际,使出这样毒辣的构陷法门呢? 天门道人是确实未曾想到,这沈雁居然真能找来如此证据,然而他并不甘心,嘴唇轻轻一抽,冷声说道:“那我家徒儿溪松子呢?” “溪松子害了云娘,死有余辜。”这次答话的是甘三郎,他的语声冷冽,里面含着说不出的怒意和杀意。 “你这……”听到甘三郎开口,天门道人忍不住又要发怒,沈雁却摆了摆手,止住了他的话锋。 “道长也无需动怒,你可知这些年来溪松子一共下山探亲了几回?” 沈雁问得轻巧,却让天门道人一愣。要知白峦峰不算是正经道派,下面的徒弟也非全部都是出世之人,他的爱徒溪松子也不例外。每年三月处理完宗门大典,这人就要下山探望父母,以全香火之情,正是这点纯孝之心,让天门格外看重这个徒弟。 然而这点,又跟此案有何关联? 对上天门疑惑的目光,沈雁面上泛出一丝异色:“他一共下山了七回,从满十八岁起,从未间断。然而知人知面不知心,这溪松子下山确实是为了父母,也的确跟‘香火’不无关系,每次下山,他都要强掳一位女子,逼她交合怀孕,留下自己的香火血脉。只是前几次,他遇到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民间女子,而那次,他遇上了身怀武功,不愿束手就擒的阮姑娘。” “不愿”二字,说得尤其之重,天门嘴唇微颤,许久说不出话来,他能看出沈雁神色之重的认真,也能猜到这人必定寻到了线索,才会如此笃定的在众人面前说出,但是他不敢相信,自己视若亲子的爱徒,居然是这样一个人面兽心的家伙。白峦峰并不禁弟子婚娶,他又为何,为何会…… 胸中郁气翻腾,天门差点要一口血喷将出来。这时身后却传来一声叹息,只见凌云公子也从座上站了起来:“沈公子说得头头是道,听起来也不无道理,但是若真如此,何不由你二位亲上白峦峰,找天门道长寻一个公道?道长纵横江湖十数载,平生不知做了多少行侠仗义之事,难道见了真凭实据,会不放手清理门户吗?如今可好,非但没了人证,还闹出如此多事端,这真是……” 看了这么一场大戏,又有谁心底不是如此想来?凌云公子恰恰说道了众人心坎之处,若不是甘三郎贸然行事,又怎么闹出这么一场惊天大案,说到底,还是这笑无常太过莽撞…… 石台之上,一时陷入了寂静,人人都在想心中之时,偏偏有一人打破了寂静,直直冲凌云公子走去。 那人,正是严漠。 作者有话要说:终于码完了!吐魂QAQ 校对神马还是等明天吧,已经快扑了,呜呜,明天绝不二更了,还是可持续发展是王道啊,至少补出了两更,就算完成任务了吧……哭着跑走 第三十七章 迎仙台上众人皆静,唯有严漠身形一动,顿时引起了不少目光。刚才还有不人把他当做姚浪,可是跟天门道长对上的那几招却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,就算再给那淫贼几十个寒暑,怕也练不成如此武功,一个人的长相可能相似,武功却决计不会相同。故而这人也绝不可能是那个玉面书生。 既然不是姚浪,放在他身上的注意自然少了许多。今天在这场案子里,光是惊世骇俗的消息就有一大把,这一桩桩一件件砸来,任谁都要冥思苦想些时候,又有谁会在意这个陌生人究竟姓甚名谁呢? 可是严漠这一动,却着实让人起了好奇,不为别的,只因他直直走到了凌云公子面前。 魏凌云自然也看到了严漠,脸上的神情不由肃然几分,微一拱手:“不知这位严公子有何见教?” 沈雁称他为“严兄”,在场不少人都未留意,魏凌云却不可能不上心。如今看到这人面无表情的上前,不由他一问。 然而严漠并未马上说话,而是上下打量了魏凌云一眼,突然笑道:“上次开封城里一别,还要谢谢凌云公子的盛情款待。” 看到严漠脸上的笑容,魏凌云眉间似乎微微一皱,脸上却也浮起了微笑:“哪里,严兄何必……” 他的话没说完,因为那位灰衣白面的俊秀青年,已经拔出了手中长剑:“不过,你又是谁?” 伴随这声叱问,剑光直直刺出。 这句话来的突兀,严漠手中的长剑更是银光灿灿,如同奔雷一般向上首的凌云公子袭去。这一下可惊得台上一片哗然,不少人都面色大变,天门道人更是足下微动,似要上前帮忙。可是一个声音赶在了众人之前,沈雁踏前一步,朗声说道。 “为何甘三会私上白峦峰,因为有人冒充我的笔迹,告知他凶手正在峰上。为何苦圆大师死得不明不白,因为金刀王看到我行凶逃窜,落下了人证。可是我既没有告诉甘三什么消息,也未曾跟苦圆见面,这世间难不成有数个‘沈雁’不成?既然沈雁不止一个,那么凌云公子,未必就只有一个。” 这话说得既快又稳,声震石台,刚才还拔剑在手的诸人不由都是一顿。慧尘大师已经展开了袍袖,拦在天门道人面前,轻轻摇头。天门顿时踯躅起来,今日发生的种种实在太过诡异,由不得他不迟疑。 众人迟疑,严漠可不会,他的身法本就诡异,如今仗剑袭来,更是让人惊骇。那魏凌云似乎也吃了一惊,立时抽出长剑迎战,他的剑法名为“夺风”,江湖中见过他使剑的人可不少,深知这剑法姿态优美,但是招招犀利,是种先声夺人的快剑,如今使将起来,却似乎变了个模样。 天门道人却不由皱起了眉,低声对慧尘说道:“大师,你看这剑法……” 慧尘何等眼力,只说了两字:“不像。” 话音未落,场上局面剧变,只见严漠右手剑出,直刺“魏凌云”咽喉,那人身形却突然急旋,几道乌光从他袖中挥洒而出。 那乌光却并非都是向着严漠而去,反而大半都落在身后石台上,慧尘面色大变,急声喝道:“震天雷!” 没错,散出的几抹乌光,正是武林中凶名赫赫的杀人暗器。只是慧尘武功再高,身法再快,也不过拦下了两枚,只听轰隆一声巨响,几枚雷丸同时炸碎,石屑飞溅,烟雾弥漫,迎仙台上顿时成了一片修罗火海。这还不算完,震耳爆裂声尚未散去,众人只觉脚下一晃,天门道人面上刷的一下变得惨白,失声叫道:“小心石台!” 迎仙台修筑在山崖之上的,为了彰显出尘气度,本来就半悬在空中,此时经震天雷这么一炸,居然像是要崩塌一般。此时天门道人也顾不上自身安危了,一身青袍化作玄影,就朝石台崩塌的方向冲去,那里还有几位受伤的白峦峰弟子,老道护短,哪里肯看着他们坠下山崖。 老道奋不顾身,和尚也没停下,天门、慧尘两位颠顶宗师都使出毕生修为,与千钧一发之际捞回了数条身形,然而巨石倾塌,又哪里是人力可以阻的,只听咯咯两声巨响,大半石台还是爆裂之声坠下了山崖。 白峦峰山势其实不算险峻,就算是不走山道,也未必会失了性命,但是跟巨石一起坠下山崖,怕是只有死路一条了吧。看着毁了大半的石台,在场诸人哪里还有好看脸色。 “严兄!”烟幕刚一散去,沈雁就冲上前来。他如今武功并未恢复,适才还被甘三牢牢护在身后,可是自己的安危又如何比的严漠的性命,只是站稳了脚步,他就飞也似的冲了上来。 这次爆炸严漠也算首当其冲,然而心中既有防备,武功又恢复了大半,他并未受到爆炸波及,反而把一颗霹雳炮挡了回去。能否击中暂且不提,却实在帮了身后不少人的大忙。如今看到沈雁飞奔而来,他面上的寒霜也似消融了几分,从剑尖上摘下一物,递给了沈雁。 “从那人面皮上得来的。” 没有多想,沈雁伸手去接,指尖正正擦过了对方的掌心,刚刚受了一惊,他的指尖尚且冰凉,对方的掌心却滚烫灼人,便似那日……沈雁心中一荡,立刻收敛心神低下头去,让目光凝在接过的东西上。那是一截不知何物制成的面具,轻柔光滑,就似真人的脸皮,恐怕刚才那人就是靠这个伪装成了魏凌云。 看着沈雁低头沉思的模样,严漠随口问道:“你是如何看出那个魏凌云不对的?” 沈雁微微一愣,旋即笑了起来:“我没看出,但是信你能够分辨。” 这话说得无比坦荡,严漠眼中似乎也闪过了一抹笑意:“幸好并未辩错。” 辩错又如何,不过是陪你一力担下罢了。然而沈雁并未把这话说出口,而是扭过头看向满面灰尘的天门、慧尘二位。 “阿弥陀佛,这次多亏两位施主出手,才能让我们识清那贼子面目。”看到两人,慧尘大师双手合十,真诚谢道。 适才为了多救几条性命,老和尚险些也栽下崖去,腿上划出了一道长长伤口,灰色的僧衣也染上了斑驳血痕,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却十足欣慰。 沈雁摇了摇头:“不过是因缘际会,大师不必放在心上,只可惜未尽全功。” 说着他把手里的人皮面具递了过去,慧尘捏着手中摸了一摸,长叹一声:“难关如此之近也辨不出真伪,老衲尚且如此,莫说只见了一个背影的金刀门主了。” 这说的,正是苦圆大师那一案,金刀门主亲眼看到沈雁杀了和尚,才引出智信寻浪子归案的,身死途中的后事。如今看来,亲眼所见,也未必属实了。 “这次摘星楼所图甚大,还要找个机会跟大师,天门道长共同参议。”沈雁并不怕被冤枉,比起自家声誉,显然这针对武林诸派的阴谋更让人心惊。 “老衲也有此意,只可惜让那贼子走脱了,否则怕是能问出些事情。” 刚才又是救人又是避险,哪里还顾得上抓那伪装之人,现在他怕是已经逃下了山,再想去抓也难了。这时天门道长也正了正自家衣冠,满脸愧色的走上前来:“未曾想到被人坐下了这么个陷阱,贫道真是愧对几位……” 长长吸了口气,他躬身向沈雁等人做了个长揖:“还请各位随我下山,待回到鄙派殿中,再做商议。” 这样一桩惊天阴谋,怎能不让人心怀忐忑,天门为人虽然桀骜护短,但是并非冥顽不灵之辈,此事如今已经不是白峦峰一家的事情了,当然还是要跟武林同道一起,共度难关。 沈雁扭头看了眼站在一旁的甘三郎,只见那人轻轻冲他摇了下头,浪子顿时露出了笑容:“道长严重了,只要白峦峰有心,我等自当尽力才是。” 这个小动作自然也逃不过天门的目光,心底轻轻一叹,他也明白还是要给甘三郎一个交代:“至于我那孽徒犯下的罪责,改日我必将通告武林,已慰阮姑娘在天之灵。” 天门道人不是个说话不算数的人,甘三郎的眼神不由闪出几分柔光,不再看向众人,而是低头拍了拍身边红衣女子的肩膀,钱芊芊此时已经妙目含泪,还了他半个微小笑容。 此时石台之上已经安定了下来,天门道人清了清嗓子,向众人说道:“此处还有二次崩塌的可能,不如诸位随我下山,待到鄙派稍事休息,再做商讨。” 经历了这么场生死考验,哪个还有不说好的,众人也纷纷影响,大家一起随着白峦峰弟子向山下走去。然而还未下山,就见下面急匆匆奔来一队人马,远远看去,为首的正是一位雪衣银剑的年轻侠客,看到这群人的身形,那人不由面上一喜,大声问道:“前面可是白峦峰诸人?我在山下听到一声巨响,可是发生了什么?” 随着这句清朗声音,那白衣男子如同一道乘风之云,极为潇洒的飘上了台阶,站在众人面前。然而看到这人,在场之人无一不神色古怪,刚刚还站在假魏凌云身后的宋少侠张了张嘴,磕磕巴巴问出了一句。 “你是……魏凌云?” 作者有话要说:呜,这两天略忙,更的越来越晚了,校对神马等明天吧……还请大家不要见怪QAQ 还有谢谢小伙伴们滴投喂,一个个亲过去>333<艾玛,最近滴营养液真的好多哇>_< 最亲的某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:2014-07-24 07:46:07 一直在潜水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:2014-07-23 21:56:25 戳米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:2014-07-22 23:22:59 玥羽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:2014-07-22 20:19:58 洛兰扔了一个地雷 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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这点小女儿心思,那群江湖莽汉是绝对体会不到,慧尘大师皱了皱眉,率先开口:“这么说来,池姑娘始终都跟凌云公子在一起了?” “咳,只是路上遇到……”池姑娘面上尴尬神色越发浓重,都快称得上羞赧了。 钱芊芊实在有些看不下去,一把拉住池凤娇的衣袖,把她拖到一边:“还什么一起两起,魏公子不是马上就要娶苏府千金,那位名满天下的苏倚楼苏姑娘,你还跟他搀和什么!” “芊芊!”这事情池凤娇怎会不知,只不过情难自禁罢了,被人当面揭破的滋味可不怎么好受。 钱芊芊却没有理会她的嗔怪,直接瞪向魏凌云:“既然遇上了敌人,你们就没抓几个活口?” “杀手口中含毒,全都自尽了。就是察觉不对,我们才多找了些人,想上山告知大家。”魏凌云这时也看向站在一旁的天门道人,“不知山上出了何事,怎么闹得如此狼狈?” 一直打量着这个“新”魏凌云,直到此刻天门道长才不得不承认,这人的衣着姿态都跟往日别无二致,而且身上衣服干净整洁,脸上也不存任何伪装痕迹,根本不可能是刚才站在台上的贼子。 微微叹了口气,他也不好再做隐瞒,开口答道:“刚才有一贼人扮作你的模样,在台上掷出几枚震天雷,幸亏有慧尘大师和严公子在,我们才没损失太多。” “扮作我?用了震天雷!”饶是凌云公子那般人物,也不由脸上变色,立刻追问道,“可捉到了凶手?伤亡如何?” 慧尘大师摇了摇头:“凶手端是毒辣,共扔出了六枚震天雷,我们防护不当,还是损了些人手。那贼人就趁乱逃了。” 凌云公子微微皱眉,想了片刻就直接开口:“据说震天雷乃是摘星楼的独门暗器,就算他家发卖怕也不会一口气卖出如此之多,难不成这次偷袭,跟摘星楼有些瓜葛?还有,那贼人为何要扮作我的样貌,阻得我一时,也不可能阻得了一世,若是我及时赶来,岂不是直接拆穿了他的假象……” 天门和慧尘对视一眼,同时在心里点了点头,其实这次“假扮魏凌云”之事极为蹊跷,若只是图谋不轨,意图谋害迎仙台上众人,扮作一个普通江湖客恐怕更加容易,偏偏那贼子装作了魏凌云,还装的让大多数人都看不出破绽,这就难免有画蛇添足之感了,也让人怀疑真正的魏凌云是否参与其中。 然而凌云公子上来就点明了这两点,可谓鞭辟入里。能说出这样的话,他涉嫌此等阴谋的可能也就少了许多。只是……那人又为何要扮作魏凌云呢? 这时,旁边突然传来了一声轻笑,众人的视线一转,便看到沈雁正笑着摇头,魏凌云眉峰一皱,开口问道:“沈公子可有什么高见?” “高见谈不上,不过觉得在下跟魏公子有些同病相怜。”沈雁笑着抬起了头,一双明亮眼眸直直看向站在面前的白衣公子,“苦圆大师与世无争,为何有人要扮作我的模样去杀他?甘三找了几年仇人,又为何有人要做局把他引上白峦峰?恐怕作乱是假,陷害是真吧。” 看着沈雁若有所思的眼神,魏凌云却皱了皱眉,扭头看向慧尘大师:“苦圆大师的案子有结果了?还有这白峦峰……” “阿弥陀佛。苦圆和我师侄智信都是被歹人所害,贫僧已经亲眼见到了智信留下的血书。至于白峦峰……”慧尘大师看向站在一旁的天门道人。 老道脸色微变,长叹了口气:“孽徒溪松子该杀,至于在大殿纵火,窃取秘笈的,都并非甘三郎所为。” 这一僧一道的身份可着实不轻,有他二人作保,哪里还有值得怀疑的地方,魏凌云也微微一叹:“原来如此,那看来歹人心思叵测,不但想伤了迎仙台上的诸位,更是想把罪责推在我的头上,幸亏各位及时发现……” 天门道人面上一红,摇了摇头:“不是我们,是沈公子和严公子两位。若不是严公子阻了那贼子几招,怕是要生出大祸。” “哦?”魏凌云诧异的转过头,看向严漠,“未曾想当初宝津楼只一面之缘,严兄就能看出贼子破绽,不知是用何法……” 这位凌云公子的表情里有三分惊愕三分好奇,似乎很想知道答案,然而严漠只是挑了挑嘴角:“凑巧罢了。” 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,在场的明眼人哪个看不出来,可是毕竟严漠对众人是有大功的,也没人会逼问他缘由,天门道长又跟魏凌云聊了几句后,众人就不再耽搁,一起相携向山下走去。 由于之前白峦峰大殿起火,差不多烧白了山腰几座庙宇,现今门宗的驻地就在山下岱县,白峦峰世代经营,在山下也有不小的地盘,待到下了山,处理了大大小小的伤患,几位主事者才坐在了一起商讨对策。 天门道长可谓是最积极的一个,不论是秘笈被盗,还是大殿被焚,对于白峦峰而言都是必须尽快处理的大案,慧尘对智信之死也甚为关切,一心想要回到少林通知方丈师兄。被人莫名顶替,魏凌云的表现自然也很上心,还提出了不少针对摘星楼的建议。唯有沈雁和严漠,只答不问,几乎默不作声。 说到后来,天门道人似乎也有了些恼意:“沈公子,既然你也去探了祝府旧宅,难道除了这些能烧的石块外,就没找到其他有用的东西吗?摘星楼兴起也不过两三年光景,他们又为何会对威远镖局下手?” “又有谁说过,对威远镖局下手的,就是摘星楼了?”沈雁微微一笑,反问道。 这一问,可让天门道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,刚才说得不都是摘星楼,如果祝府血案与他们无关,那在白鸾峰放火的又是何人?摘星楼又为何派来人马,想要在迎仙台狙杀他们。 面对在场诸人的困惑,沈雁慢慢敛起了笑容,沉声说道:“在祝府发现的这些石头,仅出现在威远镖局藏暗标的密室周围,若是纵火之人知道密室所在,又何必只在那处浇上油脂?” “湮灭踪迹?”慧尘皱了皱眉,想不出沈雁这话的意思。 沈雁干脆摇了摇头:“我看未必。更有可能的是,屠灭祝府之人,跟在密室周围倾倒油脂之人,并非是一路人马。” 此话一出,满室皆惊。然而沈雁却不继续作答,反而把目光直直看向坐在对面的凌云公子。对方眸光微微一闪,就接过了话茬:“沈公子此言也不无道理,若是行凶之人知道密室所在,只要杀了人就能拿到宝物,至多放一把火,又何必火上浇油?但是若有人提前知晓密室所在,何不直接去偷去夺,还要泼洒油脂呢……” “猜不透。”沈雁轻笑了一下,“如今江湖诡谲,就专有人爱画蛇添足,说不好死人都能复活,又有谁能猜到这谜团根由。” 这“死人都能复活”一句,说的尤为意味深长,魏凌云不由微微一笑,对上了沈雁的目光。两人都穿着一身白衣,同样身姿挺拔,面容英俊,只是凌云公子那身白衣堪称纤尘不染,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出尘之意,而沈雁则一身尘灰,衣摆尽污,几乎看不出身上穿的是白。唯有那双灵动眼眸熠熠生辉,透出远胜于他人的神采。 目光一触,两人便分开了视线。话题又继续探讨了片刻,依旧没人能拿出个可靠主意,最终还是魏凌云开口:“苏府最近准备给苏老爷子做寿,何不趁这个机会,召集各路武林同道开一个大会,共同讨伐那摘星楼?” 苏老爷子是真正的武林名宿,辈分绝不低于少林方丈,他举办大寿,前来庆贺的名门大派便数不胜数,若是趁这机会开一个武林大会,倒是恰如其分,应该可行。 天门道人当即点头:“如此甚好,不如大师也知会慧心方丈一声,邀他前往。” “阿弥陀佛,贫僧自会禀报掌门师兄。”慧尘也不推辞,直接应了下来。 看到几位高人已经做下决定,沈雁微微一笑,站起了身形:“既然大家都有了安排,那鄙人就先行告退了,待到苏府大寿时,定然上门给凌云公子的岳父贺寿。” 沈雁并未说去商量“大事”,而是说“贺寿”,魏凌云不由微微皱眉,但是很快又笑了起来:“吾等必然到履相迎。” 轻轻瞥了那位举世无双的凌云公子一眼,沈雁不再停留,拉起严漠就朝外走去。看着两人背影,魏凌云也轻笑了一声,冲天门道人、慧尘大师两人拱了拱手:“那在下也不叨扰了,等到苏老爷子寿诞之时,再在苏府相会吧。” 说完这话,凌云公子施施然走出了房间,向着自己下榻的客栈走去。他跟其他江湖人士并不住在一起,而是选了岱县唯一一家悦来客栈,此处的悦来客栈虽小,却也有天子号房,忙了一天,凌云公子似乎也不想在外耽搁,直接回到了那间小院。 此时天色已经渐晚,房中并无燃起灯火,厚实的纸窗掩住了屋外一切灯光。魏凌云也不在意,随手关上房门,就朝桌前走去。然而还未等他点燃放在案上的油灯,房间角落的阴影里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,那声音低沉无波,似乎毫无情感,唯有淡淡血腥味道在屋中徘徊。 “主人,恕属下无能,没能铲除那两个麻烦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这两天真的好忙,发得越来越晚,好想休息一天啊QAQ 窝再坚持一下好了,希望能不断更,不过订阅越来越惨,简直虐Cry…… 武侠真得这么不讨人喜欢咩,还是这本写得太难看了T__T 呜呜,谢谢还在回复和投喂的小伙伴,没有你们窝真有点坚持不住啦…… 洛兰扔了一个地雷 洛兰扔了一个地雷 hattie扔了一个地雷 莫小也扔了一个地雷 leilei84842扔了一个地雷 读者“飛飛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金枪点菊花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金枪点菊花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杯具的猫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杯具的猫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hattie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糯米团子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糯米团子”,灌溉营养液 +1 第三十九章 换做他人突然发现屋中多出一人,怕都要吓得够呛,可是魏凌云并无半点停顿,随手捡起火折擦亮了油灯,又拿起桌上的剪刀裁掉了一截灯芯,拨亮火光,才慢条斯理的转过身来。 因为客栈面积窄小,这间天字号院也算不得大,点亮了灯火,整间屋子就都亮了起来,再也不存丝毫阴影。只见雕花木床旁边,正跪着一条身影,头颅低垂,纹丝不动伏在地上,身穿一件黯淡的灰褐色衣衫,整个人看起来都像床边阴影的一部分,而非一个活人。 魏凌云往桌边的椅子上一坐,给自己斟了杯茶水,饮了半杯才慢悠悠的问道:“你是怎么被人识破的?” “属下不知。”影子沉声答道,“那人只是问了一句话,‘上次开封城里一别,还要谢谢凌云公子的盛情款待。’” 当转述话语时,影子的声音突然变得跟严漠别无二致,不但音量大小,就连声调语气都惟妙惟肖。魏凌云一听,顿时笑了出来:“开封城?他说了开封城?你肯定没反应过来是吧。” “属下无能。”影子再次垂下了头。 “行了,这也怪不得你。”魏凌云大方的挥了挥手,“谁能想到他竟然敢在这种场合透露身份呢。不过说来也奇怪,如果真是对武侠毫无兴趣,他怎么可能来到这个世界就顺顺当当学会了武功,貌似武力值还不低。拿金庸试他也没半点反应,总不能只看古龙或者梁羽生吧?还是说……他不是现代人,本来就有武功在身?那为何偏偏耗上了开封和宝津楼,还跟那个浪子沈雁搅在一起……” 指尖轻轻敲了两下桌面,魏凌云摇了摇头,不再胡言乱语,重新把目光放回脚边跪着的男人身上:“也罢,搞成这个样子,再补救也没什么必要了,反正把人都拉到苏府,能撑起最后的场子就行。继续派人盯着这两个,能找到机会,还是除了为好。还有苏府那边,苏洵那条线已经安排好了,最近我要亲自在这边盯着,你就多去苏府瞅瞅吧。” 话吩咐的很简单,按照以往,影子应该立刻领命下去,然而这次他却一动也不动,依旧跪在原地,过了半晌才说道:“主人,那摘星楼……” 他的声音并不怎么高,但是魏凌云眼中却像看到了什么严重问题,眉峰一簇,直接站起身来。 “开阳。”他走到了影子身边,柔声说道,“我知道这两年你在摘星楼上也花了不少功夫,但是凡事有舍才能有所得,摘星楼本来就是我们放在外面的幌子,能够尽到最大用途,就是它的宿命所归。而且就算失了摘星楼,我们的根基也不会动摇,特别是拿到九龙环之后,不论是宝藏还是秘笈,都能对我的基业大有好处,万万不能因这点小事动摇了心智。” 他的语气十分真挚,不太像往常对下属的态度,反而推心置腹,像是对朋友侃侃而谈。影子的背脊一紧,慢慢抬起了头:“主人救我性命,我的命就是主人所赐,刀山火海,在所不惜。” 他的声音不怎么大,也没太多情绪,但是魏凌云眼中的紧绷顿时松懈了下来,露出一个浅浅笑容:“我要得是你这个活人,刀山火海之类,还是先省省吧。” 说着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:“快去治治你这身上,震天雷威力不弱,切莫感染了伤口,等到伤养好了再北上吧,苏府那边根基不错,用不着太急。” 影子的肩膀微微抽动了一下,重新俯首拜倒在地:“多谢主人垂怜,属下告退。” 说完这句,他就如同一条照到了日光的浅薄阴影,消失在房间之中。 确定这家伙是真的离开了,魏凌云才低低吁了口气,刚才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影子这家伙的好感度哗哗往下跌呢,一点都没想到,这只面无表情的忠犬居然对摘星楼这么上心。幸好自己又用怀柔政策把好感度刷到了满分,万一这个心腹出了什么问题,他真是哭都哭不出来。 还真别说,当年看《陆小凤》时,瞅见上官金虹跟荆无命的戏码,只觉得满屏YOOOO刷不够,现在换自己来试试,收条肯为他拼死拼活的忠犬赶脚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啊。没事的话,还是要牢牢稳住好感度才行。 活动了一下肩背,他也不再端着那副顶级少侠的派场,晃晃悠悠走到桌边又给自己续了一杯茶水,有一口没一口的喝了起来。其实这次安排真的是在计划之外,前两天得知隐谷周遭的伏兵死了个干净,他才察觉不对,急急忙忙往白峦峰赶,只是晋阳城距离岱县实在太过遥远,跑死了几匹马,才在昨夜半夜时赶到。 然而赶到了又如何?沈雁那俩家伙居然压根没有进过一座城,天枢和天玑根本就没发现他们的踪影,就连守在甘三郎身旁的几个暗哨也没发现什么异常,这下就把他逼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。如果大大方方放两人上白峦峰,跟自己对峙,那么失了面子又掉了里子,简直就栽到极限,还会连累了自己的苏府大计,故而他咬了咬牙,最终还是让影子顶上,演了这么一场双簧。 既可以让影子趁乱杀了两人,又能安排出时间差,洗脱身上的罪名,把自己放在一个被人冒名顶替的“受害者”形象,反正现在“被伪装”的又不止他一个,别人看看沈雁的遭遇,也该信他七分。有了这个前提,再扯起白峦峰、少林寺的大旗,痛痛快快就能把人引到苏府,自己的计划就天衣无缝了。 现在虽然没能杀了那两个麻烦,但是大目标还是圆了回来,也不枉他费心操劳一场。只是沈雁的态度实在奇怪,不但当场没有拆穿他的意思,还帮他圆了“伪装”一事。他们明明都被鹤翁和廖人熊追杀过,当然应该怀疑“凌云公子”自己身上,偏偏没有在慧尘和天门面前露出半点口风。 还有祝府的血案,那小子居然也能猜到是两拨人马所为,不过为什么会撒石油上去,怕是他们死都猜不到吧。只是不清楚九龙环的秘密到底露馅了没……这真是,唉,搅乱了剧情线,闹得自己也有些被动,说到底还是怪那傻逼作者,学谁不好非学古龙巨巨玩解谜游戏,难怪扑街扑成狗,还害得自己在这边绞尽脑汁玩阴谋。不过沈雁他们说到底也不过是单枪匹马的游侠,又怎么干得过自己这个黑涩会头头。 唇边露出一丝得意笑容,魏凌云打了个哈欠,放下茶盏向床榻走去。来这里四年多了,他就没几次单独睡过,不过赶了两天的路,身边也没什么红颜知己,就不折腾了吧。哦,对了,还有个池凤娇……凌云公子唇边露出抹嘲讽笑意,对于池姑娘这种重口的女汉子型,他真是没什么兴趣尝试的,就算泡蕾丝边也该去泡叶菲菲小美人那种才对嘛。 带着抹轻佻笑意,他往床上一滚,幸福的阖上了眼睛。 沈雁和严漠走出了白峦峰的正堂,直接就往甘三下榻的客栈走去。这次甘三郎订的还是悦来客栈里的一个普通房间,就在二楼东头,好找得很。两人没花什么功夫就相携走进了屋里。 “钱芊芊呢?”进门后,沈雁率先问道。 “去跟池姑娘聊天了。”甘三看起来有些无聊,茶水都已经喝干了几壶,只是这次白峦峰一案跟他有些牵连,又必须等天门老道给阮姑娘一个交代,他才耐着性子在这边等着。 沈雁顿时笑了出来:“如此正好。这次帮甘三你洗脱了罪名,怎么说也要请我喝上一杯才是。” 甘三皱了皱眉,这不该是沈雁会说的话,而且虽然已经为阮姑娘报了大仇,但是现在三年未过,他还没兴趣跟人饮酒作乐。但是沈雁却似乎根本不在乎这个,一把拉起了甘三的衣袖,把他从椅子上拖了起来。 “还愣着干什么?我知道霄城有家秦楼,里面的秦大家跟我很熟,正好去那里喝酒解乏,也替你引荐一下严兄。” “霄城可是在三十里外。”甘三的眉头皱的越发紧了,像是看什么怪物似得盯了沈雁片刻。这家伙虽然喜好醇酒美人,但是从不会因为贪杯误了正事,更别提他现在的狼狈模样,就算白峦峰的事情已经解决,也总该先休息下换换衣服吧? “不过三十里而已,总好过呆在客栈里强。”不由分说,沈雁拉着甘三向外走去。 甘三郎虽然性格比较莽撞,又没什么长性,但是从不是一个蠢笨之人。看了眼站在一旁没什么反应的严漠,他足下顿了顿,最终陪着两人一起走出了门去。 等到三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大路尽头后,楼下的密室里,一人从铜质的听管上移开了耳朵,冲身旁的伙计吩咐道:“他们要去霄城了,看看有没有人手,在那边做些安排。” 霄城并无悦来客栈,秦楼里也不好安插眼线,还真是个不一般的盲区。那伙计心领神会,匆匆点了点头,朝门外走去。 作者有话要说:终于能改回四点更了,希望以后也能保持吧。 昨天好多小伙伴都冒出来留言了,看得我好感动T_T 呜呜~~反正它奏是这么扑了,窝还是努力写完为好,希望能让小伙伴们满意。 继续感谢大家的投喂,一个个亲过去 比约卡扔了一个地雷 gezidu扔了一个手榴弹 琉璃宝儿扔了一个地雷 万年潜水户扔了一个地雷 清月妖影扔了一个地雷 读者“米虫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_静置_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_静置_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joyce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02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疏灯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三叶玫瑰馅”,灌溉营养液 第四十章 三十里路,对于三人的确不算什么,更别提沈雁还好整以暇买了马匹,以马代步。因而当他们抵达霄城时,天色才刚刚过午,这种时候寻花问柳,怎么看都有些早了。 沈雁却不在乎这个,径直走进了秦楼迎客的厅堂,冲着迎上来的妇人微微一笑:“柳妈妈,秦楼此时可开业了?” 那妇人看起来虽然风韵犹存,却也不年轻了,像是刚刚被人从卧榻上叫起来的,神色还透着浓浓倦意,但是看到沈雁的身影,她眼中就是一亮,嗔怪道:“我还道是谁这么冒失,大中午的就跑来寻欢作乐,原来是你这个浪子!哼,我家卿儿刚刚睡下,可别想她现在起身……还有你这身衣衫是怎么回事,刚刚逃难回来吗?” 面对柳妈妈挑剔的眼神,沈雁脸上的笑容丝毫未改,“这不是一路奔波,累过头了,找地方歇脚解乏嘛,哪敢烦劳秦大家出迎。不知院里的听雨轩是否空置,若是空着给我们安排一席酒宴,先让填饱肚子才好。” 听雨轩设在秦楼偏院内,坐落在观景湖中,是一座四面无遮的六角亭阁,只能靠一条小径通到湖心,论诗情画意当属秦楼之最,最受那些酸丁的喜爱。然而这种亭阁却不是沈雁平素垂青之处,若真有什么让人意动的地方,怕只有它让人称道的隐秘和安全。 听沈雁这么说,柳妈妈眼中露出了一丝失望,她怎能不知这浪子只是想找个僻静地方说话,而非挂念她家秦卿秦大家。然而人老成精,柳妈妈非但没有戳破这点,脸上反而很快又堆满笑容,也不嫌沈雁身上肮脏,一把挽住了他的手臂:“饭食总是有得,不过姑娘们还要傍晚才能醒来,可别嫌我们秦楼待客不周!” “有妈妈这样的人物,秦楼又怎可能薄待了我们。”沈雁笑着挽起了柳妈妈,一起向院内走去。 看到这幅景象,跟着身后的严漠皱了皱眉,甘三郎倒是习惯的很,也不多话,冲身边人微微颔首,就一同走了进去。 如今正是春暖花开、柳绿桃红的季节,这座听雨轩自然也是一片春光旖旎。只见湖中开满了碧荷,片片荷叶随风轻舞,满园花香怡人心脾,亭子正中整摆了一桌美味佳肴,周遭却看不到半个服侍的女妓小厮,反而从亭角垂下几幔轻纱,隐隐遮住了亭中景色。 面对这桌盛宴,甘三郎也不客气,直接在桌边坐下,开口问道:“为何还大老远跑到这边,有什么事不能在岱县说吗?” “恐怕不能。”沈雁笑了笑,“来霄城,只因这里未曾建过悦来客栈。” 拿着筷子的手一滞,甘三郎讶然抬头:“这又跟悦来客栈有什么干系?那不是一家普通客栈吗?” 沈雁与严漠对视了一眼,摇了摇头:“是客栈不假,但是绝不普通。试想霄城和岱县,哪个更为繁华?为何霄城没有悦来客栈,岱县反而有一间呢?” 甘三这时再也没心思吃饭了,把筷子往桌上一扔:“因为白峦峰?” “就是白峦峰。”沈雁笑了笑,持起桌边酒壶,给自己倒了杯酒,“当初严兄提起它时,我还未曾反应过来,然而如今想想,这悦来客栈可不正是如此,只要有大门大宗在,附近的州县必有这家客栈的踪影,相反霄城这样的大城,虽然商家、仕绅不少,却未必有它的踪影。他们所图的,恐怕并非钱货,而是来自武林的隐秘消息。” 这一指责不可谓不重,换成其他武林人士,怕都要置疑两句,甘三郎却没有任何怀疑,反而沉声问道:“我听别人说过,悦来客栈也给白峦峰提供柴米菜蔬,想来运些火油过去,也是简单至极的事情。这家客栈可跟摘星楼有什么关系?” “估计是有的,但是很难找出证据。”沈雁把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,又慢慢给自己斟了一杯,“之前我去菲菲那里,就曾遇到过追踪,还是她帮我拖住了敌人的探马,才能让我顺利潜入祝府,找到残留的火油证据。然而这还不算完,之后在李家庄,在寻孙平清的路上,我也都曾遇到过摘星楼的伏击,若不是遇上了严兄,怕是尸骨都已经冷了。” 这话虽然说得简单,其中凶险却不言而喻,甘三郎只觉一股怒气上涌,眼中寒芒大盛:“他们本来就不曾在乎你是否能找到证据,只是想除掉你这个麻烦?” 甘三郎并不笨,哪里还会不明白这个计谋的用意。若是沈雁在为他洗脱冤屈的路上身死,那么当日就不会有人赴约,助他脱困。有苦圆和智信两位和尚的意外亡故,人人都会认为沈雁是舍弃朋友畏罪潜逃,而自己除了以身受死,怕也找不到第二条出路。一场赌约不但毁了两人的声名,也要了他们二人的性命,端是毒辣凶狠。 “不是他们,是那位凌云公子。”沈雁摇了摇头,又把第二杯酒喝了下去,似乎渴得厉害,他喝酒喝的极快,脸上已经显出一丝晕红。“不论是赌约还是白峦峰遇袭,都跟他脱不开关系,更重要的是,我们在躲避摘星楼追踪的路上,遇到了邪骨鹤翁和廖家人熊。” “鹤翁和廖人熊?他们不是已经死了吗!”甘三转瞬就明白了过来,“不对,诛杀他们的正是魏凌云,若是他使些花巧,留下两人性命供自己趋势,怕是还真没人能看出玄机。你们没拿到这两个邪魔未死的证据?” “当时命垂一线,哪里还顾得上这个。”沈雁唇边露出一抹苦笑,“更别说白峦峰那一役,谁能想到他居然会想出个替身法子,不但堵住了我们说出实情的可能,也让天门道人和慧尘大师站在了他那边。比起江湖名声,这位凌云公子可是远胜你我三人。” 这才是他们面对的最大困境,若是没有十足的证据,又如何能把罪名推到魏凌云头上。莫说世人不会轻易相信,就是他们未曾亲身经历,也不会信这样一位年轻少侠,居然会跟这般大案有什么牵扯。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,他们依旧无能为力,这魏凌云就像能猜到他们的举动,每一招每一式都能走在他们前面。这次的白峦峰一案,本来可以是个绝佳的翻盘机会,却偏偏被几枚震天雷轰得七零八落,不论魏凌云想要邀众人去苏府做什么,他都已经达成了目标。更让人胆寒的是,他并不在乎摘星楼的生死,若是自己举起歼灭摘星楼的大旗,又还会有何人怀疑他就是幕后主使? 因而在天门道人面前,沈雁并没有提及九龙环的事情。既然事已至此,他又何必把最后一张底牌暴露在姓魏的眼中?其实他并不是一个容易气馁的人,但是一月之内,苦圆和李老爷子身死,叶菲菲被人监视,甘三郎落入陷阱,就连自己也险些被害,死得不明不白。就算有十足毅力勇气,也难免会觉得疲惫困倦,无计可施。 轻轻摇了摇手中酒壶,沈雁持起想要再斟一杯,一只手却赶在了前面,按在酒壶之上。严漠没让他继续倒酒,反而拿过酒尊放在了一旁:“路也并非全被他们堵死,若是我没猜错,踏雪山庄里的九龙环,他们并未掌握在手中。” 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,又进入了姚浪的躯壳之中,换成一般人总是要迷惘无措几日,然而严漠却并未放任自流,反倒直接杀了踏雪山庄几人,并刑讯了当时对自己怀有恶意的冉枫。之后一路被人追踪,他也没见招拆招,而是亲手放过了丁彬,让他把消息带回踏雪山庄。这两招就算魏凌云手眼通天,恐怕也未曾想到。 因而严漠的声音不大,语气中却又几分笃定:“冉枫身死,姚浪失踪,不论摘星楼在踏雪山庄布置了什么,恐怕都来不及实施。之前我放走了踏雪山庄的人马,就是在那边留下了一个暗钉,若是其他地方都无从下手,不妨从这边试试。” 沈雁眼中一亮,踏雪山庄他并不是很熟,但是栖凤山庄的邱少庄主,他却有几分交情,如果能跟他谈谈…… 像是知道沈雁心中所想,严漠干脆摇头:“你不能亲自去,跟在你身后的哨探太多,只要动一动足就要被人识破,如若有什么值得信赖的朋友,让他们出面更好。摘星楼在你身上花费的气力太多,多到已经不合常理了。” 说着他转头面向甘三郎,开口问道:“可否托你带个话到踏雪山庄,不用说别的,就把白峦峰的经历跟他们讲讲,顺便抛出一句‘九龙环正是摘星楼图谋之物’,有了这话,他们就知道要在何处加强警戒,也让我们有了施展的余地。” 甘三郎其实跟严漠并不熟悉,但是这人是沈雁的朋友,救过沈雁的性命,自然也是他的朋友。因而他只是看了沈雁一眼,见对方点头,就不再推辞。 看甘三应了下来,严漠继续说道:“还有魏凌云的身世,怕是要继续查查,看看除了鹤翁、廖人熊之外,他所作的那些‘侠义之事’又有哪里留有破绽,还有苏府究竟有什么蹊跷,又有几家应该拿着九龙环这件宝贝。敌人若是太过强大,就该想办法削弱他们的羽翼,再给他拉些对手出来。” 沈雁皱了皱眉:“恐怕不太容易,九龙环乃是前朝之物,能持有它的本来就是那些名门大派之人,门户别提有多森严。更不用提我们尚且被人追踪……” “正面查不出什么,侧面背后呢?或者以身作饵,去钓一钓鱼。”严漠冷冷一笑,“还是你觉得,再走原先的老路就有胜算?敌人不义,便不能再跟他讲侠讲仁。” 沈雁虽然是个浪子,却并非善用诡计的歹人。放在往日,他也许该皱眉,温言拒绝,但是看着面前的男人,他却并未有什么异议,只是轻轻一笑:“严兄说的有理。” 这次却换了甘三郎露出诧异神色,他跟沈雁交情匪浅,自然知道他的脾性,如今这么快就应了“不仁不义”的计策,着实让人吃惊。可是他的惊讶并未停留很久,因为严漠已经举起了筷子,开始用饭。 “怎么安排自可慢慢商讨,先养精蓄锐,再作打算。” 甘三扭头看向沈雁,只见对方露出了一抹极为浅淡的笑容,也捡起了碗筷,吃起饭来。心底有些古怪,他摸了摸下巴,并没问出口,也举起筷子,跟两人一起吃起饭来。 作者有话要说:汗,居然会把四点更看成四更,小伙伴们实在想太多→_→ 好吧,今天改成五点更好啦(逃 下章开始刷日常啦,嘿嘿嘿~~奸情剧情都不能放,甘三你还是赶紧退避吧XD 继续感谢小伙伴们的投喂,开心蹭一蹭 nan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:2014-07-27 16:48:11 洛兰扔了一个地雷 洛兰扔了一个地雷 一直在潜水扔了一个地雷 gezidu扔了一个手榴弹 汤扔了一个手榴弹 读者“遇见百分百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Adieu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Adieu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Adieu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Adieu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苏苏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苏苏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苏苏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想回到过去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想回到过去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米虫”,灌溉营养液 +1 第四十一章 说是宴席,其实也不过是填了填肚子,饭毕甘三郎就率先离开了秦楼。摘星楼织就的弥天大网由不得他们不防,距离苏府寿宴也不过半月光景,除了拼尽所有力量搏上一搏,他们根本就没有其他法子。 沈雁和严漠倒是没有马上动身,反而在秦楼找了两间上房,留宿下来。一是为了甘三的离去做一做掩护,另则也是沈雁那副病体到了极限,必须停下来稍事休息。 一路上风餐露宿,又恰逢大雨,别说床榻,就连干净点的歇脚处都不好找,休息时也要分别运功恢复内力,这几天功夫,沈雁根本就未曾好好睡过,如今来到了秦楼,重回这种熟悉的温柔乡脂粉地,困倦如同一只饥渴了许久的猛兽,迅猛袭来,只把他吞没殆尽。 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,如同被某种轻飘飘的东西裹住,飘入了空中,连手指都无法抬起。在混沌之中,沈雁只觉得被这美梦裹挟,不知过了多久,忽有一阵又腥又甜的滋味飘入鼻端。半梦半醒间,他觉得有什么人用手按住了自己的腰胯,指尖如此用力,像是要把他剖开捏碎,揉入血骨之中。 那人是谁?想要睁开眼去看,他却实在无法挑起眼帘,黑暗如同垂幕,密密的把他包裹吞噬,耳边似乎多出了一点轻微的喘息声,不怎么响亮,却又低沉有力,伴随着温热的吐息萦绕不去。 一阵燥意从腹下燃起,沈雁咬紧了牙关,不知怎的,他觉得自己该安静些才好,似乎只要一出声,就会把紧紧抓着自己的人惊走。然而那热度却不肯听任他的掌控,随着让人疼痛的握力越燃越炽,似要烧光他仅存的毅力。这该是疼的,疼得他骨髓都为之颤抖,可是隐约间,他又觉得很好,让他为之意乱的好…… 沉沦似乎永无止境,渐渐变成了挣扎和角力,沈雁心中的抗拒越强,腹下的热力就越烫,在恍惚间,他心中生出了畏惧,生出了不甘,亦生出了让他为之战栗的渴望。他想要伸出手,想要去碰触身边近在咫尺的那人,用手去摸一摸,那人身上是否也淌落着汗水,如他一般滚烫…… 有什么东西滴落在了眉心,沈雁指尖微微一弹,想要去拭。一副画面却如闪电般划破了蒙在眼前的黑暗。明月如镜,涛声似海,那人正站在面前,白皙的肌肤如同瓷釉,几点水珠从他面上滚落,滴在如同浸染了鲜血的嫣红唇上。 浑身猛力一颤,沈雁从梦中惊醒过来,身上那件发皱的中衣已经被汗水浸透,夸下一片粘湿,似乎憋得太狠,都有些隐隐发痛。这感触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,让他忍不住闭了闭眼。再次睁开时,沈雁发现自己仍在这座*暖阁中,而非那药香浓郁的医房。 苦笑顿时爬上嘴角,他慢慢撑起双臂,用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搓了把脸。笑容可以掩饰,姿态能够佯装,但是却骗不了自己的内心。那次,最后他感受到的不只是疼痛,亦有无法克制的情潮和燥热。这出乎意料的意动,才是让他最无法面对的事情,他本该全然守住心神,让这场双修,仅仅是双修而已。 一口浊气从胸腹之间尽数呼出,沈雁最终还是坐起了身,朝隔壁走去。睡前他曾更衣沐浴过一番,那里放着的水桶尚未搬出卧房,曾经温热的水波如今已经冰冷刺骨,对他而言却再合适不过。 只是片刻功夫,那桶冷水就让他体内的热度完全平息下来,沈雁跨出浴桶,想要拿过搭在椅背上的衣衫重新穿上,谁知目光一偏,他突然发现自己腰间上有一点隐约痕迹,那是圈若隐若现的乌青指痕,像是被人刻在了腰侧的肌肤之上。距离那天已经有好几日了,这印痕却像不会消散一般,仍顽固的留在那里,可以想见,当日抓着他的人用了怎样的力道。 用指尖轻轻触了下那浅淡印痕,沈雁眼中的眸光微微闪动,转过头去,继续有条不紊的穿起衣衫。 严漠其实没怎么睡觉,春阁里的脂粉味道太过浓重,床榻也软的不像个样子,他只是闭目养了会儿神,就重新开始打坐修炼。 自从内力恢复如常后,他就一刻也未曾停下修行,那些蛊虫残余的毒质也顺着浑身经络融入了骨血之中,前世手下千余门众,数不尽的生死买卖,唯有这身功力,才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。如今来到这个古怪世界,虽然不再有悬在头顶的乱世危局,但是他依旧不肯放松。仔细想来,这世间恐怕唯有记忆,和这身诡异内力才完完全全属于自己吧。 如此想来,那个魏凌云也算帮上了点忙,若不是一睁开眼就被人陷害追杀,他怕是要彷徨一段时日。现在有了必须铲除的目标,反而没那么难熬了。 然而此次行功尚未圆满,他眉峰突然一皱,收敛了气意,起身朝外走去,一把拉开了紧闭的房门。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身着绿衫的小丫鬟,此刻正俏生生的露出一副笑脸:“严公子终于醒了,沈公子薄雪斋吃酒,吩咐奴家唤您起身。” 严漠并没有跟这歌妓客套的意思,冷声问道:“他睡醒多久了?” 像是有些被吓到,小丫鬟的声音顿时低了些:“怕是有半个时辰了。” 严漠抬头看了看窗外,此时已是月上柳梢,看来沈雁这一觉睡得确实不短。不再难为那个面露惶恐的女子,他微微颔首:“带路吧。” 秦楼不像一般的妓馆,虽然唤作“楼”,但是亭台院落却比平常烟花地要多出几分,很有些曲径幽深的味道。这次所说的薄雪斋也是个露天院落,院中铺着整整齐齐的水磨青石,此刻天上明月正好,一层淡银月光洒在地面,恰似洒落一地寒霜,远远看去倒有几分别样的意境。 院中的台阁之上,却是另一番面貌。浅淡月光不再寂寥,只因月下正有一人翩翩起舞,水袖如波,皓腕似玉,每一寸腰身都透出万般妩媚风情,一开一合的云扇下,笑靥若隐若现,眉目之中更是掩不住似水柔情。 在那佳人身侧,一个男子正在抚琴。像是刚刚沐浴完,那头黑发还有些微湿,并未束起,只是随意挽了个发髻。身上月白色的衣衫显然也是刚刚换过的,跟那起舞的女子形如对影。夜风拂过他宽大的衣袖,看不到袖中暗藏的宝刃,只能见到他劲瘦有力的手腕轻轻转动,似水入云拨弄着琴弦,伴随着女妓们演奏的洞箫铃鼓,溢出曼妙曲声。 看着如此情形,严漠眉头微微皱起,他觉得自己就像个闯入了画中的莽汉,这满地月光,一双男女,跟自己距离的何其遥远。从不认音律的他,甚至都听不出他们奏的是什么,又舞的是哪曲。然而他只是轻轻皱了皱眉,就迈步朝前走去。 像是听到了严漠的脚步声,正在弹琴的男子突然抬起了头,直直向这边看来。那人的长相其实不算非常出众,却有一种成熟男子的俊朗,眉目之间更是透出一股潇洒气意,含笑的眼眸带着明锐通透,衬得眼下浅浅笑纹都似乎生动了起来。 看清了来人,他停下了琴曲,一推琴案,笑着朝严漠招了招手:“严兄,今晚饮得可是秦楼松醪,如此佳酿,还要一醉方休才好。” 若是不清楚他们的处境,怕是会当这人只是在寻欢作乐,然而严漠深知,面前之人并不是不知轻重之辈,更不用提他略显苍白的唇色。但是严漠并未拒绝,只是依他之言,走到了那间厅阁之中。 此间的灯火显然更亮了些,舞乐声并未完全停歇,然而起舞弄影的佳人已经停下了舞步,转回到沈雁身边。像是刚刚跳的有些急了,那女子柔若无骨的倚在了沈雁身侧,凝脂也似的玉面上浮上一层淡淡红晕,说不出的娇羞可人。 沈雁怀臂一展,把她搂在怀中,笑着对两人说道:“严兄,这位就是秦卿秦大家,乃是秦楼的行首,也是我的红颜知己。卿卿,严兄和我有过命的交情,你也不必拘束。” 让一个红尘女子不必拘束,听起来似乎有些可笑,然而秦卿的眼眸中却闪现出一丝愉快笑意,优雅的朝严漠福了一礼,柔声说道:“若非严公子与沈郎同来,奴家怕是堵不到这个浪子,也该由奴家敬严公子一杯。” 说着她朝一旁的侍女招了招手,只见有一个绿衫女子端上了支白玉酒杯,色泽金橙的美酒在杯中荡漾,似乎盛了一盏流金。秦卿双手接过白玉杯,恭恭敬敬捧上前来,冲严漠淡淡一笑。 “严公子,还请满饮此杯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嘿嘿嘿,日常刷滴好开心 明日继续刷XD 第四十二章 所谓灯下观美人,那秦卿本就生得宛如出水芙蓉,娇艳婀娜,最易让男人生出怜惜之心,如今月华灿灿,烛光摇曳,更显得她丽色照人,然而这一敬一笑间,却无半分妓家女子的轻浮姿态,反而端庄秀丽,有种说不出的雍容大度。 如此一位美人,就算换个女子怕也要多看两眼,然而严漠并未把目光在秦卿身上,反而扫了眼坐在一旁的沈雁。此刻浪子正悠哉的靠在凭几之上,那双含笑的眸子似乎不经意对上他的双眸,露出一份浅淡笑意。看到这份笑容,严漠眉峰一紧,收回了视线,伸手接过酒杯,把那金黄色的稠酒饮入腹中。 这松醪不像其他的酒水,乃是由松脂和松子酿成,还加了不少药材,介于米酒和药酒之间。酒分五味,醇浓、松芬、蜜甜、酸涩、甘苦,若是酿得好了,五味便会分出层次,在口中萦绕不绝。这秦楼松醪恰是最顶级的那种,一盅下肚,却似品尽人生,就连严漠这种不好酒的,也忍不住眉峰微展。 看严漠露出一丝赞许神色,秦卿面上笑容不由大盛,再次倚回在了沈雁身侧。美人投怀,浪子当然不会推拒,伸手环住了她纤如弱柳的腰肢,双眼却望向身边的黑衣男子,笑着说道:“可惜甘三那小子不在,否则让他舞一舞剑,怕也畅快得紧……不知严兄可爱剑舞作乐?” “杀人可以,舞剑不行。”严漠的声音并没什么变化,像是说着最天经地义的事情。 沈雁倒是没有半分惊讶,笑着提起了酒壶,又给他斟上一杯:“那恐怕就只有多喝几杯了,当年我的一位朋友也不爱取乐,每次都饮得过量,却像是从未醉过……” 适才严漠那句略带血腥的话语未曾引来秦卿关注,此时却黛眉微皱,她认识沈雁的时间不算短了,自然知道那位“朋友”正是李家庄的大少爷李肃明,然而此人过世也有几年,现在提起总归让人伤心。只是微一转念,她就笑着冲沈雁说道:“既然人少,不如让奴家舞上曲‘天衣’,也好给你们助兴。” 沈雁却微微一笑:“哪里用得那么麻烦,这次我们前来,还有些事情想要向秦大家求教……” 虽然猜到了沈雁这次匆忙前来可能是有事,秦卿仍在心底微微一叹,伸手轻轻击了两下掌,随着掌声,刚刚变得轻浅的舞乐声再次响起,压住了厅内阁外的响动。 待布置妥当后,秦卿才柔柔一笑,开口问道:“又有什么事情,能难住你这个浪子?” “其实也不是太关紧的事情,只是我不久前才想起,你可能知晓点内情。”沈雁略略坐直了身体,也不再卖关子,直接抛出问题:“在前朝,霄城似乎出过不少世家豪族,那时秦楼可比现在繁华许多,不知在楼中可留下了一些启帝年间的轶事趣事?” 这个问题实在有些没头没脑,但是对于秦卿而言,却着实不是什么难事。霄城本是前朝著名的诗书之地,历代不知出了多少阁臣豪门。烟花之地本就是做有钱人的买卖,如今改朝换代,霄城虽然没落,她家秦楼却仍有一份体面,所知的轶事自然也不会少了。 故而秦大家只是挑了下柳眉,笑着问道:“怎么突然关心起这样的事情了?启帝年间的故事可不少,你又想问些什么呢?” “启帝亡国之时,可传出过什么跟复国有关联的消息?”眼见秦卿并无推拒的意思,沈雁眼中不由也亮了起来,他之前确实未曾想过在秦楼打听什么,来这里不过是知晓霄城并无悦来客栈,秦楼的主人也绝不可能跟摘星楼搭上什么关系,才想把这此处当成落足地,隐蔽他们下一步的行动。 然而严漠说起要查九龙环后,他突然就想了另一件事,不论九龙环在武林掀起了多大的风波,归根结底仍是一件出自宫廷,流入官宦之家的宝贝,既然有传闻说它跟宝藏舆图有关,那么在朝堂传闻中未必没有半点踪影,若是能找到个熟知前朝轶事的人物,说不定能从这里找出些端倪。 而秦卿,正是这样的人。秦楼三百年不衰,一路风风光光传承下来,其中底蕴自然不会浅薄。作为秦楼的行首,秦卿所知应该也不会少了。 并没有辜负沈雁的期待,秦大家只是微微思索了片刻,就笑着开了口:“启帝年间的故事不少,但是关于亡国,最有名的怕就是筠华公主一事了。相传当年东方氏屠尽了启帝满门,唯有一位刚满十六岁的筠华公主出门游猎,在忠仆护送下逃过此劫。为了报仇,这位公主就隐姓埋名,苦练高深武功,只为某日可以手刃东方氏,为满门报仇。” “只可惜如此故事也是百年前的旧事了,旁人怕是再也听不到这样的传说。秦楼留下这个故事,也不过是因为传言中那位公主与忠仆结成了连理,一生不离不弃。如此乱世造就出来的姻缘,才会让女子心中生出些期盼吧。” 秦卿的话语淡淡,容色之间却也有一丝怅然。秦楼并不似寻常烟花地,最为特殊之处就有由行首掌控此楼。既然是自家产业,当然不会像其他商贾一般敲骨吸髓,故而秦楼才能历经两朝也不衰亡,反而愈发有自己的风格。 然而身为秦楼行首,秦卿却不知为这座楼花费了多少心血,她当然知晓有朝一日自己也会生下子嗣继承这座秦楼,却也未尝不想寻一位良人,共度此生。只可惜,就连面前这位浪子,也不是可以委身之人。 并没察觉到秦卿脸上微妙的变化,沈雁此时正紧锁眉峰,他想打听的其实是关于九龙环的事情,未曾想却扯出了一位前朝公主,这故事就算是他,也从未听过。然而这则轶事却让他想起了些东西。 沈雁并未马上回话,严漠却开了口:“这百余年间,武林中可有什么突然出现的高手?又有哪些跟血衣门或是苏家扯得上联系。” “华夫人。”沈雁面上露出一抹苦笑,望向了严漠。跟对方相同,他想到的也正是此事。 话说一甲子前,武林中曾横空出世过一对夫妇,其中丈夫武功高绝,夫人貌美若仙,两人携手在武林掀起了一阵风浪,没过几年就销声匿迹,隐退了江湖。这样的武林奇人本不算什么,偏偏夫妻俩里丈夫从不报名讳,妻子则对外自称华夫人,两人一切唯她是从。 这样的异人断了传承也不为奇,偏偏十年后,又有一位华姓女子出世。和其他门宗迥然不同,这一系的武功似乎传女不传男,每位华夫人在江湖上混迹一段时日,就会隐匿起踪迹,之后几任皆是如此,也从未见过她家出过男丁。直至二十年前,新一任华夫人嫁入了苏府,这段故事才告结束。 这也算是相当有名的一段武林轶闻,不少人也赞过苏家势大,居然能把华夫人这样特立独行的女子也收入府中。然而如今想来,此事却处处透着蹊跷。 沈雁的口才相当不错,如今袅袅道来,身边两人都听得聚精会神。关于华夫人的往事刚刚说完,秦卿就开口问道:“华夫人,这名字确是取了‘筠华’中的一字,可是如果她真的是有前朝帝王血统,又何必要嫁入苏府,成为苏家妇呢?” 若那则传说是真的,这位华夫人应当想法设法颠覆大楚、刺杀君王,又何必在江湖里转来转去,最后还成为别人的续室,落得个内宅妇的身份? 然而严漠却跟沈雁对望了一眼,如果此事当真,倒也未必解释不通。那位华夫人行走江湖,怕是为了寻找九龙环的踪迹,而最后嫁入苏府,恐怕也跟前朝宝藏有些牵连。而魏凌云的目标正是苏府,还想娶了苏家幼娘,也就是那位华夫人的亲生女儿,所图什么,怕是不言而喻。 如此看来,九龙环怕是大多都归了苏家和魏凌云两人,也不知暗地里施展了多少腥风血雨,才换得如此结果。现在凌云公子要去给苏老爷子拜寿,还要在那里举起捻灭摘星楼的义旗,可想而知其中隐藏着何等凶险的一局。 他们曾想查探九龙环的踪迹,却未曾想,一下就揭开了谜底。 沈雁沉默了片刻,突然问了句:“这故事,只有秦楼知晓吗?” 虽然不清楚为何两人都变了颜色,秦卿还是如实答道:“我看未必,烟花地多有这样的旖旎传说,就算我不知,你那菲菲也该知晓。” 叶菲菲可能知道!沈雁心中不由咯噔一下,难怪每次自己去翠烟楼,都会被人追踪,菲菲身边也出了奸细。若是有人刻意想让他错过这个讯息,如此应当最为简单。若非秦卿本身不愿让人知道她跟自己相熟,又并非武林中人,如今的秦楼恐怕也是另一番样貌了。 严漠冷哼了一声:“没想过居然有人会疯狂至此,就算得了宝藏,还能凭一己之力推翻朝廷吗?” 一个国朝最后的挣扎之力何等顽强,再也没人能比来自宋末的严漠更清楚。这种妄想凭一己之力推翻一个朝代的做法,简直就是痴人做梦。 沈雁也垂下了眼帘,若是真如此,他恐怕也要去找一下菲菲,助她摆脱困境。正暗自思索,身边的男人突然站起身来,朝厅外走去。 “严兄?”沈雁不由一惊。 “钓上条小鱼,我去去就回。”严漠并未停下脚步,几个腾挪就消失在夜色之中。 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,秦卿唇边浮起一抹浅笑,转过了头来:“沈雁,你认识这位严公子,有多久了?” 作者有话要说:给沈雁雁点蜡=w= 今天更滴早了些吧,嘿嘿,继续来蹭投喂滴小伙伴们>3< 黑吉扔了一个地雷 黑吉扔了一个地雷 洛兰扔了一个地雷 最亲的某某扔了一个地雷 louise扔了一个地雷 读者“毛坨坨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louise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じ☆ve熏伊草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三叶玫瑰馅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三叶玫瑰馅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三叶玫瑰馅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月光含笑饮砒霜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千里快哉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千里快哉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千里快哉”,灌溉营养液 第四十三章 秦卿从不直呼沈雁的姓名,在外人面前她会称声“沈郎”,私下则柔声软语唤作“阿雁”,秦楼出来的行首,又怎会疏忽这些微妙细节。然而此次,她并未用上两者,而是直直叫他“沈雁”。 像是并未察觉秦卿语气中的变化,沈雁笑了笑:“怕有月余了吧,时间虽然不长,却实实在在经历了几场生死,与我有救命之恩。” “救命之恩?”秦卿稍稍坐直了身形,一双明眸细细打量了沈雁一番,点绛樱唇上挑起一丝玩味笑意,“原来与你有救命之恩,就会乱了你的心神呢。”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,沈雁不由露出抹苦笑:“卿儿,你多虑了。” “多虑什么?”秦卿也笑了笑,眼中却没什么笑意:“那位严公子生得可真俊秀,面如冠玉,身姿风流,莫说是下面那些端茶送水的婢子,就算是奴家多看两眼,也不由心生倾慕呢。只可惜他为人太过冷峻,不知是不爱我们这些庸脂俗粉,还是另有所爱,不近女色呢?” 这番话问得已经过于直白,然而压在心头的东西让她不得不问。能成为沈雁的红颜知己,秦卿对这浪子的为人当然知之甚深。这人虽然看起来轻佻放浪,内心待人却十足真诚,再加上那点伶香惜玉的手段,纵然流连于花丛之中,也从不会惹人厌烦。 就算知道此人并非良人,秦卿依旧把一颗芳心系在浪子身上,只因秦大家知道,如今她并没有真正的敌手,也尚未有人能够乱了沈雁那颗漂泊不定的心。 而今日,她却见了一副奇景。 当那身着黑衣的冷峻男子,踏着月色从远方款款走来时,沈雁的琴音乱了,只是铮铮两声,却乱的他不得不推开琴案,奏不下去。之前还宛若常态的亲昵,多出了几分刻意而为,放在她腰侧的那双手也有些失了力度,让她觉出一丝疼痛。最要命的则是,那双永远含情带笑的眸子,再也不肯停驻在自家身上,也无意于院中环肥燕瘦的诸般佳丽,而是若有若无的望向那个一直面若寒霜的男子。 若是秦卿没见过沈雁跟朋友相处时的景象,她可能还不会生疑,只当是沈雁心里有事,略有些魂不守舍。可是偏偏她见过李大,见过甘三,见过沈雁与那些朋友纵情欢歌的场面。什么是潇洒意气,什么是尴尬窘迫,什么又是心有灵犀、神思所属,她这个风月场里的行家,自然分得清楚明白。 在未见到严漠之前,秦卿只当是沈雁思念自己,又真正有事,才会前来秦楼。但是见了被唤作“严兄”的俊俏男子,她突然就不这么觉得了。虽然古怪到不可思议,但是这位浪子,是真正的乱了心神,只为一个男人。如此的情形,怎能不让秦卿问上一问! 面对秦卿的诘问,沈雁面上难得显出了些古怪,似是窘迫,又似是无奈:“严兄生性冷淡,一心都放在习武之上,就算对女色没什么兴趣,也断无喜欢其它的兴致。” 这话说得倒是有几分笃定。秦卿不由露出一点讶色,上下打量了他两眼,突然微微一笑:“你那位严兄喜欢什么,我实在没有兴趣过问,不过你这浪子还喜欢什么,我却好奇的紧呢……” 随着这略带戏弄的话语,秦卿伸手拔掉了插在发间的玉钗,一头乌发披散而下,落在她月白色的裙摆之上。随着这个动作,在周围伺候的侍女悄悄向后退开了些,薄雪斋里那些通明的烛火闪了几闪,泯灭大半。 天上的月色虽然朦胧,秦楼中却处处闪着耀眼着灯火、无尽欢歌。被这喧闹一映,似乎连那些阴影都无处遁形,能够在这样的地方找到隐蔽之处,本就是一种能耐。目光紧紧锁在那条身影上,严漠轻轻一踩院墙,飞上了另一处屋檐。 之前被人请去薄雪斋,严漠只道沈雁找他商量对付摘星楼的办法。然而真去到那里,见到了一幕浓情蜜意的场面。沈雁身边有人,还是位容色俱佳,又含情脉脉的风尘女子,眼见两人的默契姿态,他的心情突然就不怎么好了。若真只是要问话,又何须摆出那样的场面,做出那样的姿态。在饮下那杯松醪酒时,他在沈雁那双通透的眸子中,看到一些恨不得拒他于千里之外的东西。 严漠并不蠢笨,当然能察觉到那亲昵背后的躲闪。他也知道沈雁有个“浪子”诨名,想必常年留恋花丛,片羽不沾。然而知道归知道,真正见到之时,他心中还是莫名燃起了一团怒火,像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他人觊觎窥探。 这想法何其可笑,他是救了沈雁的性命,甚至于他双修共宿,但是两人除了朋友情谊,怕是没有更多东西了。心中明白,却偏偏忍不住生出不悦,严漠也就不愿仔细端详那两人,除了那段前朝轶闻,他把更多注意放在对院中的戒备之上。这一看,却看出些异样。 也许是因为秦卿身份太过特殊,在薄雪斋周围伺候的人手并不算少,两组乐者不停歇的吹弹乐器,还有挑灯、捧香、端酒、持扇的丫鬟小厮,零零散散足有十余人,每过一段时间,就有人从院外悄然走来,换来些新鲜的果蔬茶点,随时静候主人取用。 如此穷极奢侈的景象,严漠也不是从未见过,但是做得如此静谧无声、有条不紊的,就算是大富人家怕也不多。更难能可贵的是,这些仆役身上并没有什么武功,纯粹就是训练有素,教养而成。因而在一众人中,突然出现一个身怀轻功的小厮,故意作出跟旁人相似的姿态,自然就醒目得紧了。 那段前朝轶闻还算有趣,更有趣的则在秦卿和沈雁说完之后,那个小厮的动作。根本就没有延误的意思,他瞅准了一个换班机会,直接端起替换下的冰盆,就偷偷溜了出去。 会潜入秦楼,窥探他们动静,打听消息的,除了摘星楼怕是没有其他了。严漠哪肯放过这只贪食的鱼儿,直接就缀在了他身后。这小厮看来并不准备马上离开秦楼,反而七拐八拐,在一处墙根前停了下来。左右观望了许久,确定没人追踪后,他弯身从灌木遮盖的墙角处挖出一个盒子,从身上摸出各蜡丸,准备在里面放入打探到的讯息。 既然已经摸透了对方的行踪,严漠哪里还肯耽搁,直接飞身跳了下去。这一下轻如落羽,却连半点声音也未发出,几步走到那人背后,他伸手一点,直接把人放到在地。点倒了人,又仔仔细细把那贼人搜了一遍,拿掉他藏在怀中的毒物,又在对方脸上抹了一把,擦去他面上的伪装,严漠才拎起对方的衣领,向来处走去。 看来沈雁这次料得不错,此处里确实没有安插摘星楼的人马,如今仓促追来的恐怕是从岱县派出的密探,才会用这等拙劣的伪装身法,等到回头好好审一审这人,也能顺藤摸瓜找出些东西。 心中如此想着,严漠脚下却没有半丝停留,须臾之间就重新回到了薄雪斋前,然而只是看到面前的台阁,他眸光就是一沉,才片刻功夫这庭院居然灭了大半的烛火,唯有几盏小灯影影绰绰,点缀在房间角落。透过昏黄灯光,两道模糊身影倒映在窗纸之上,紧紧依偎如同交颈的鸳鸯,说不出的亲密旖旎。 严漠不由冷哼一声,直接把提在手中的探子扔了出去。 只听哐啷一声巨响,那人已经砸破了窗棂,直接飞进屋中。像是被这从天而降的男人惊到,厅阁中传来几声短促的尖叫,严漠脚步不停,闯进了阁中。 屋内此时已经一片狼藉,探子歪斜的摔倒在地,不巧碰翻了放置酒水的案几,金黄色的酒液撒了满地,几枚果子滚得七零八落,还有一颗正巧落在了依偎在一处的两人身侧。只见那位佳人此刻云鬓散乱,香肩半露,面上带着一丝愕然,她身侧的男子则敞了一半的衣襟,眼中也闪过几分惊讶,几分羞愧。 看到两人这暧昧姿态,是个男人都该懂他们适才在做些什么,严漠的脸色更黑了,声音中不带半丝温度:“扰了两位的好事,还请秦大家过目,这人是不是你院中的仆役。” 像是此时惊魂方定,秦卿深深吸了口气,一手拉上肩头散乱的衣衫,优雅的站起身来。绕着那昏迷的男人转了一圈,她才摇了摇头:“衣衫是,但是人不是。敢问严公子是从何处寻得此人的?” “那群端茶送水的小厮之中。” 秦卿并不在意严漠的冷淡,反而轻轻嗯了一声,伸出玉手拍了两下,从人群中立刻闪出两位穿着褐色罗裙的女子,她淡淡一指庭院中的所有人,冲那两人吩咐道:“都先看管起来,等会查上一查。” 那两位婢女毫不犹豫,低头领命。严漠却没有看向这些人,反而直直的望向刚刚坐起身的那个男人。 “沈兄,你可有什么高见?” 作者有话要说:这是一个吃着碗里的,看着锅里的,然后被两边同时泼了一脸的故事(喂 第四十四章 沈雁简直尴尬到了极处,适才严漠说“去去就回”他当然也有听到,但是谁曾想回返的速度居然如此之快。就在那个活物破窗而入之前,他跟秦卿才刚刚纠缠作毕,还没从他那位“善解人意”的卿儿毒辣的唇舌里缓过神来。被如此堵了个正着,竟然让他生出几分抓奸在床的窘迫和悔恨。 其实自从做了那个不堪的梦后,沈雁就觉出自己有些不对。从通了人世后,他就未曾缺过女人,当然也未曾在梦中泛出过丁点春色。谁能想到平生第一次遐思,居然落在一个男人身上。这意料之外的变化,不由让他在焦虑之余,生出几分惶恐。 然而严漠对他,已经远超乎想象的重要。不止是意气相投,也不止是救命之恩,他打心眼里喜欢这位突如其来的朋友,也不想为了自己这些苟且心思,坏了两人之间的情意。因此,沈雁选择用秦卿拉回自己偏了向的注意。 秦卿是位美人,一个他十分欣赏,亦有些“交情”的绝色佳丽。有这样一位美人在侧,他身上那些古怪自然该有所收敛,或是直接消失不见。为了这个,他才会摆宴薄雪斋,和美人琴瑟和鸣,饮宴作乐。 然而这一切,在严漠出现后,转瞬便摇摇欲坠,跌了个粉碎。他仍旧无法从那人身上挪开视线,哪怕对方的面色阴沉,冷若冰霜,亦无法把心神摆回正经地方。 如此狼狈姿态,竟然被秦卿抓了个正着。更要命的是,没有女人会喜欢自己做了别人的替身,秦楼的秦大家自然也不会例外。没有任何犹豫,秦卿便干干脆脆的还了回来。刚才那番亲热,既是沈雁自知有愧,也未尝不是被对方激起了一些倔强,要亲身施法来测一测自己是否正常。 这短暂一试,却让他落到了更为窘迫的境地。 遇上生死攸关的大事,不去拿贼捉凶,反而跟女人行起了闺阁乐事,怕是他这个浪子遇上了也会生出三分火气,更不用提严漠这样面冷性烈的人物。而适才秦卿那句“你果然不成了”,更是让他有些说不出的郁闷。 如今两者混在一处,就连他这样的面皮,也有些撑不住了。 然而对上秦卿似笑非笑的视线,沈雁最终还是拢了拢衣襟,苦笑着坐起身来:“严兄辛苦了,既然捉到了一个,还当顺藤摸瓜,寻一寻他们的巢穴。” “哦?”严漠一哂,“哪怕是不能在此处耽搁了,不知沈兄还有没有余暇跟我同去寻人?” 听这声音,冷的似乎都快掉出冰碴了,沈雁不由心中叹了口气,站起身来:“自然都听严兄安排。” 目光在面前两个男人身上扫了几遍,秦卿突然溢出了一抹愉悦笑容。绕过瘫倒在脚边的贼人,她步伐婀娜的走到了沈雁身边,理了理对方前襟散乱的衣衫,柔声说道:“既然沈郎还有事要忙,奴家自然不会打搅,只是还望你这个负心人不要忘了人家,多回来小住才是……” 秦大家的温柔笑容自是无可挑剔,沈雁却险险被她憋了个半死,刚才独处之时还不忘嘲笑他的窘状,现在来到严兄面前,却做出这副菟丝花般的模样,怕是并没安什么好心。不过孽都是自己造出来的,他也不好解释什么,只能含糊的朝秦卿点了点头。 秦卿埋汰过沈雁之后,又笑着瞥了眼一旁冷若玄冰的男子。以她的眼光,又怎能看不出对方在气些什么,可笑这沈雁在脂粉堆里泡了半辈子,却猜不透一个男人的心思。只是这两人再怎么纠葛,她秦卿可不愿当什么好人,也该让那浪子吃些苦头才是。 别有深意的冲两人笑笑,秦大家也不再逗留,把这片狼藉留给了两人,带着一群婢子仆役,浩浩荡荡“审问”人犯去了。喧闹厅堂顿时变得寂寥无声,萦绕在两人身边的别扭也就显得愈发醒目。 这番闹得实在有些荒唐,沈雁在原地站了片刻,才干咳了一声:“严兄,先审审这人?” 严漠眼中的寒意尚未褪去,冲躺在地上知觉全无探子冷冷一笑:“当然要先拿他开刀,还请沈兄搭一把手,免得误了这人性命。” 搭手不是为了拷问,而是怕自己下手太重伤了探子的性命,看着严漠浑身凛冽的杀意,沈雁缩了缩脖颈,乖乖凑上前去。 沈雁其实从未见过严漠审人,不论是曾经的冉枫还是之前的妖书生,都是事后拿着消息告知自己的。而这次,他确确实实见到了“拷问”。 地上瘫倒的探子从转醒到昏迷,又从昏迷到转醒,周而复始几遭轮回,也不过花了半刻功夫。鲜血已经流的满地都是,那个不怎么有人形的物件,也早就没了呼痛的体力,只恨自己不能多长张嘴,把这个活阎王想要的东西一口气吐露出来。 然而如此让人牙根发紧的逼供,对于严漠而言似乎也不怎么稀罕,他不像任何名门正派一样,会为了仁义道德放缓了手,也不太像那些邪魔外道,把凌虐当做取乐。这人只是如同庖丁,有条不紊的施着酷刑,把面前人犯的神智肉身一一凌迟撬出自己想要的东西,似乎他根本不是个武功高身的剑客,而是苦牢里的凶残狱卒。 直到此时,沈雁体内那点子尴尬分毫不剩,他面前的男人并未谦虚,为了保住探子的性命,沈雁不得不数次开口,才不至于没问出多少东西,就让贼子死于非命。 从那人口中招出的东西也算得上有用,这次从岱县一共来了五位暗探,其中潜入秦楼的只有他一个,其余几人则在外盯梢接应,也亏得甘三走得早,才从这密密大网中脱出一线。 问完最后一句,严漠剑尖一探,直直插入了探子的咽喉,那人目光中非但没有畏惧,反而闪现一丝解脱。抽出长剑,在空中轻轻一甩,几点暗红血滴溅在了地上。那两道宛如冰霜的视线抬起,望向沈雁。 对上严漠的目光,沈雁叹了口气:“既然问出了他们行踪,不如速战速决,以免节外生枝。” 亲眼目睹了这么一场酷刑,沈雁的表情里却看不出多少情绪,更谈不上什么厌恶恐惧,看着这人与往日别无二致的神情,严漠身上的戾气似乎也为之一敛,冷冷还剑入鞘:“烦劳沈兄带路。” 霄城并不是沈雁的驻地,但是这几个接应地点,他心中还算有数。也不废话,两人乘着月色向楼外疾驰而去,因为余下四人并不在一处,在确定地点后,他们就分头开始找寻起来。 沈雁此时功力尚未恢复如初,但是对付两个暗探显然绰绰有余,并没有直接收了他们的性命,他不惜花费了一些时间,点了两人的穴位,又从他们身上搜出了联络用的工具,甚至还有人带了一枚震天雷。一通忙活过后,沈雁提着两人就想去找严漠,对方却来得比他要快上许多。 只见昏暗的月光下,那条黑影如同择人而噬的猛兽,悄然无声踱出了巷口。两个浑圆事物正提在他手中,点滴污血伴随着走动滴在街道之上,如同索命厉鬼一般,留下两道渗人痕迹。 看到这幅景象,沈雁终于还是叹了口气:“严兄,何不留下他们的性命,说不定还能问出些什么……” “有两颗人头,一具残尸,从你拿下的两人嘴里问,会快上许多。” 月光太过黯淡,根本照不清严漠面上的表情,沈雁只觉得周身冰冷,过了良久才开口问道:“那问出之后呢?” “把这些人头做成京观或是用锦盒送回。魏凌云追了我们如此久,也该稍作酬谢。”严漠跨出了那片阴影,走到了沈雁面前。 沈雁沉默了片刻,最终还是摇了摇头:“你和魏凌云并不相同。” 若说魏凌云长于阴谋,行事不择手段,已经有点入魔的征兆。那么严漠就堪称手段暴虐,多了一分让人侧目的狠辣。看看他如今作下的这些,又怎能想到不久之前,他曾不远千里护送自己上路,只为救个算得上陌生人的性命。 “我跟他从不相同,若是像他那般优柔寡断,现在怕是连尸骨都消了个干净。”严漠的声音依旧很冷,但是已经不像适才那般,声音中毫无高低起伏。 沈雁并不知晓严漠的根底,但是在他的只言片语间,却不难听出对方所处的世道,是何等的艰辛和惨烈,看着对方眼中闪烁的那点星火,他突然张口问道:“严兄,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?” 作者有话要说:29章还是锁了,也不知该怎么改,心塞…… 等回头想办法放别处吧,哎 第四十五章 沈雁口中的“这里”,说的显然不是霄城。直到如今,他对严漠和他所在的那个世界仍旧知之甚浅,更不清楚他为何会突然来到此处,占了姚浪的皮囊。若是按佛家说法,怕是三千世界,宇宙弗远;若是按道家说法,则会被冠上个“夺舍”名头,乃是邪物冲身之兆。然而不论是佛是道,发生在严漠身上的,都是常人不可为的怪事,他究竟碰到了什么,才会来到这里? 面对沈雁的郑重一问,严漠唇边浮起抹冷笑,吐出了八个字:“鏖战脱力,重伤昏迷。” 沈雁面色更肃穆了几分,他如今已经相当清楚严漠的武功,能让他陷入鏖战,直至重伤的,该是何等凶猛的一场激战。只是他对战之人究竟是谁?平生又面对怎样局面,才养成了这么一副杀伐不禁的酷烈脾性。 看着沈雁眼中的执拗,严漠也不再遮掩,直直说了出来:“几月前,蒙鞑点起二十万兵直犯合州,师尊生前跟那合州知州有些交情,乌衣门故地又与合州唇齿相依,我便率五百乌衣劲卒前往援驰。当时也有不少武林门派率兵前来,直把那小小的钓鱼城堵得水泄不通。” “那次之战,遮天蔽日。”严漠语气中带出一丝森然,“城中算上吃奶的娃娃,也不到两万之数,其中还有过半是寻常百姓,面对十倍之敌又怎能取胜?然而凭这四千守兵,三千豪侠,我们硬是拖住了鞑虏铁蹄五月之久,最后使计击杀了对方将首,才让那群敌军败兵退走。只是我乌衣门损兵过半,回程时又不幸遭遇鞑子余部,我带着百来人杀了出来,四散而逃,没能撑到过江就昏了过去。再次醒来,眼前已不是那片天地。” 说道这里,严漠顿了顿,冷冷补到:“这么多天过去,我那具残躯,怕也被山狼野犬啃了个干净。” 严漠的声音里并无多少起伏,所说的内容也没有丝毫修饰,然而平淡之下,藏得却是何其壮烈的一幕。二十万敌军,不到一万的守兵,他怎么敢如此以身犯险?这样一场厮杀,又与送死何异? 过了良久,沈雁终于问出一句话:“为什么……” 为什么你要参与那场战斗?又为什么非要打这样一场大战? “因为我全族皆丧于鞑子铁蹄之下,师尊从灼烤人肉的架子上把我救出,传我一身武功,又把乌衣门交予我手上。师尊他一生癫狂的厉害,却偏偏跟蒙鞑不共戴天。这既是师命,也是我自家的国仇家恨。”严漠挑起了嘴角,“至于乌衣门,所有门众皆着墨色,跟蒙古诸部有血海深仇,剥皮植草,砍头焚尸的事情不知干了多少,在鞑子占领的南京道上自有一番凶名。江湖上还给我起了个诨号,名唤‘阎魔’。” 夜风呼啸,月色暗沉,在这一方陋巷之中,淡淡血腥随风飘来,衬得阎魔二字愈发阴冷。沈雁只觉得浑身犹如浸入了冰窟之中,他生在这个大楚,长在太平盛世中,虽然见过数不清的刀光剑影,却从未碰上什么迈不过的坎儿,几十条人命就是天大的血案,两派之争就是累年宿怨,哪里有真正的乱世可言? 一场战役便有二十万敌人?三国交战百余载?食人的蛮族?这些他统统没有见过,若是严漠真生长在那个世界,经历过如此种种,身入魔道怕是再正常不过。或者说,他还能留有一丝清明,有着一份豪气,便已经十足的难能可贵了。 一面是杀人从不眨眼,酷烈到被人唤做“阎魔”的煞星,另一面则是会为了师尊的遗命硬抗二十万吃人鞑虏,千里迢迢护他性命的侠士……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严漠?这一刻,就连沈雁都分不清楚了。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失措,严漠抬手一抛,两颗人滴溜溜头滚进了沈雁怀中。淅淅沥沥的血污染在了那件月白色的新衫上,瞬间冲淡了他满身的脂粉气味。 “我和魏凌云不同,和你们这些正道也不同。”严漠迈开脚步,悄无声息的朝沈雁走来。他的步伐很慢,慢到周遭的风似乎都为之凝滞,那股散不开的血腥气从他身上飘来,与两颗人头上的味道混作了一处。 “如今魏凌云成了我的敌手,想要我的性命,我自然也不会让他好过。”站在沈雁身前两步之处,严漠停下了脚步,冷峻的脸上多出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紧绷,“你还要继续跟我一道走下去吗?” 跟他一起,用尽别人不会去做的手段,把那摘星楼连根拔起,救他和自己的性命?沈雁只是沉默了片刻,突然笑了起来。 “恶人自有恶人磨。” 几个字清清楚楚的从他口中溢出,像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。一阵微风吹过,吹散了包裹着两人的血腥气意,也把那份紧绷消弭不见。沈雁笑着摇了摇头,把那两颗脑袋拎在手中:“我是被摘星楼猜了个透彻,这江湖也被他们视作囊中之物,说不好换你来,反而会好些,只要严兄不嫌我累赘……” 浪子的笑容有些无奈,却依旧抹不去笑中的洒脱。看着这人的笑容,严漠也笑了,不但笑,还抬起了手,在沈雁颊边轻轻一抹。 “沾上了滴血。”严漠收回了手指,一点嫣红在他指尖晕开,说不清到底是来自污血,还是别人留下的唇脂颜色。 沈雁微微一僵,还来不及反应,严漠已经与他擦身而过。清冷的月光照在他黑色的衣衫上,显得那条身影有些冰凉,也有些模糊。沈雁突然也生出了一点恍惚,那张脸其实并不是严漠的本来面目,让他失措的究竟是那俊美无暇的面孔,还是那人眼中的烈焰与寒冰? 面颊上,被指尖拂过的地方渐渐升起一股*,似乎触到的不是冰冷带茧的手指,而是一根火热碳条。沈雁长长呼出口气,苦笑出来,如今,他也终于尝到了情难自己的味道。看着严漠拎起了那两个俘虏,消失在夜色之中,他最终也没驻足,而是紧跟在那道身影之后,一同消失在了夜色之中。 魏凌云的面色并不怎么好看,事实上,他已经很长时间都摆不出好脸色看了。在他面前摆着一排五个锦盒,每个盒子都精雕细琢,足够盛放最为精美的礼物。然而打开的盒盖中,却散发出一股腐臭气味,臭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掩住口鼻。只见五颗面露惊恐,表情狰狞的人头,正稳稳的摆放其中。 过了好半晌,魏凌云才缓缓开口:“这是沈雁他们送来的?” 一个穿着身掌柜服饰的中年人诚惶诚恐应道:“盒上写着赠与凌云公子,我们也不敢怠慢……” 魏凌云冷哼一声:“人是你派过去的?” “属下无能!”那掌柜再也撑不住膝盖,咕咚一声跪了下来。作为悦来客栈的大总管,他当然知道眼前这位凌云公子真正的身份,天玑部和摘星楼其他诸部都不相同,乃是楼主心腹所在,也是他断然不会舍弃的地方,然而不会舍弃天玑部,却未必要留着他继续做这个管事。 看着面前人狼狈的身影,魏凌云轻轻叹了口气:“看来他们已经知道了悦来客栈的根底,你们就不要凑上去自找麻烦了,远远盯着,别再让人抓住把柄。” 发现楼主没有惩罚他的意思,那掌柜轻轻呼出口气,忙不迭的想要把几只锦盒收起。魏凌云却厌恶的摆了摆手,让他直接滚了下去。没了碍眼的龙套,魏凌云再也不掩饰自己的心情,起身在屋中烦躁的踱起步来,现在弄成这副局面,真是让他火大万分。以前看小说、漫画时总是嘲笑反派BOSS的添油战术,这忒么哪是杀人,分明是送怪给主角练级的,现在放到自己身上,却实在让人笑不出来。 如今的他,也实在是抽不出人手了。这本书的剧情已经快要走完了,他现在的唯一要务就是处理好苏府一役,只要能顺利收齐九龙环,并且刷满声誉值,自己就能痛痛快快的离开这个糟心地方。这么个紧要关头,又哪有人力物力去打那几只苍蝇。 按照自己阅书无数的经验推测,这个支线副本完成以后,所获得的一切都将成为他下一个副本的起始数据。有武功,有经验值,有声誉,还有一拖拉库的宝藏,就算直接把他扔到Hard模式也不怕,谁知计算的好好,却偏被一个根本没放在眼里的弱鸡男主三番四次坏了计划。 当初看《江湖浪子:九龙环》时,也没觉得沈雁有多能耐啊。唯一的印象怕只剩作者太逊,模仿古龙都仿不出风骨这样的吐槽,要不是自己把剧情忘的差不多,必须拿这货当线索来打宝贝,何必弄得如此麻烦…… 深深吸了一口气,魏凌云终于停下了脚步,扬声唤道:“开阳!” 随着这声呼唤,一道影子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房间角落,魏凌云一指地上那些锦盒,吩咐道:“看到这些了吗,都是那群不争气的废物!告诉天枢不要在沈雁身上费工夫了,让瑶光做好准备,放在翠烟阁那边的线该收也就收了,他沈雁不是个浪子吗?栽到红粉阵里才是命之所归呢!” 他的话语里有说不出的嘲讽意味,然而那道身影并没有反驳的意思,只是轻轻叩了下首,就消失不见。对方走得太快,魏凌云稍稍愣了一下,才想起来没叫他把人头都捎出去,厌恶的皱了皱眉鼻子,他大步流星走出了房间,把那一室腐臭甩在了身后。 作者有话要说:今天更新略早吧=w=烧终于退啦,艾玛以后窝再也不睡觉开空调了QAQ 这两只估计要继续折腾一段时间,不过早晚会直球哒,大家不要捉急哦XD 感谢小伙伴们滴投喂,一个个么么哒!>3< saki123扔了一个火箭炮 louise扔了一个地雷 戳米扔了一个地雷 七海红沙扔了一个地雷 最亲的某某扔了一个地雷 读者“吳篁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七海红沙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青影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米虫”,灌溉营养液 第四十六章 江湖之所以诡秘凶险,正是因为人在江湖,身不由己。若是哪处出现涟漪,与之相关必会掀起波澜,让人不得不防。最近的江湖,就算不得太平。 自从白峦峰一役后,天门道人传讯泰山十八峰,把当日之事公诸于众。东岳殿被焚,迎仙台遭袭,白峦峰首徒恶贯满盈,被清理了门户。这还不算完,于此同时,从少林三慧的慧尘大师嘴里,也透出了苦圆大师被人暗杀,智信大师死于非命,洛阳金刀门两位嫡传弟子失踪的消息……这一桩桩事情,哪件不骇人听闻? 而这一切,或明或暗都指向了一个地方——摘星楼。 其实江湖中,摘星楼早就赫赫有名,凭着无孔不入的“生意经”,这个后起之秀把口碑把做到了极处。靠邪门买卖为生的门派并不少见,但是像摘星楼这样干净利落,又诚信可靠的,却着实并不多。 说起道貌岸然,人人恐怕都会演上一套两套,但是下面的肮脏事总要有人去做。因而有一个摘星楼可用,的确让一些人心中很是快慰。只是好用归好用,又有哪个用了摘星楼的人,心里不有所提防呢?莫说接了仇家的单子对付自己,就是把经手的那些阴私事随手一抛,就够得他们焦头烂额,无法收拾了。 故而摘星楼既让人无法割舍,又让人心惊胆战,却没人想正面与它为敌。就像一条总也不叫的恶狼,生怕它有朝一日会露出獠牙,冲自己咬上一口。因而当白峦峰、少林寺同时传出消息,江湖顿时为之一荡。更让大家惊诧的是,素有江湖第一公子之称的魏凌云也站了出来,邀武林同道前往苏府,趁着苏老爷子寿宴之际,召开一个灭除摘星楼的武林大会。 凌云公子的身份自不用赘言,苏府又是跟四大山庄齐名的武林世家,再加上白峦峰和少林的江湖地位,这场大会怕是很值得期待。不管对摘星楼本身如何作想,这大大小小的门宗都有了动静,或是临墙观望,或是犹豫不定,还有不少心里未尝没有点诡秘心思。然而还未等他们摆出姿态,又一场乱局来袭。 十日之内,三个摘星楼据点相继被人揭出,不但揪出了杀手,就连一些任务单据都被散到了市面之上,这可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。当这些酒馆、当铺、青楼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,众人才惊觉身边原来还隐藏着这样的毒物。摘星楼不是不好寻,而是本就装作了平常样貌,混在众人之中罢了。 而那些传出的任务清单,更是引起了另一场波澜。有些宗门怒斥摘星楼污蔑,也有宿怨已久的当时就起了火拼的意思,更多则是同仇敌忾的围剿之势。江湖中的口风瞬间就转了个向,没人会喜欢这种潜在身边的毒蛇,那些用过摘星楼的更是不会承认自己曾经的阴私勾当,任谁都要尽快划清界限,跟摘星楼势不两立。 有了这样三番四次的作势,设在苏府的武林大会就显得愈发隆重了起来。 然而首倡这次大会之人,却像被火烧了眉毛一般,暴躁的无以复加。 “沈雁!又是那个沈雁!!”魏凌云再也保持不住自己的好仪态,直接把桌上的茶盏扫了开去。 任他怎么做准备,也未曾想到,那个没正形的浪子沈雁居然会使出如此毒辣的计策!当初五颗人头送到,他只当沈雁想要示威,气归气,但是着实没放在心上。谁知他们不但杀了那些探子,还从他们身上挖出了不少消息。三个据点正是其一。 摘星楼外面的框架搭设很大,但是具体在每个城市里的布置,却未必均衡。毕竟他来这个世界的时间并不长,就算强占了血衣门的根基,又通过各种手段招募培养了一批死士,但是人手终归有限,除了总部以外,各个城池留下的联络员和眼线并不算多,如果查到了据点所在,想要攻破并不算难。 然而连挑三处据点,却把摘星楼一直以来的隐藏手段破了个干净。有了这三个范例,其他据点的掩护色不再安全,反而会成为最鲜明的特征,甚至连悦来客栈都不得不收敛起爪牙,乖乖做它的客栈生意。更要命的是,从那些据点里散布出去的任务单据,并不都是真的啊! 就算他再怎么蠢,也不会在那些易攻难守的小据点里留下什么关键证据,因而他从不怕有人抓了眼线拿去拷问,从这些小虾米嘴里又能问出个什么?但是谁能想到,沈雁那小子居然会伪造证据,反将了他一军! 这次散到市面上的证据可谓真假参半,有些的确是据点内未曾上报的新单,也有些是曾经处理过的任务,但是还有一大半只不过是根据那些门派自身的渊源编出的“伪单”,然而涉及的门派本就有着宿怨,属于一点就着的类型,更有些说不准就是事实,只是未必经过摘星楼之手,可是火都凑到了柴上,哪还有不烧的道理。 这下可好,有的没的罪名都被扔到了摘星楼头上,真是烂泥掉在裤裆里,说都说不清楚。他这个楼主非但不能出面辩驳,还要组织武林大会,亲自征讨自己的老巢。按照原计划,应该等到武林大会结束之后,才开始组织围剿,可是那时他已经拿到九龙环,结束了任务,之后就算摘星楼覆灭,武林中洪水滔天都跟他没半毛钱关系。 然而现在距离苏府寿宴还有些时日,后院就突然着起火来,别说对大局的影响,光是想想那些知道实情的属下们会有何反应,就让他头大如斗。这沈雁是怎么想出这种缺德主意的,他不该愁眉苦脸的去找自己那些小伙伴们诉苦吗?怎么会突然就来了把阴的,这画风明显不对啊! 难不成是那个魂穿来的严漠从中捣鬼?魏凌云只觉得牙根都是痒的,原先多么顺畅的计划,竟然一次又一次毁在这人身上。当初就不该装逼饶他一命,还是直接抹杀更为妥当! 然而再怎么恨,现在也要冷静下来,想个对策。魏凌云深吸了一口气,冲旁边噤若寒蝉的丫鬟吩咐道:“翠烟楼那边还没有消息吗?让瑶光那边想点办法,这次不论是沈雁,还是那个严漠,都要一并除掉才行!” 丫鬟哪里还敢怠慢,急匆匆走出门去,安排事宜。魏凌云捏了捏鼻梁骨,看来自己这个“武林盟主”,要提前亮一亮相了。只是不知开阳现在的任务完成的如何了,苏府的计划可万万不能再出差错了! 山洞里,篝火燃得正旺,一只褪了毛的山鸡架在火上,滋滋的油脂顺着树枝落下,滴在跳跃的火苗上,让那火焰更加欢欣,发出噼啪轻响。浓郁的香味已经溢满了山洞,似乎还有朝焦糊发展的迹象,一只匀称修长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反转着树枝,看起来不像灼烤食物,反倒有些像是打发时间了。 又过了片刻,那只手微微一顿,差点把树枝捅进了火苗之中,随即他又冷静了下来,装模作样的继续翻转着烤鸡,让上面金棕和乌黑的比例不至于太过悬殊。 一阵风从洞口吹了进来,伴随着一丝潮湿的水汽,虽然没听到什么脚步声,但是那人已经走进了山洞。沈雁头也没抬,向来人招呼道:“弄来水了?” 一只水囊抛了过来,严漠径直走到了篝火旁,在沈雁对面坐下,金黄的火焰映在他白皙的面颊上,给他那身冰冷漆黑都带出了些许温度。沈雁叹了口气,把手里的山鸡递给对方,柔声说道:“乱局既然已成,菲菲那边,我总不能置之不理……” 自从离开霄城,已经过去了足足十日。这十天来他们可没有闲下半分。先是根据拷问出的那些信息,快刀斩乱麻的挑破摘星楼几家据点,然后又编造了一些消息传播开去,把整个江湖引入了乱局。 其实这并不是自己的风格,以前沈雁又何曾干过这种挑起纷争的事情,莫说是散布那些假的消息,就算有真什么让他好奇秘闻,也没兴趣闹得整个江湖人尽皆知。可是严漠不同,他并不在乎这个江湖会如何,需要的只是让敌人乱了阵脚。 有了严漠的决断,虽然跟自己本性差的老远,但是沈雁还没有半丝保留的配合了起来,也没有人能比他更了解哪些稀奇古怪的江湖轶闻了。故而在两人的联手操作下,一张亦真亦假的大网铺开,摘星楼就成了众目睽睽的“祸首”。再加上从甘三那边传来的消息,这一手先棋,的确让他们占据了不少主动。 然而制造了这波乱局之后,下一步如何行动,两人之间却有了些分歧。严漠当然是希望扩大战果,现在就前往苏府探探虚实。而沈雁却有些放不下叶菲菲,只因他们在挑破三家据点后,江湖中突然传出了一条传闻,有位邪修属意叶菲菲,想对翠烟阁不利。 这条传闻似是而非,缺了些最关键的消息,更像是谣言,而非事实。但是沈雁还是从中嗅出了些味道,如果这时有人想对菲菲不利,摘星楼绝对脱不开干系。之前李大、苦圆和甘三都收到了牵连,菲菲自然也不会轻松到哪里。如今江湖中突然传出这样的风头,就算不是事实,他也必须去翠烟阁一探究竟。 然而对于这个讯息,严漠却另有看法。这并不像一个简单的传言,反而有些像陷阱了,一个笃定沈雁会去跳的陷阱。不论消息是真是假,针对沈雁的心思,怕都比对那个叶菲菲要多出不少。既然明知是陷阱,他又怎么可能放任沈雁去跳? 只是这一点,他既然都能看看出,沈雁又怎么可能猜不到?意见相左,难免就有了些僵持,两人之间恢复如初的默契,自然就有了些间隙。 严漠并未伸手,反而开口问道:“那个叶菲菲可信吗?” “我信她,甘三也信。” “信到即便是陷阱,也要去闯闯才行?” “若是你碰上了这样的情形,我怕是也要去闯闯的。” 严漠看了眼沈雁面上带着的笑容,冷哼了一声,伸手接过对方递来的山鸡。 看对方接过了山鸡,沈雁面上的表情明显一松。其实他经历的凶险又何止万千,又何尝在乎过自家性命。然而现在不知怎地,他突然就变得有些前瞻后顾起来,似乎没有严漠的认可,再去挥霍这条性命,来得有些心虚。 只是这样微妙的心思,又何足与外人道。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,沈雁笑着继续说道:“不过既然知道这可能是个陷阱,倒也不是不能将计就计。不如我们如此……” 篝火发出一阵噼啪响动,却也未能盖住浪子那醇厚的嗓音,火光摇曳,照得两人背后长长的影子,慢慢交融在了一起。 作者有话要说:这两天一直病歪歪,脑子都成浆糊状了,有些不在状态,还请大家谅解QAQ 呜,赶紧降温吧,夏天神马太讨厌了T__T 第四十七章 潍城翠烟阁,天下一等一的销金蚀骨处。每到华灯初上,十里流光溢彩,连漫天星月都要为之退避,满园红袖招,庭深春色浓,说不尽的风流意气,说不尽的旖旎*。 如此红粉窟,又哪来的半丝落寞寂寥?从夕霞初染到月上柳梢,不知过了多久,烟雨楼上才响起了人声,宴饮一宿的主人归来,推开了闺阁的雕花木门。 “你们先下去吧,不到末时,别来吵我……” 如今才刚刚寅初,天还未曾放光,便要一气睡到午后,放到普通人家还不知引起几多诧异,然而那些侍女显然是习惯了主人如此作态,几声轻柔的问安之后,众人纷纷退出了房间。 烛火尚且燃着,不知从哪儿传来淡淡幽香,那位佳人轻移莲步,慵懒的倚坐在了梳妆镜前,皓腕一番,摘下云鬓间的簪钗。没了钗儿,那头乌发倾泻在了石榴红裙上,一柄精巧的象牙篦梳顺着发尾向下滑去,被那纤纤玉手接在掌中。 月色融融,暗香浮动,此情此景几可入画,却被个不识风雅的家伙坏了气氛。只听窗边传来一声低低的轻咳,有人拉过椅子,大大方方坐在了桌旁,笑着开口:“菲菲,你这一宿,未免也太长了些。” 本该无人的闺阁中,突兀多出了个男子声音,大多女子怕都要尖叫出声,然而翠烟楼的花魁从不是寻常闺秀,慢条斯理的放下手中象牙梳,叶菲菲才转过了半身,对着说话那人轻哼一声:“也就你这样的浪子,才会在这时辰私闯别人香闺。白峦峰那事,处理妥当了?” 沈雁露出了一抹笑容:“甘三已经无事了,阮姑娘大仇得报,也可瞑目。” 叶菲菲那精致的柳眉微微一挑:“人死都死了,还谈什么瞑目,也就你们会自欺欺人……对了,我家娇娇呢,不会还跟那伪君子混在一起吧?” “从迎仙台下来,凤娇姑娘就被钱芊芊拖走了,现在凌云公子要准备他的武林大会,应该无暇招惹凤娇姑娘。” 听到这话,叶菲菲的神色似乎和缓了些,露出抹玩味笑意:“那不就结了。既然救下了甘三,连你头上乱七八糟的污名也洗了个干净,不去凑那个天大的热闹,为何偏要往我这里跑,难不成是馋酒?” 沈雁并没有被引开话题,柔和的双眼凝视着面前那位美人,轻声问道,“菲菲,你可遇到了麻烦?” “麻烦?什么样的麻烦?有你和甘三那小子在,就够我头痛了。”叶菲菲笑容依旧,像是没有听懂。 沈雁唇边的笑容却淡了些:“之前为了让你不受我这灾星牵连,咱们还专门做过场戏。只是那时我以为你是为了我,而现在想来,怕是因为自己……” 这话说得有些含混,叶菲菲脸上的笑容却也慢慢敛起。看着面前女子的神情,沈雁在心底叹了口气,正是因为想清楚了这点,他才会义无反顾的来到这翠烟阁上。 当初甘三被人陷害、苦圆身死,他一度也跟叶菲菲划清了界限,甚至让江湖上传出两人不合的消息。那时为的不过是让菲菲不至于受到牵连,然而如今想来,她答应的也未免太快了些。 放在沈雁身上,若是朋友遭难,想要跟他分道扬镳,自己估计是不会答应,不帮上一把也就罢了,又哪有提前抽身的道理?菲菲虽然是个女子,但是跟他的交情恐怕比大多数男人都要深厚,当时答应的如此之快,又摆出一副对白峦峰置若罔闻的态度,恐怕不是担心被他负累,而是因为自己身边,已经出了些问题。 叶菲菲不像是他和甘三,她是翠烟阁的花魁,亦从小生在此地,没人能比沈雁更清楚,翠烟阁对她意义。若是有人用这座红粉地威胁菲菲,她怕是逃不脱的。因而跟自己划清界限,也许根本不是为了避祸,而是因为她身边本就不算安全,想把自己逐的远些罢了。 而今日,更是印证了这个猜测。发现自己来了,菲菲就把身边所有人支了出去,还闭口不提那个江湖传闻,一心只想把他往门外赶,若是说里面没些猫腻,就算是他,也是不信的。 是有人监视?还是隔墙有耳,连话都无法说了…… 耳边的烛火发出了噼啪一声轻响,房内的馥郁滋味愈发浓烈。叶菲菲突然笑了起来,不再作出那副婀娜姿态,一弯腰,径自从梳妆台下摸出了个酒坛。 “你可记得,当年你们三人在一起时,总是跑来我这里饮酒。” 那酒坛的模样沈雁熟得很,正是绿浓。翠烟阁的绿浓,四谷为料,配上党参、丁香、蜂蜜等十余位药材,三十年陈酿方得一坛,乃是绝顶珍馐,就算是叶菲菲这个花魁,也不是日日都能饮的。 嘴角挑起一抹微笑,沈雁答道:“当然记得,甘三那小子不但要喝个酩酊,说不好还要偷上两瓮。” 叶菲菲也笑了,把酒坛哐当一声砸在了桌上:“他哪会喝酒,分明是糟蹋东西。幸好今天没跟你一起来,骗我的美酒。” 沈雁眼眸一缩,并未答话,叶菲菲却已经提起玉手,轻轻一拍,击开了坛口的泥封,郁郁酒香从中溢出,跟满室幽香混在一处。把酒坛往沈雁面前一推,叶菲菲坐在了他对面的凳上,眸中带着一丝说不清的笑意。 “你这家伙也太爱惹事了,总是理不清屁股后的麻烦。”就算是村妇,怕也不会说得如此粗俗,可是叶菲菲却说得坦然,“既然觉得我这里有鬼,又为何偏偏要亲自登门呢?”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,好友。这话沈雁并未说出,只是一笑:“不来,又怎么有酒?” 叶菲菲却摇了摇头,满头青丝垂在身侧,如同一条深不见底的黑瀑:“也不是什么酒,都那么好喝的。” 这话之中,已经没了笑意。沈雁也笑了,伸手想要捞那酒坛,然而才伸到一半,指尖却突兀一僵,搭在了瓮口。他不能不僵,因为周身的内力突然一空,像是什么药物制住,可是这里是菲菲的卧房,他没嗅出任何毒物滋味,怎么可能突兀就中了别人的招数? 看着沈雁的神态,叶菲菲叹了口气:“沈雁,你真的不笨,只是太容易被同样的招数骗过。对李大如此,对甘三如此,对我亦如此……若是您不来,这瓮酒,怕是永远不会启封。” 会抹掉内力的只有毒物,沈雁中了毒,毒却来自叶菲菲之手。沈雁唇边露出了一抹苦笑:“我说你房里的香,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浓了。” 烛中燃香,香里带毒,然而一毒无引,需要另一毒催发。另外一毒,便来自沈雁手边的酒坛之中。这样的安排,叶菲菲不会不知,她却仍是拿出了酒瓮,把那坛绿浓推到了沈雁面前。 听着沈雁的话,叶菲菲淡淡一笑:“对不住,我是你的朋友,在这之前,却也是翠烟阁的花魁行首。” 翠烟阁,便是她的答复。沈雁叹了口气,慢慢收回了放在瓮上的那只手,如今他的手上不但没了内力,还有些发木,沿着指尖蔓延,让半身都没了知觉。这毒性,可比他所料的要猛烈太多。然而沈雁面上依旧没什么惧色,只是轻轻叹了那么一口气。像是放松,亦像解脱。 没能再说出更多的话,他往后一扬,跌在脚下柔软的毛毯之中。叶菲菲并未起身,只是冷冷的看着足下那具失去了知觉的躯体,脸上诱人的笑容荡然无存。 “若是你不来……” 她的话没能说完,闺阁前的雕花木门突然被人推开,一个声音接在了后面:“若是他不来,叶大家才该发一发愁呢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这两天简直弱鸡到了极点啊,我真是一只脆皮怪QAQ 把上章小修了下,明天看身体情况更新吧,希望头能不晕了T__T 谢谢小伙伴们的安慰和投喂,呜呜蹭蹭 黑吉扔了一个地雷 _静置_扔了一个地雷 kerisa扔了一个地雷 金枪点菊花扔了一个手榴弹 笑与君歌扔了一个地雷 阿福扔了一个地雷 琉璃宝儿扔了一个地雷 洛兰扔了一个地雷 彦和扔了一个地雷 读者“黑吉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黑吉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飛飛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飛飛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飛飛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飛飛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飛飛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贪狼坐命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暂无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”,灌溉营养液 第四十八章 叶菲菲抬起头,冷眼看向闯入门来的那群人。刚才出口说话的,正是为首那位身着白裙的佳人。和她不同,这女子面相娇柔,又浑身素白,虽不如何美貌,却也算得上一位娇娇怯怯的丽人,但是那精雕细琢妆容之间却显出一份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妩媚,细细品来,倒是比她这个翠烟阁花魁更显几分妖冶。 并未搭理对方的揶揄,叶菲菲从桌边站起身来:“沈雁已经在这里了,不知薛娘子何时能把我那几位姐妹交还?” 薛红绡柔柔一笑:“叶大家又何必心急?我家楼主说的可是两人,如今只拿了沈雁一个,离我们谈好的条件未免远了些。更何况如今江湖之中风雨飘摇,咱们这些弱质女流更是难以栖身,何不找个靠山,安安稳稳过些舒心日子呢?” “靠山?”叶菲菲也笑了,“最近摘星楼的日子也不好过,若是让人知道了他们朝翠烟阁伸手,还做了这么多阴私勾当,怕是也有不少人想要‘除暴安良’吧?” 两位美人对视了片刻,最后还是薛红绡敛起了目光:“看妹子说的,既然大家心各有志,姐姐我又怎会勉强。” 说着她轻轻拍了拍手,身后两位婢女马上快步上前,俯身把沈雁从下到上搜了个遍,才拿出绳子把人缚紧,拖了过去。瞥了眼还在昏迷的浪子,那妖女满意一笑:“人当然可以先还回些,但是解药怕还不能全给。剩下那个严漠,还望叶大家仔细盯着,我们瑶光部也会配合行事,只望妹子莫在这最后一场上失了分寸。” 叶菲菲又坐回了桌边,伸出手拎过酒坛,轻轻一摇,给自己斟上了一杯。月光透过窗棱,映在那只白玉杯上,衬得杯中的酒液如同一汪深翠。看叶菲菲那副不冷不热的神态,薛红绡也不在意,带着到手的俘虏,大摇大摆出了门去。 叶菲菲并未转头,待到所有人都离开后,她才开始饮起杯中之酒,虽然酒中掺了杂物,但是那浓醇的滋味并未被掩去,雕花木门再次合起时,她那杯酒也饮至了杯底。 随手放下了白玉盏,她轻轻一拍身边的酒瓮,只见一枚细小的丹丸从坛中跃出,悄无声息的落在了空杯中。伸出手捻起那枚蜡丸,叶菲菲唇边终于露出了一抹真正的笑意。 薛红绡此时笑得也很开心。作为瑶光部的统领,她在摘星楼的身份地位其实有些尴尬,用女子之身当然能办些男人们办不到的事情,但也少不了层层负累。莫说天玑部这两年势头大增,开始置办起了皮肉买卖,就是她本身的势力,也未必能敌得过江湖中那些有名有望的青楼馆阁。 更别说如今瑶光一部山头林立,绿萝那个贱婢居然也爬上了楼主的床榻,连这次的苏府行动都参上了一脚,很是让她生出几分警惕。若不是自己手上人手不少,楼主也是个念旧情的,这瑶光部统领最后要落在谁人身上还未可知。故而薛红绡对于这次翠烟楼之行看得很重,若是能一举擒杀沈雁和严漠两人,除了楼主的心腹大患,她的地位又何须发愁。 带着众人来到了翠烟阁深处的一方院落,薛红绡让几名属下守在外面,自己则带着两名心腹和那尚且昏着的沈雁,一起走进了厅阁之中。 说是亭台,这栋小楼其实并未开半扇窗户,屋中摆放的也不是绣榻锦座,而是几排形制各异的刑具。让手下把沈雁牢牢绑在正中垂下的铁索上,薛红绡才好整以暇坐在了那人面前。 这次下在沈雁身上的,乃是天权部研制出一味新毒,名为蚀骨追魂散,蚀骨为基,追魂为引,两者混合便能生出让人内力全失,瞬时昏迷的效果,端是药力神奇。只是蚀骨味甜,追魂质苦,若不是叶菲菲那里的熏香、醇酒遮盖,别说沈雁这样狡猾家伙,就是个寻常江湖人士也不会轻易着道,更别提这味毒虽然凶猛,但是一柱香后药性就会自然散去,想要拿它来杀一人可能简单,用来控制一人,效果估计就不怎么如何理想了。 然而薛红绡并不想用它控制人,她只需要抓到沈雁即可。玉手轻轻一挥,一盆冷水就浇在沈雁头上,只见那人低垂的头颅轻轻一晃,从昏睡中醒了过来。 薛红绡微微一笑,张口问道:“沈公子,这一梦睡的可好。” 被信任的朋友出卖,想来没什么人会觉得好,然而沈雁只是甩了甩发上的水珠,平静的抬起头颅。他的眼神中并没有惊恐也不见悔恨,反而露出了一丝了然:“薛红绡,原来你也投了摘星楼。” 这妖女的大名在江湖中也算响亮,沈雁只是一眼就猜出了她的身份。薛红绡倒也不恼,好整以暇的抛了个媚眼过去:“可惜沈公子的模样木有奴家想的俊呢,否则放着楼主责罚,奴家也要尝尝这江湖浪子的滋味。” 被人讨了口头上的便宜,沈雁面上也露出了点笑容:“这药倒也新奇,跟隐谷之中的一味有些相似,也不知摘星楼花了多大力气才让人配出。你们既然都有了这样的药,还有那些个震天雷,又何惧什么武林大会。” “药是好药,偏生味道大了些,奴家这才有机会拿来试手嘛。不过到了现在,沈公子还有余暇想这些有的没的,心可真够宽的……” 薛红绡不是笨人,又哪里听不出对方试探的意思。不过试探又如何?现在这人已在自己手上,是杀是剐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。就算对方想要暴起脱困,恢复功力至少也要半炷香功夫,而半柱香里,能做的事情可不少呢。 说着,她从凳子上站起身来,慢悠悠的绕着沈雁转了一遭,伸出纤纤玉手按在了他的肩头。之前跟蚺婆激战时留下的伤口还未痊愈,沈雁肩头仍裹着白布,此时被那妖女用暗力一压,顿时迸出鲜血,染红了一片衣襟。这伤看起来应该就挺疼的,但是那人脸上没有半分痛楚,不由惹得薛红绡掩唇一笑。 “说起来奴家很是好奇,你是如何从蚺婆手中逃出的?我记得那老虔婆最是难缠,廖人熊那个憨货只是中了点毒,就病得个半死不活,哪里像沈公子,还有闲心来帮个这个红粉知己。” 沈雁也笑了;“我也挺好奇,十丈锦又是怎么跟摘星楼沆瀣一处,你原本不是跟血衣门纠缠不清吗?还是魏凌云不仅保下了鹤翁、人熊,还把你们这些血衣残部也统统收入囊中。你们这个楼主,究竟是姓张,还是姓魏?” 薛红绡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讶色,似乎没料到对方能猜出这么多,不过她可没有在这上面跟他纠缠,只是轻轻抬起染满鲜血的指尖,掐在了沈雁脸上:“难怪我家楼主非要杀你,不惜闹出这么大动静。沈雁,你的爪子未免也伸的太长了些。可惜猫都是好奇害死的,也不知你这浪子,还有几条命够用。” 这妖女指上嫣红,说不清是蔻丹色重,还是染上的血太过鲜红。被个女人掐在掌中,沈雁也没露出什么羞愤神情,反而挑了挑眉。 “如今他的义旗都已经竖起,近日也不知扔出了几家暗桩,引得江湖大乱。你们这些见不得光的棋子,哪个跟他的名声没有千丝万缕的关系,若是风头不对,怕是最先舍弃的就是你们。还是说,你就有那么十足的信心,信他不会踩着你们的枯骨,登上更高之位……” 这话已经超过了普通心腹能听的范畴,薛红绡手上一紧,厉声吩咐道:“纱儿、绫儿,你们先去外面守着!若有人擅闯,杀无赦!” 把两位心腹打发了,那妖女才放开沈雁,用指腹轻轻一擦他脸上被自己抓出的血痕:“这些自然不劳沈公子费心,奴家倒是很想知道,跟你朝夕相处的那位严公子,此时又在哪里?” 沈雁冲她笑了笑,并未答话。薛红绡也不气恼,转身走到了一旁的铁案前,用指尖一一拂过上面各式各样的刑具,拿起了一根翻卷着倒刺的铁鞭,轻轻一甩,破空声便撕裂了房间中的宁静。她手持着那柄长鞭,步态婀娜的走回了沈雁面前。 “不说也罢,还能给奴家多添些乐子。沈公子,你可以多撑些时日哦……”薛红绡温柔一笑,挥起了手中的铁鞭。 正在此时,门外突然传来两声响动,随即一阵大力砸向房门,只见刚刚出去的绫儿满身血污跌进了房中,薛红绡面色大变,长鞭啪的一挥,击碎了沈雁身侧放着的一个药罐,浓重香甜溢满了小小阁楼,她才眯起眼睛看向门外,冷声喝道:“是谁这么大的胆子,让奴家也瞧瞧……” 她的话未说完,一道黑影就迎面冲了过来。 作者有话要说:想了想,还是改成隔日更了。实在是最近精神不济,已经到了乏力支撑的地步…… 是说其实我在5月底时刚过动过手术,开刀的那种,麻醉效果还不怎么好,把人疼了个半死……术后半个月就开了新文,后来边工作边码字,身体渐渐就有些吃不消了,现在这一烧倒是把我烧清醒了不少,还是保重身体比较重要吧。 希望大家能够谅解,这本书不会坑的,大概本月内完结,如果精神好,隔日的时候窝会试着多更一些的,请大家不要抛弃我啊……T__T 感谢黑吉和万年潜水户投喂的地雷,还有三叶玫瑰馅和毛坨坨姑娘投喂的营养液,用力亲一亲>3< 第四十九章 那道黑影来得极快,颇有些神鬼莫测的味道,薛红绡却不像她嘴里表现的那么硬气,鞭花只是甩了两下,就闪身急退到了一旁的角落处,然而到了这里,她却没逃跑的意思,而是摆出架势警惕的看向来人,嘴角露出一抹冷笑。 闯进屋中的那个黑衣男子,正是严漠。难怪沈雁有恃毋恐,还在那里跟自己套话,原来不过是仗着这个后手罢了,然而有助力又如何?看到严漠并未追向自己,而是冲到沈雁身旁,薛红绡就忍不住心中一喜,幸好她早就做了准备,这屋中也备有蚀骨追魂散,以防有人来救。现在毒散已经彻底弥漫开来,任凭来人武功再高,也只能束手就擒,只要自己再拖上一拖…… 然而还未等她敛起笑容,面前那男人已经一剑斩断了束在沈雁手上的锁链,把人接在怀中,一双冷若寒冰的眸子直直向这边看来。 好俊俏的男子!薛红绡不由双眼一亮,都说这人长得酷似姚浪,现在看来分明比那淫贼还要清冷俊秀,论姿色,怕是凌云公子都略有不如。等会若能把他迷倒,定要好好采补一番,也不知他堪不堪用……然而这银邪的念头尚未散去,那冰雕一般的男人,已经举起手中长剑,直直向她刺来。 虽然怀中还揽着一人,这一招依旧迅若闪电、形如鬼魅,薛红绡直骇得面上色变,这怎么可能?!沈雁如今都已经昏迷过去,严漠势必也吸入了足量的毒散,应该早就迷翻在地才是。就算内力高深,也该运功疗毒,哪里可能使出这样狠毒的一招! 又惊又惧,薛红绡也不敢怠慢,运起手中的铁鞭向对方倒卷而去,她的手法甚是刁钻,非但把严漠笼罩在内,更是锁住了仍旧神志不清的沈雁,若是对方不避不躲,他怀中那人怕是性命堪忧。与此同时,一声银铃也似的轻笑从薛红绡口中溢出,罗裙半解、眸光流转,妖女也使出了*手段,只要她面对的是个男人,总该有些分神,只要能挡住这一击…… 她未能挡住。 只听嗤的一声,薛红绡手中的铁鞭飞了出去,与之一起飞起的,还有她的右腕。妩媚笑声变作了惨叫,又被一柄冰冷长剑戛然而止。剑锋抵在了咽喉,那妖女疼的浑身冷汗直冒,一双圆睁的妙目中充满了迷惑和恨意,身体却不由自主颤抖起来。 “解药。”一手持剑,一手抱紧了怀中之人,严漠从口中吐出了两字,锋锐剑尖往前一送,在妖女喉间点出一道血痕。 薛红绡娇躯一颤,低声说道:“蚀骨追魂散并无解药,时辰到了自然就……” 抵在她颈上的剑又深了几分,她只觉整个颈间都一边冰冷,忍不住喊出了声:“我没骗你!想让他醒直接泼水就好,药性却需一炷香才能……” 门外传来了一声轻笑,打断了薛红绡的叫嚷:“他说的是翠烟阁的解药。” 随着这番清亮话语,另一条红色身影飘然而至。看到那人,妖女脸上满是惊诧,又气又怒,还有几分惊惧,这时她怎还能想不明白,这叶菲菲根本就是做了场戏,联合两人把自己逼到了绝路。然而他们之前分明连面都未曾见过,自己的监视也未曾出现纰漏,怎么可能传递消息…… 她并没有时间思索。抵在咽喉的剑锋已经轻轻抽出,狠厉无比的插入左肩,薛红绡惨嚎一声,跌倒在地。那剑锋却如影随形,又贴在了颈上。看着不远处倒毙的尸首,她哪里还有半点犹豫,伸手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,朝叶菲菲扔了过去。 把瓷瓶接在手中,叶菲菲冷哼一声,刚想说些什么,严漠手中长剑就是一抖,直直穿透妖女的肩胛,把她钉在了地上。这一剑端是狠辣,薛红绡连话都说不出,嘴唇一抖就昏了过去。严漠却连看都不看一眼,抱起沈雁,径自朝门外走去。 叶菲菲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,开口叫道:“严公子,不如先到奴家那里……” 她话还没说完,对方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门外。叶菲菲有些哑然的愣了半晌,才轻笑着叹了口气。也难怪对方不愿跟自己多话,把沈雁当做诱饵,实在是不得已方才为之的事情,就算沈雁自己愿意,也不是谁都能看过眼去的。这次,她确实是把这位好友,放在了极其危险的境遇之中。 适才在自己闺阁内,他们两人的交谈其实用了些暗语。甘三当年确实嗜酒,但是因为阮云娘,如今已经滴酒不沾,叶菲菲说出那句话,沈雁就已经知晓有人在旁监视,更晓得她从柜下摸出的酒,未必没有问题。可是即便如此,他还是伸出了手,搭在酒坛之上,为的却不是倒酒,而是在坛中放下一枚蜡丸。 叶菲菲并没有错过这个动作,也找到了那枚蜡丸。蜡丸之中只有一句话:严漠就在楼外,可帮你除去敌寇。 沈雁早就猜到了有人控制了翠烟阁,让叶菲菲不得不设下陷阱来抓自己,不过是将计就计用了个调虎离山之法。若是敌人分出大把精力来拷问他,又哪会继续守着菲菲这个乖巧的囊中之物,加于为了拷问自己,翠烟阁上的守备必然会为之一松,不正是助她脱困的好时机。如今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,那个严漠也远比自己想的要厉害许多,干干脆脆就解了看守那些姐妹的贼人。于情于理,她都又欠了沈雁一回。 只是这严漠,却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有趣。唇边溢出一抹笑意,叶菲菲整整了云鬓,轻移莲步向尚且昏迷着的妖女走去,淌在地上的鲜血沾湿了她的绣鞋,也让她唇边的笑意愈发浓厚。既然敢动她的翠烟阁,就该还些利息出来…… 走出了庭院,严漠随意找了间无人的厢房,把怀中之人轻轻的放在了榻上。蚀骨追魂散虽然霸道,但是对身体并无太大损害,连中两次反而生出些抗性,让沈雁的呼吸脉象不至于太过紊乱。把人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,严漠才松了口气,伸出手指在对方面上一抹。 被那妖女抓破了面颊,此时沈雁面上还沾着一丝殷红,衬得他惨白的容颜多出几分憔悴。醒着时还不觉得,每当睡着,他就会显露出些精力耗尽的病弱之姿,这半月来命悬一线的追杀逃亡,足以让任何不够顽强的人一病不起,甚至命丧黄泉,偏生沈雁伤成这样还不安分,想要为别人出一出头来。 严漠眼中闪过一抹黯色。当初沈雁想到这个主意时,他就很不赞同。无他,实在是漏洞太多。如果敌人不要他的供词,只要他的性命会如何?如果自己帮叶菲菲除去敌寇,晚去了一步又如何?更甚者,若是叶菲菲真的投靠了摘星楼……以身作饵,需要的不仅是勇气,更多则是运气使然,偏生沈雁这家伙,看起来运气实在坏到了极处。 然而心中不悦,他依旧放手让沈雁去了,只因有些东西已经脱离了掌控,向另一个自己并不怎么喜欢的方向滑落。不知何时,他对沈雁已不再是单纯的友情,而像是参入了某种*,恨不得能把对方全部身心牢牢抓在手中。这是掌管乌衣门带出的习惯,还是救了他太多次,已把这条性命看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? 严漠分不太清楚,也不乐意去分,只能略略克制,让出一些距离,好给对方喘息的余地。然而现在看来,他放的还是太松了。 冷冷的在那道浅薄伤痕上抚了片刻,严漠的指尖往下滑去,解开了沈雁身上的衣物。被人在地上拖了许久,他身上的衣衫早就污了,左肩更是被鲜血浸湿,显然是蚺婆留下的伤口再次崩裂,严漠从怀中掏出伤药,重新包扎好了那处伤口,又一一探过对方身上的其他伤痕,确认无事后,并未就此停下,而是转身取来了一盆温水,用方巾把那具躯体轻拭了一遍,才给他换上一身新衫。 身上沾染的脂粉、熏香味道散尽,那人身上再次清爽了起来,只剩一抹淡淡药香,一抹浅薄血腥。严漠满意的伸出手指,抚了抚对方略显苍白的嘴唇,翻身上了床榻,在他身边坐定,闭起双目,开始运功调息。 虽然中了两次毒,但是迷药再怎么凶猛,也不过是镜花水月。半个时辰后,沈雁轻轻呼出了口气,睁开了双眼。入目已经不是那间摆满刑具的小楼,而是张满是锦缎的雕花大床,轻柔的帷幔搭在床边,半遮半掩,让人看不清屋内的事物。 之前昏迷之时,他依稀还有些印象,只觉自己向下一倒,栽在了那人的怀抱之中。为了让那人安心,他还低低说了句“放心”,也不知对方有没有听闻。沈雁眼帘低垂,伸展了一下手指,内力还未恢复,似乎那妖女使出的毒散并未全数褪去。 然而手指还未伸直,他身形突然一僵,这才发现了自己躺着的床上,还坐着一人,双腿盘膝,气意凝滞,似乎正在运功。沈雁的喉头不由一紧,慢慢向上看去,屋内并未点起灯火,帷幔又垂得太低,把两人笼罩在了一片幽暗之中。内力尚未恢复,沈雁眨了眨双眼,也未看清那人脸上的表情。只是他们挨得太近了,近到似乎伸手就能触到那人的膝头。 心跳突然快了些,沈雁貌似漫不经心的挪动了一□体,让自己离那人稍稍远了些,似乎唯有这样,才能避开从他身上溢出的暖暖气意。然而还未退开,对方已经睁开了双眼,那双明亮眼眸如同黑暗中闪烁的星子,牢牢锁在自己身上。沈雁只觉得腕上一紧,就被人扣住了脉门。 “还没恢复内力?”只是摸了下脉搏,严漠就皱起了眉头。 连自家心跳尚且控制不住,沈雁哪敢让他这样捏住脉门,不由微微一挣:“可能是药效并未完全褪去,等到……” “若是恢复不了,我也有法子祛除你体内余毒。”严漠并未理会他的辩解,一字一句说道。 听到这话,沈雁只是愣了一下,脸上腾地一下就冒出了尴尬神色,那法子他当然清楚,不就是双修吗!可是有了上次的经历,他哪里还敢再邀人双修。半是狼狈的露出笑容,沈雁再次挣了挣手腕:“严兄过虑了,只是点迷药,哪里需要你……咳……下次我定然不会再冒然以身试毒了。” 听到这话,严漠才像满意了似得松开了沈雁的手腕。这浪子也不敢耽搁,直接就从床上滚了下来,快步走到房间正中,然而刚站定脚步,他突然一皱眉,偏头向左肩看去。只见肩上那片殷红早就消失不见,伤口早已包扎妥当,衣衫也不再是自己穿过的那件,似乎昏迷之时被人打理了干净,难不成…… 把满脑子绮思抛诸脑后,沈雁强自定了定心神,方才张口说道“这次多亏严兄相助,也不知翠烟阁现在情况如何,菲菲她有没有说什么……” 只是一松手,那人就又逃了开去。严漠唇边溢出一抹微笑,也慢条斯理的下了床榻,在床下站定,才回了他两个字:“没问。” 这话顿时让沈雁噎了个半死,无奈的看了严漠一眼,他笑着摇了摇头:“怕是还要问问菲菲,看看此间究竟是怎么回事……” “还能是怎么回事?不就是薛红绡那妖女想要你的性命。”宛若莺啼的清亮声音从窗外传来,语气却不那么温柔,叶菲菲一把推开了房门,冲两人微微一笑,“可睡够了?够的话,跟我来吧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这两天精神好多啦,今天就早些更吧=w=以后工作日还是保持隔天下午的4点更新,按点来捡掉落奏好啦 谢谢大家的鼓励和安慰,还有投喂,用力蹭一蹭,窝会继续努力哒>3< 此處留白扔了一个手榴弹 此處留白扔了一个火箭炮 此處留白扔了一个火箭炮 七海红沙扔了一个地雷 黑吉扔了一个地雷 懒猫格林扔了一个地雷 leilei84842扔了一个地雷 saki123扔了一个火箭炮 冬虫夏草扔了一个地雷 读者“懒猫格林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梓夕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joyce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千里快哉”,灌溉营养液 +1 第五十章 看到突然闯进门来的好友,沈雁不由一怔,面上浮出几分尴尬。他功力尚未恢复,当然是听不到门外响动的,刚刚问起菲菲之事更多只是为了缓解心中窘迫,谁能想到这女人就在门外。然而叶菲菲是翠烟阁花魁,这阁中她想去何处不能去的?如今被这么一闯,倒像是被她撞破了什么,就连沈雁也不由显出一丝赫然。 一旁的严漠却并未接话,而是目视走进房间的美人,冷冷一笑:“摘星楼只是为了沈雁?我看未必吧。敢问叶大家是何时被他们监视的,又是何时被俘了亲友?” 这句话让叶菲菲面上笑容一敛,像是从严漠眸中察觉出了一些东西,她过了片刻才答道:“看来严公子还是想要个交代了?放心,我虽是个女子,却也不会畏首畏尾,藏而不露的。还请两位移步,换个地方再谈。” 叶菲菲的语气中自有一份郑重,也不在乎对方流露出的敌意,冲沈雁微微颔首,转身就朝门外走去。待她离得远了些,沈雁才冲严漠一笑:“严兄,菲菲只是跟我玩笑惯了,并无恶意。” “玩笑?”严漠唇边挑起一抹冷笑,“摘星楼总不会是这几日才研制出*毒散,如若你上次来时她就已被监视,为何当时并不下手?若是当时他们并无杀你的意思,又何必要控制翠烟阁?这安排怕不是冲你来的,而是叶菲菲此人本就有利用价值,甚至本就跟他们牵扯不清。你这个‘红颜知己’,并没想象中那么简单。” 沈雁这次倒是没有反驳,只是摇了摇头:“她毕竟是个女子,还是个风尘女子……” 身在风尘,自然会随波逐流,这残酷江湖对女子更不会有半分温柔,若是菲菲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,他并不怪她。 严漠能听懂这话的言下之意,甚至也并非无法理解,他也是经过乱世的人,当然知道乱世之中那些女人为了活命会做出什么。然而从沈雁嘴里听到这话,却让他很不快活。这浪子永远都是如此,会把朋友、别人,看的比自家性命还重。冷哼了一声,严漠也不再废话,甩袖向门外走去。看着对方的背影,沈雁唇边的苦笑更浓,无奈的叹了口气,也跟了出去。 这次,他们并未走出多远,去得也并非哪处闺房,而是翠烟阁中鼎鼎大名的观月台。此台建于翠烟阁伊始,距今也有百余载了,不但雕梁画栋,气势辉煌,还有分前朝意趣。楼台高耸,四面镂空,每当月色大好之时,登台望月,便如仙台宴饮,说不出的潇洒风流。乃是翠烟阁一等一的迎宾去处。谁料叶菲菲并没有带他们走上台阁,反而在台下一角拍了两拍,拉出一道暗门来。 任谁也想不到,这宏伟壮丽的月台,居然会有一条通往地下的暗门。看着菲菲不紧不慢的身影,沈雁皱了皱眉,跟着严漠一同走了下去。此时室外旭日初升,晨光乍现,这间密室却阴冷的够呛,一排手腕粗细的烛火已经点燃,火光摇曳,衬得人影也有些斑驳不定。常年散落在馆内的脂粉气味消失不见,反而透出了一股腐朽的土腥味道。 不多时,三人就到了一间暗室之中。此处看起来只有寻常卧房大小,四壁却修得异常厚实。叶菲菲缓步走到了桌边,在椅上坐定,见两人入内并未多话,只是拿起手边的一块令牌轻轻一抛,扔在了沈雁面前。仅仅看了一眼,沈雁就皱起眉头。 “血衣令?” 落在他面前的,是一块通体赤红的牌子,长约三寸,宽不过两指,上面用乌金铭了“血衣”二字,可不正是魔门血衣的专属令牌?放在几年前,只这块牌子就能在江湖引起一片血雨腥风,然而现今血衣门已然覆灭,翠烟阁怎么还有此物? 看着沈雁面上神色,叶菲菲坦然一笑:“没料到吗?我翠烟阁原本也与血衣门有些瓜葛,直到师父那脉,才渐渐脱离了他们的掌控,两年前血衣门覆灭,我还以为今生再也不必开启这间密室,谁料居然还有人知晓此事……” 这事就连沈雁也从未听过,翠烟阁立馆已有几代,江湖中从未传出什么风声,更别提附庸于血衣门这等魔门。当年诸派围攻血衣门,对于这些魔教余孽可是丝毫未曾手下留情,就连曾经有些投靠血衣门的小门小宗,也被缴了个干干净净。如此的话…… 沈雁沉吟片刻,开口问道:“那薛红绡本来就是血衣门中人,是她寻上门来的?” 叶菲菲冷冷一笑:“她还不够分量。当初锦绣门也不过是依附血衣门的小小门宗,薛红绡又哪里会知道这些陈年往事。然而她不晓得,摘星楼却不知从哪里打听了来。一个月前,我这边突然出了不少潜伏的奸细,直接控制了翠烟阁的消息渠道,亦拿出一些证据,来威胁与我。当时江湖中乱象方显,甘三那傻小子跑去闯白鸾峰,你又背上了杀害苦圆的罪名,若是再传出我乃是血衣门余部……” 叶菲菲的话没有继续,但是其中的意思已经不言而明。沈雁心中不由一叹,果真如他所料,菲菲当时肯应下“反目”一事,并非是嫌弃自己惹上了太多麻烦,而是因为她本就深陷麻烦之中。 严漠却未感叹,反而剑眉一挑:“既然血衣门人人得而诛之,只要把你的身份摆出,自然会有武林人士出面,拖沈雁下水怕也不算太难。为何他们会突然改了主意,在你这边设伏?若不是你从中说了些什么,他们怕是会选个更简单的法子吧?” 人为刀俎,我为鱼肉,左右都是操控,摘星楼明明可以选个更简单的法子,为何会保全翠烟阁的声名?若说这里面没有半分猫腻,严漠是决计不信的。最可能的莫过于叶菲菲已经投靠了摘星楼,以身做饵、亲自设伏。 沈雁闻言,不由露出抹苦笑,这话严漠倒也猜对了大半。若是菲菲真的被污做血衣门残部,就算再怎么危险,他怕是也要舍命来救的。因而弄出个离谱谣言,倒像是画蛇添足了。 “投靠摘星楼?我是做不到的。”叶菲菲语中带着一抹难以辨明的滋味,烛火的焰光在她眼中摇曳,显得那双妙目都黯淡了几分,“他们杀了李大,我又怎么可能投于这群人门下……” “你……”沈雁顿时一滞,他当然也猜出是摘星楼设计杀害李大,但是并且想到,连菲菲都知道了其中内情。 叶菲菲唇边露出了一抹冷绝笑意:“放出那个谣言的,的确是我。半个月前,摘星楼突然改了主意,非但派出几人控制了翠烟阁,还调配了药物,安排了人手,作出不死不休的姿态。随后白鸾峰传出了消息,我才知道出了这么个大麻烦。摘星楼人心不稳,我当然要搏上一搏。” 连续一系列动作,让摘星楼成了众矢之的,更别提薛红绡身上显露出的急迫。他们是真心想要沈雁的性命,甚至可以为了他,牺牲翠烟楼上下。叶菲菲并不怕死,但是就这么死了,害友人丢掉性命,还毁了翠烟阁的基业,让其落入贼人之手,她是绝不愿的! 故而配合也就成了最后的赌注。敷衍薛红绡之余,她也想方设法弄出了条谣言,只为赌沈雁是否会上钩,又能否发现其中的不对。若是他心思通明,倒也不是不能破开这个死局。若是没有胜出,也不过是鱼死网破。 而这一把,她并未赌输。 只是为了赌赢这一把,必须有人付出些什么。叶菲菲唇边露出一抹微笑:“我原以为,你会跟甘三一起来呢,没想到居然会带这人。不过如此也好,他可比甘三要厉害多了,居然连蚀骨追魂散都奈何不得,倒是省却了许多麻烦。” 说者无心,听者有意。沈雁眉头不由微皱,仔细打量起了菲菲的身形。此处并不她那间闺阁,也没有灯火阑珊的模糊,只是几眼看去,他就悚然一惊:“你的武功……” “他们要的是拔掉爪牙的猫咪。反正我的武功也不见得如何,失了也就是失了吧。”叶菲菲这次笑得倒是畅快。以身做饵,又有谁能丝毫不付出呢?她是赌了一把,但是赌注绝非只有沈雁一人。 沈雁却陷入了沉默。恐怕菲菲原本想要付出的,不单单只是这些。若是只带了甘三来,哪怕最后自己得救,翠烟阁无事,菲菲本人恐怕也…… 看出沈雁所想,叶菲菲倒也没有耽搁,笑着反问道:“说起来,你到底查到了什么,才让摘星楼这么大张旗鼓的穷追不舍?” 沈雁唇边露出了一抹苦笑:“不多。只是摘星楼想要什么,又被何人掌控。” 叶菲菲目中显出一份凝重:“适才我审了那个薛红绡,从她嘴里也得出了些消息。摘星楼主张松计划在苏府寿宴时闹出什么事端,怕是要对正道人士不利……” “没想到那妖女嘴还挺严。”沈雁唇边溢出抹嘲讽,“张松之流恐怕也是幌子,这次主持武林大会的魏凌云,本就跟摘星楼脱不开关系,而他们所图的,乃是前朝一件名为九龙环的旧物。” 两边的消息同时出口,内容却截然相反。叶菲菲惊诧的皱起了眉,沉吟片刻后突然笑出了声来:“原来如此,难怪这群人会对血衣门念念不忘,又会害了李大的性命。你这个消息可真够上他们千里追杀,不死不休了……” 笑声如同银瓶乍碎,清冽舒畅,也透出隐隐怒意。叶菲菲并不蠢笨,坏的也不是脑子。只是稍一动念,她就想清楚了其中关窍。 “你们这些外人可能并不知晓血衣门的来历,但是我却再清楚不过,这血衣门,也跟前朝有些干系呢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这两天略有些忙,就先短小一下下,下次更新一定粗长=w= 谢谢大家并木有抛弃窝,窝会继续努力哒>33< 也感谢小伙伴们的投喂,用力蹭一蹭~ 废柴公公扔了一个火箭炮 琉璃宝儿扔了一个地雷 最亲的某某扔了一个地雷 废柴公公扔了一个地雷 读者“舞飞樱”,灌溉营养液 第五十一章 血衣门,乃是江湖百余载来最大一派魔门,只因门徒人人身穿赤色短衫,又嗜血好杀,才而被武林同道称之为“血衣门”。和其他邪道门宗不同,这血衣门虽然立派已久,但是之前并不显山露水,除了跟几个小门小宗争抢盐铁外,根本看不出多少邪魔风范。然而十几年前,血衣门突然门风大改,不但三番五次跟弥勒宗、普度教之类的邪宗结交,更是开始祸乱地方,屠戮仕绅,甚至犯下袭杀朝廷命官的大案。最终惹来武林公愤,被朝廷和名门正派联手绞杀。 只是血衣门总坛被除,其门下余孽却迟迟未清,在江湖中很是掀起过一阵血雨腥风,直至两年前最后一脉血衣残部被灭,方才算彻底剿灭了这家魔门。然而造出了如此大的声势,江湖中对于血衣门了解依旧不算多,盖因这个门宗太过诡谲,作乱的时间又短,跟各大派牵扯不多,着实让人猜不透他们行事究竟意欲何为。 可是别人不知,叶菲菲却清楚得很。翠烟阁虽然不是血衣门的嫡系,却跟首任护法有些牵扯不清的关系,几代传承下来,倒是也晓得一些门内秘闻。其中最隐秘的一条,正是血衣门主和前朝之间的纠葛。相传初代门主拥有前朝启帝血脉,血衣门的邪派武功更是出自大内,有着常人不能及的速成法门,故而血衣门才能在几代之内悄无声息经营出如此家底。至于袭杀命官、搅乱地方之类,更是他们的本意所在,旨在颠覆大楚朝廷。 不过此乃血衣门核心机密,翠烟阁初代阁主也不过偶尔得知,才生出跟对方划清界限的心思,毕竟太平盛世来之不宜,朝廷又哪是小小门宗就能颠覆的了得。既然深知此事不可为,翠烟阁又怎会跟着那群狂人一起发疯,坏了自家性命。 叶菲菲的口舌何等灵便,没用多大功夫,就把各种详情说与了沈雁两人。听到这个消息,沈雁眉峰不由紧紧皱起:“血衣门也有前朝血脉?这怎么可能……” 由不得他不惊讶,血衣门开始发疯之时,恰巧也是华夫人嫁入苏府之后。若是血衣门也有前朝血脉,岂不是与那华夫人有些干系?那为何剿灭血衣门时,苏府出了那么大的气力,既然目的相同,他们不该齐心协力才是吗? 带着疑惑,沈雁把自己探知的前朝轶闻和九龙环的消息尽数说了出来。听完对方所言,叶菲菲非但没有半分猜疑,反而唇角一挑:“你这么一说,我倒觉得两条传闻都是真的了。如果那位筠华公主确有其人,又怎能保证自己生出的都是女儿?最可能的莫过于让儿子掌领暗中的势力,女儿则利用身份行走江湖,探听九龙环的消息。至于为何苏府会灭了血衣门,呵呵,这就要看那位新任的华夫人,是站在谁人身旁了。” “若是站在兄弟这边,为了亡故的国朝拼命,自然应当竭尽全力挖掘苏府的好处,让血衣门为之壮大。相反若是为了苏府,说不好就要跟兄弟离心,把血衣门的根底透个干净。据说苏府那位二房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物,前朝都亡故百余载了,就算能够复国,她一个公主又能落得什么好处?更别提颠覆国朝来的何其飘渺,还不如拿到九龙环里藏着的宝图或者那传说中的武功秘籍来得实在。”叶菲菲口中带出了些嘲讽,淡淡笑道:“更别提那苏府,不也有些问鼎武林的心思吗?” 晋阳苏府也是一顶一的武林豪门,苏老爷子更是心胸广阔、手段高明,当年迎娶神秘的华夫人就引来一片哗然,如今二儿子苏沐也混出了个四公子名头,加之魏凌云此等佳婿,十年之后,又何愁江湖地位?有了这般身家,难不成还要跟血衣门那等魔门沆瀣一气吗。 血衣门之于苏府,怕也是要处之而后快的。 这番推测非但没有半丝深奥,在菲菲嘴里反而如同什么后宅阴私一般,透着股酸腐气息。然而话听起来可笑,落在实处却让人半点也笑不出来,过了良久,沈雁才苦笑出声:“不管苏府如何打算,这魏凌云怕是没按什么好心。还有那个摘星楼主张松,不论是幌子还是同伙,也都不容忽视。如今甘三还在踏雪山庄,也不知能不能从他那里做些安排。” 如今想来,这踏雪山庄的布局恐怕也跟李家庄别无二致。为了拿到九龙环,摘星楼杀了李大,给李二安排了个“娘子”。那么碰上丁府招亲,用冉枫做个暗钉也并非毫无可能。不管丁庄主原先属意何人,若是江湖中传出淫贼姚浪毁了丁姑娘清誉,那适逢其会的冉公子,可不就是最好的女婿人选?只可惜如此的安排,被严漠这颗乱子毁了个干净,就算摘星楼筹备再怎么妥当,此时也该换个法子了。 然而叶菲菲却摇了摇头:“就算保住了踏雪山庄的九龙环,换取丁庄主的信任,与那魏凌云怕也没什么害处。若是没有什么证据,想要扳到他恐怕并不容易……” “扳倒?”严漠露出一丝冷笑,“我看倒是不必。既然魏凌云想要在苏府搅事,就该让他搅个痛快。从他往日行径不难看出,此人喜用阴谋,心思又诡谲万分,且不论本意如何,阴谋太过,筹划太多,难免有些地方会行差踏错。所谓一力降十会,搅乱他的根基,戳穿他的谋划,不论成败,他都要自乱阵脚。” 叶菲菲眉头微微一皱,旋即掩唇笑了起来:“你这主意,怕是要让那些秃驴老道们也闹得没法收拾了。只可惜我们人手似乎有些不够……” “踏雪山庄呢?还有那个藏了暗线的李府,若是能抓出来,也不失为一样助力。”严漠扭头看向一旁的沈雁,用目光询问他的意思。 沈雁却微微踟蹰了下,张口说道:“严兄的办法不是不可为,不过我还想去探探苦圆的故居。如今看菲菲这边的情形,摘星楼杀害苦圆,恐怕也不只是想要把罪名栽赃给我,而是苦圆知晓了什么让他们不得不防的事情。” 苦圆因自己而死,沈雁从不敢忘,如今把那些蛛丝马迹细细想来,怕是也有些古怪。只是比起他们所要筹划的,此事未免有些无关紧要,因而他说来也有几分犹豫。 严漠倒是没用反驳,微微颔首:“既然跟摘星楼有关,去查查倒也无妨,说不好还能有些用处。只是翠烟阁不能多待了,最好先瞒下妖女被擒的事情,能拖上一日,便多出一分胜算。” 看着严漠面上神情,叶菲菲突然露出一抹笑意,扭头冲沈雁问道:“你内力可曾恢复了?” 沈雁一愣,不由自主瞟了身边人一眼,尴尬答道:“脉中有些动静了,想来运功疗伤一段时间,自然能够恢复如初。” 叶菲菲柳眉一挑:“那还不赶紧运功去,隔壁有个静室,你先去疗伤,我这边还有些话想问问严公子。” 沈雁心中罕见的有些露怯,干咳了一声:“严兄,那我……” 严漠未曾开口,出手如电,直接捏上了他的脉门,号了片刻才微微点头:“去吧,等会我去找你。” 这下弄得沈雁几乎都要坐立不安了,看着菲菲面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,他哪里还敢多留,扭头落荒而逃。 直到那狼狈身影消失在门外,叶菲菲才转过了头,冲严漠微微一笑:“若不是沈雁说给我听,还真以为严公子就是那位玉面郎君姚浪,不过比起气度,你可要强上他许多。比起手段……”叶菲菲那双妙目在严漠身上转了一遭,“……怕是要更胜一筹了。” 面前这位花魁脸上带笑,话语中却带出几分古怪意味,严漠剑眉一轩,冷冷的看了回来:“叶大家是何意思?” “没什么要紧的,奴家有些只是好奇,严公子究竟是如何看待我那位好友呢?”虽然脸上依旧笑容嫣然,那双凤目中却多出几分审度,叶菲菲轻启朱唇,张口问道,“听沈雁说,你舍生忘死,救过他数次?” 严漠冷哼一声:“叶大家难不成忘了,他适才还舍生忘死救你了的性命。” 这话里带出的意味让叶菲菲不由一怔,过了片刻才轻笑出声:“严公子果真对阿雁上心得紧呢。只是你可晓得,他那个风流浪子的名头,是从何而来?” 若是刚刚只是试探,如今这话的意思可就再明白不过。既然能有个浪子头衔,那沈雁自然也是个万花丛中过的角色,叶菲菲不论想说的是什么,都不会是他想听的。因而,严漠也没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。 “他之前如何,我并不在乎。但是之后如何,也不劳叶大家费心。那人的性命我的确救过数次,当然无心伤他,更不乐意看到他被别人所伤。” 严漠的话语里带着一份笃定,也有一份强硬。叶菲菲是何等出身,怎么可能听不出话里的意思。其实以她的眼光又何尝看不出沈雁也乱了心神,只是严漠这人来历诡异,又探不出任何根底,由不得她问上一问。可是现在得到的答复,却比预想的要利落太多。 眨了眨眼,叶菲菲终于笑出来声,轻轻柔柔往椅背上一靠:“看来是奴家多虑了,严公子请勿见怪。” 严漠此时却上下打量了叶菲菲一眼,目光中还有些其它意味。对上这目光,叶菲菲不由掩唇一笑,如此分明的醋意,她也着实遇到过不少呢。只是醋坛子还是扔给沈雁吧,她再解释起来,怕是越说越乱。 唇边笑意渐渐敛去,叶菲菲站起身来,冲严漠微微躬身:“今次也要多谢严公子援手。只是阿雁如今境况凶险,还请你们小心行事,莫要中了摘星楼的诡计。” 严漠这次倒是没说什么,只是微一颔首,就转身离开了房间。看着对方背影,叶菲菲面上又露出了一抹微笑,她也曾猜过沈雁那浪子最终会落在谁人之手,却从未想过,竟然会是个男人。若是有机会,她倒是很乐意去问问他感觉如何。 离开了房间,严漠快步向一旁的静室走去。刚才那女子妖娆不已的“阿雁”还在他耳边回荡不休,让他心头不由生出几分火气。然而这番话,倒也不是没有用处。 踏进了那间静室,只见沈雁已经盘膝坐在了榻上,显然正在运功。体内真气大概恢复了少许,让他那略显苍白的面上也多出了些血色。严漠站在原地看了他半晌,最终唇边露出一抹轻笑。 若是没有叶菲菲这番质问,他可能悟得还不会如此之快。诚如自己方才所说,沈雁这个人,他是不会再放手了。和当年对师尊的感觉全然不同,他对沈雁的心思怕是有几分复杂的,既有掌控之心,亦有怜惜之欲,若是没有那场双修,怕是会变作莫逆之交。但是既然已经尝过,他又怎么可能再把这人拱手让与他人。 当年师尊也曾对自己说过,爱之愈深,情思便会愈发复杂,既可使人成魔,亦可使人成圣。他当初还不懂这是何意,但是现在却有了几分体悟。原来爱欲也可以来得如此奇妙惑人。可惜了这次被人搅扰,否则他真该再试试双修…… 凝视了那人片刻,严漠终于挑起了唇角,也盘膝坐了下来。就像一只护住了食的孤狼一般,牢牢守在了那人身前。 又过了片刻,沈雁眼皮微动,悄无声息的撩起一丝眼帘,看向坐在身边的男人。其实这次运功他可运的有些心不在焉,既担心菲菲不知看穿了什么,又有些担忧那疯女人会不会乱讲点什么,惹的严兄发怒。这一颗心七上八下的,又怎么可能安心调息 只是未曾想严漠归来时并未发怒,反而盯着他看了半晌,最终也未曾说出什么,只是静静坐在了自己身侧。心头有些忐忑,亦有几分雀跃,沈雁心头微颤,不由又想起了当时严漠捏着自己手腕,说要“双修”的情形。那只是个玩笑?还是说,他并不介意跟自己肌肤相亲?这等想法虽然荒唐,却又时时在他脑中萦绕,让他有些心猿意马起来。 过了良久,他终于还是微微叹了口气。不论如何,现在怕都不是个好时机,摘星楼这个负累还压在头顶,哪里容他行差踏错半步。只是若是有朝一日斩灭了这个祸害,他真的要试上一试,就算最终落得个难堪,也好过这般猜来猜去,走火入魔的好。 万般心思在肚里打了个滚,沈雁终是闭上了双眼,凝神调息起来。静室里悄然无声,只剩下两道同样清浅的鼻息,慢慢交融在了一处。 作者有话要说:好像稍微粗长了一点点(喂 是说最近还是老犯困,也不知为毛。呜,周末努力再多更写好啦>_< 谢谢小伙伴们滴投喂和订阅,用力蹭蹭~ 琉璃宝儿扔了一个地雷 黑吉扔了一个地雷 黑吉扔了一个地雷 黑吉扔了一个地雷 黑吉扔了一个地雷 晴天三雨扔了一个地雷 读者“小丸子姐姐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小小三a”,灌溉营养液 +1 第五十二章 这几日,魏凌云也没有闲着。江湖乱局已成,他的安排却还未完备,一味等待自然不是办法,因而明暗两条线上都开始了动作。明里以凌云公子的身份站了出来,号召各地门宗警惕摘星楼的窥探,甚至亲自跟天门道人一起自拔除岱县附近的几个暗桩,迎来交口称赞。暗里则以摘星楼主身份下了死令,舍弃大部分据点,仅留悦来客栈一系作为哨探,把兵力击中在了苏府所在的晋阳城,以及摘星楼总坛。 这两个动作互为表里,倒是让局势再次回到了自己掌控之中。然而再怎么安排,也只是扳回了一些主动,由开阳带回的消息依旧不容乐观。站在天字院中,魏凌云的脸色不怎么好看,直视着跪在脚边的影卫:“丁夫人带着丁小姐去栖凤山庄做客了?” 这消息其实不怎么稀奇,丁夫人本就是栖凤山庄邱庄主的表妹,带着女儿过去做客也不过是寻常拜会而已。但是对于魏凌云,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坏消息。因为踏雪山庄那枚九龙环,恰巧是丁夫人的陪嫁饰品。在原著中,正是苏老爷子手下的暗桩与丁小姐订了亲,才从踏雪山庄骗来了那枚九龙环。 这个办法,他原先也是想照搬的。不但斩灭了苏府的暗线,还想尽办法用姚浪这个赫赫有名的淫贼去毁丁小姐的清誉,给冉枫制造机会。谁料被个莫名其妙的穿越者撞个正着,不但坏了他的计划,还把冉枫这颗棋子顺手拔了。如此一来,踏雪山庄就不得不用上了预备方案,派人潜入山庄,窃取九龙环。 要知道这个难度可就大多了。踏雪山庄毕竟也是江湖四大山庄之一,基本不用外姓人,山庄之内的防守自成体系。更要命的是,九龙环本为丁夫人的嫁妆,除了她和丁小姐,不会有人知道这个小小玉件放在哪里,而这两位内眷身边的防备,别提有多森严了。既不能打草惊蛇,又要海底捞针,难度不可谓不大,谁能料到这时候她们竟然跑去了栖凤山庄瞎逛! 栖凤山庄的江湖排名本就在踏雪山庄之上,他们又从未在那边做过安排,只要两人踏入了栖凤山庄,那么再探九龙环就没有半点希望了。唯一的机会也只有在她们回程的路上另行截杀,只是现在苏府寿宴在即,也不知将来能不能赶上趟儿…… 咬了咬牙,魏凌云恨恨说道:“也罢,踏雪山庄总还是有机会的,就算现在拿不到,也不会耽搁太久,现下还是苏府的事情为重。你跟苏洵安排的怎样了?” “苏大公子已经拿到了一些证据,也跟属下安排了当日进出苏府的方法,如若顺利,当能杀的苏府一个措手不及。”开阳的声音沉稳,面上也未露出半丝异样。 “呵呵,只要不被沈雁那小子拐走就好,就把这个天大的机会送给他吧。”魏凌云冷冷一笑,转而问道,“瑶光那边传来消息了吗?” “未曾有沈雁的死讯,薛堂主发来消息,想要跟绿萝夫人交换一下任务。” “这贱婢!”魏凌云差点没气笑了出来,平时争风吃醋也就罢了,还能当成情趣,这忒么都啥时候了,她还有心思惦记着吃醋?!一甩袍袖,他冷声喝道,“若是这次抓不到沈雁,她也别当什么堂主了,回来给绿萝洒扫捶背吧,要她还有何用!” 开阳并没有接话,身为楼主的影卫,他当然知道薛红绡的真实身份,也清楚主人有多喜欢这个妖女。然而他同样也知道,若是挡了主人的道,任是百般宠爱,重视万分,也不过是个弃之敝屣的结局。就如同薛红绡,如同这摘星楼的基业。 魏凌云却没有留意自己这只忠犬的心思,指尖在桌上轻轻敲了敲,他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:“不管了,明日就跟天门老儿一起上路吧,苏府我们也不能去得太晚了,大不了在寿宴上多防备一些。就算沈雁再能蹦跶,大局已定,他还能折腾出个什么花样。” 冷哼一声,魏凌云冲开阳吩咐道:“你也做好准备,这几天就别离开苏洵身边了,一定别让他跟沈雁有任何接触。等到正日子,还需要你演好那场戏才行。” “属下遵命。”开阳微微欠了欠身,那条笔直的脊梁似乎也被这躬身的动作折弯了一些,没有再说任何话,他如同往日一般消失在了房间中。 魏凌云却没有起身,指尖仍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敲着身前的桌案。其实别的他都不怕,也有十足的筹谋和准备,但是沈雁这个原主还是让人头痛,主角光环这种东西真是让人防不胜防。还有那个严漠……停下了手上的动作,他唇边露出一丝冷峻笑意,如今看来,这小子肯定不是乖乖来当NPC的,而是一心想要夺取自己的地位。那就放手一战吧!他这些年来的勤学苦练也不是玩虚的,是骡子是马,拉出来溜溜再说! 一展袍袖,凌云公子又恢复了往日的潇洒气意,大步朝门外走去。 沈雁觉得自己开始有些气喘了,他的轻功虽算不得举世无双,在武林中也可称出类拔萃,能够追上的不过寥寥几人。如今虽然连续受了几次伤,又中过些毒,但是运起轻功恐怕依旧没什么人能够追上。然而现在在他身侧的男人,绝不包括在内。 严漠的轻功太强了,不只是他那形如鬼魅的步伐,或是能从悬崖峭壁上直坠无碍的法门,更是那股生生不息的诡谲内劲。自此内力恢复之后,他就一日强过一日,莫说是当日的自己,如今便是遇上少林三慧,也不一定会落了下风吧? 心底多少有些七上八下,但是沈雁的脚步却未放缓,如今夜色正浓,是他们赶路的最好时机。因为要隐瞒行踪,这次他和严漠并未乘马,而是从翠烟阁的暗道出来,运起轻功往苦圆身死的雒阳城赶去。两城之间相隔倒也不远,不过百余里路,可是有严漠这个同伴,仅仅半日,他就有些跟不上了。 突然,沈雁脚下一缓,望向前方。只见巍峨的雒阳城出现在眼帘之前,作为中原数一数二的雄城,那宽阔城墙如同直插天际,遥遥望去,别有一番气度。 轻轻嘘出口气,沈雁笑道:“严兄,前方就是雒阳城了,只是现在方才三更,城门还没开启。不若我们先休息片刻,等到天亮再进城去。” 严漠却瞥了沈雁一眼,淡淡说道:“不用。趁夜进城再好不过,这样的大城,摘星楼不会毫无防备,还是夜探为妙。” 沈雁不由一滞,苦笑道:“严兄有所不知,这雒阳城墙高足有十丈,若是带了些钩爪还能试着攀爬,如今恐怕是……” “我能上去。”严漠打断了他的话语,“亦能带着你上去。” 这次就连沈雁都不由睁大了眼睛,这可是十丈的城墙,既无踏足之处,也无绳索助力,莫说是寻常轻功,就是武当纵云梯来了,也不见得能够上下,更别提带着一个累赘。这样都行,难不成他学的是什么仙术? “当年的钓鱼城,二十万大军围困,三面环水一面峭壁,我亦顺着十数丈的悬崖数趟往返,取来江中活鱼。王知州把那些鱼送入敌军帅帐,以示城中粮米不缺,水源充沛,才逼得敌人不得不退。”面对沈雁的诧异神情,严漠明亮双眸中闪出逼人神采,“我的身法轻身法门名为踏云,最擅长的便是提纵之术,这座城池,还难不倒我。” 沈雁良久未能说出话来,最终摇头一笑:“是我小觑了严兄。” 这又何止只是什么轻身术的问题,沈雁不得不笑,亦不得不钦佩万分,只为这寥寥数语中尽显的豪气。严漠并未说什么,只是伸手一搭沈雁的腰侧,再次迈开了脚步:“要从哪里进,指给我看吧。” 那只手紧紧抓在腰上,似乎又按住了当日留下淤痕的地方。沈雁只觉心跳又快了起来,之前他重伤之时,被严漠搀在腰侧,抱在怀中的次数不可谓不多,然而此一时彼一时,如今他心思早就不纯,又哪有坦然受之的道理。更别提在菲菲那里他才刚刚下定了决心…… “既然如此,从西门进入外城即可。”沈雁最终还是没有做出什么此地无银的动作,只是稳了稳心绪,匆匆答道,“苦圆有个不为人知的习惯,就是每到一城必要选间小庙挂单,把一些贵重法器放在对方禅房之中。但是他本人并不在寺中居住,害怕仇家寻上那些庙宇的麻烦。故而外城西侧的清泉寺,很有可能就是苦圆这次选择的挂单之处。” 苦圆是个游僧,还是个不怎么守清规戒律的痴狂和尚,但是他的礼佛之心不逊于任何高僧大德,只是从不显与旁人面前罢了。因而苦圆真的探听到了什么消息,最有可能存放那些消息的,正是他挂单的小庙内。而这一点,任凭摘星楼手眼通天,也未必能够知晓。 严漠脚步不停:“挂单之处可能有隐藏的消息?他死前想要跟你会面?” “不,他邀的是金刀门主。”沈雁神情肃穆了起来,“后来我仔细想过,那金刀门和祝府也有些干系,祝彪的妻子似乎就是王虎的侄亲,若是苦圆有什么事情想找王门主商量,让摘星楼生出忌惮,又想把祸水东引,推倒我头上,祝府的血案可能就是关键。” “祝府血案也是摘星楼所为?”严漠的声音沉了下来,屠人满门是他最憎恶的事情之一,当年鞑虏入犯,十室九空,哪一门没尝过家破人亡的惨剧。在这种太平盛世闹出如此血案,更是让人不能忍受。 “我倒觉得,在祝府火上添油的事情是摘星楼所为……” 祝府灭门和纵火似乎是两件不太相干的事情,这才是最让人惊疑的地方。只是那个火上浇油的人心中到底抱着怎样的打算,着实让人猜不透。而祝大镖头又是接了什么样的生意,才让他家惨遭如此横祸呢? 脑中正想着这些事情,沈雁突然觉得脚下一停,原来是两人已经到了雒阳城下。站在墙角往上看去,厚重的城墙似乎永无止尽,青石方砖早就被涂成了赭红色,细细密密找不到任何棱角,别说往上挂钩爪,便是一根针都不见得能□□去。然而严漠神色却未改变半分,只是在手上加了分力,沉声说道:“抓牢了。” 随着话句话,他的身姿拔地而起。 提纵术本就是轻功身法中最难练的一种,全凭一口真气贯通周身,让身形不落。只是再怎么厉害的提纵术,也不过是上房走瓦、鹞子翻身,难不成还能真能一苇渡江、平地飞仙? 然而耳畔风声呼啸,身侧暖意融融,沈雁不由屏住了呼吸。只见身旁那人目光灼灼,袍袖招展,如同一位风姿俊朗的谪仙,转瞬离地就有数丈之遥,气息未竭,足尖在墙上轻轻一点,便再次向上纵去。宽大的黑袍被风鼓动,宛如一只灵巧又刚健的鹰隼,十丈高墙也不过是三五次落足,七八次挥袖,即便带着自己这个累赘,也胜似闲庭信步。 似乎只是一瞬,两人就翻过了墙头,再次往下落去。上攀时都没费什么气力,更不用说下坠。如同一片落羽,两人稳稳的飘坠在城内,沈雁才吐出喉中浊气,他习练轻功十数载,也从未有过这样离奇的感触。那只搭在腰侧的手轻轻一掐,才让他缓过神来,定了定心绪,沈雁冲严漠微微一笑:“严兄果真好身手,清泉寺在这边,你跟我来。” 这次严漠并未紧抓沈雁的腰肢,而是松手放开,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后。两道身影向夜色之中的雒阳城内潜去。 清泉寺并非大庙,不过是城西岳家屯旁的一座清水小庙,连禅房带正殿也不过两进大小,平时连香火善缘都没多少,然则主持远能是位心善之人,非但收养了不少孤儿做了沙弥,管他们的温饱教养,还把这麻雀也似的寺庙收拾的干净整齐。如今四更刚尽,他就已经起身,开始打扫起庭院了。 只是还未扫清一座院落,两个高来高去的侠士,就落在了他面前。 “远能禅师。”看到面上有些惊疑的老和尚,沈雁马上迈前一步,躬身作揖,“鄙人乃是苦圆大师的朋友,这次来清泉寺,是想寻他的遗留在此处的东西……” 听到这句话,远能面上的惊疑才慢慢淡了下去,仔细打量了沈雁片刻,又看了看站在他身侧的严漠,眉头微微一皱,最终才慢吞吞的开口说道:“施主可是姓沈?苦圆也曾跟老衲说过,若是他一月未曾回返寺里,又或是一位名为沈雁的施主来访,可把几样东西交托与他。” 沈雁微微叹了口气:“鄙人正是沈雁。” 他料到了苦圆可能是探听到了什么,但是未曾料到,他还专门给自己留下了遗物。就算从未言明,这个满脑袋痴念的大和尚还是信自己会为他奔走,愿把身后事交托与他。 远能点了点头,放下手中的扫帚,往另一侧的厢房走去。不一会儿就从房中捧出了几样东西,慢步走到沈雁面前。沈雁哪敢怠慢,连忙把那些东西接在手中,只见上面摆着几身旧衣,一份度牒,两本书册,还有一枚信封。 见沈雁接过那些东西,老和尚轻轻叹了口气:“苦圆师弟为鄙寺辛劳良多,还望沈施主能一偿他心中所念。” 说着,他又扭过了头,冲严漠打量片刻,双手合十道:“阿弥陀佛,这位施主身上煞气太重,也不知犯下多少杀孽,恐于寿禄不利。还望施主能够放下屠刀,也还复自家一颗清净琉璃心。” 这句话两人都未曾想到,严漠嘴角一挑,刚想说些什么,沈雁却提前按住了他的手臂,柔声回道:“谢大师教诲。” 恭恭敬敬的朝和尚施了一礼,沈雁拉起严漠的手臂,快步朝寺外走去。此刻天光已然微亮,过不了多长时间街上就要有人了,他们还要找个隐蔽的地方好好看看这些书信。被人拉着,严漠眸子微黯,一言不发跟着对方身后,也走出了那间狭小寺庙。 作者有话要说:今天码完滴略早啊,就提前发了吧。下次更新争取撒糖!=w= 感谢hattie和K29投喂滴地雷,还有遇见百分百投喂滴营养液,一个个么么哒>3< 第五十三章 雒阳城大得很,人烟也相对稠密,不过对于沈雁而言,找一个僻静的藏身地依旧不算麻烦。在城中绕了小半圈,他带着严漠来到了城东。此处正是雒阳城中显贵居住之所,连片宅邸似乎一眼望不到尽头,在小巷之中拐了几拐,他就带严漠穿过了一座窄门。 门后是一条小径,鹅卵石铺就路面,两旁被藤蔓遮的严严实实,走过不长的小径后,一座庭院出现在二人面前。这院落看起来不大,却意外的幽深,每一处的修缮的十分雅致,即可做到移步换景。此时正值春日,路边花树悠然绽放,馥郁芬芳随着微风渗入心脾,在绿树掩映之下,前方隐隐约约露出一栋小楼,形制并不奢华,反而绰约可亲,很有几份天然野趣。 “此处乃是我一位朋友的私邸,如今他应该尚未回返雒阳,倒是可以在这里暂避一日。”沈雁脚步不停,带着人直接走到了那栋小楼中,熟的如同逛自家庭院一般。 这里的景色不可谓不美,又十分的宁静清幽,本来该是个藏身的好地方。然而听到沈雁所说,又看了看楼中的陈设,严漠的眼眸不由沉下几分,这庭院屋舍的布置怎么看都有些脂粉味道,若说沈雁这个朋友是男人,他可决计不信。而能够让一名男子随意进出,无需通报的女人,看起来也有些说不清的暧昧。 沈雁并未察觉严漠的神色不对,径自走进了屋中,把苦圆留下的那些遗物放在了桌上,仔细翻看了一遍后,捡起最上方那枚信封。素白的信封中只装了两三页信纸,内容也不甚多,字写的更是凌乱。但是看着这封短信,沈雁却慢慢皱起了眉峰,这信上所说的东西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许多。 原来在半个月前,苦圆偶然碰上了一位伤重将死的红衫女子。若是旁人遇到这种事情,大概会避之不及,偏偏和尚看对方可怜,亦不忍心让她暴尸荒野,想要上前救治。谁知那女人非但不求苦圆救她性命,反而扔给他一个匣子,狞笑着留下遗言:苏府狗贼背信,误了血衣门上下。 这句话,就算是苦圆也不敢轻信。能被称为苏府的,整个江湖只有一处,血衣门又是个什么口碑,他更是清楚明白。任凭一个血衣余孽的遗言,就让他疑上苏府,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。但是之后的事态却出乎了他的想象。 葬了那个女子后,他突然就被贼人缀上了,这些人几次袭杀,用尽了各种手段。若是没人来追,苦圆说不定就把这女子抛诸脑后。然而现在他却不得不提起心神,开始思索那句话的真假来。这一琢磨,居然看出了些门道,那女子留下的匣子之中虽然有一枚颇为珍贵的龙型玉佩,但是夹层内藏的东西却更让人惊奇,那分明是一页镖书、一封密信。 所谓镖书,乃是货主和镖局签下的协议。上面写名双方性命,镖件内容,若是暗镖,说不好还要注明印信,已保货物完备。这种镖书江湖之中家家镖局都有,根本算不得稀奇,偏生书里藏着的这单镖书,最上方写着“威远镖局”几个大字。 威远镖局那场血案,江湖中谁人不知,又有哪个猜不到是因为祝彪押送的货物出了问题。但是任谁都没料到,这次所押货物的货主居然是血衣门内之人。血衣门乃是江湖人的叫法,他们自己则成自称御天宗,门中左右两位护法,一名蒋倾,一名莫云,其中蒋护法在血衣门总坛被灭时便已身亡,莫护法则拼死逃了出去。 在他逃亡的几年中发生了什么自然不得而知,但是阴差阳错,几样血衣门中的重要物件居然交到了威远镖局手中,托祝彪代为押送。结果货物尚未送出,祝府便被人屠了满门,最后又被一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。 这案子本应成了死案、悬案,谁曾向最为关紧的镖书居然流落了出来。这还不算完,剩下的那页密信更是耸人听闻。据莫云所言,袭击祝府,造成血案的正是苏府暗卫,是他们要那批货物,并且杀掉祝彪灭口。可惜当初他并未放心把所有东西都交给祝彪,而是留下了这枚玉佩,让人代为保管,以期有朝一日能寻苏府报仇。 这两样东西可谓石破惊天,且不说是不是真乃莫云留下的东西,仅仅其中代表的意思,就让人不得不防。故而苦圆才下定决心,前往雒阳城找金刀门主。顺便还给沈雁留了书信,让他也悉知其中内情。 只是最终,苦圆依旧没能亲自把话带到。 短短几页信,沈雁硬是看了一柱香功夫,不是因为和尚字迹潦草,说不清故事,而是因为信中所说的故事,本就让人心惊。苦圆一生莽撞,又痴态太甚,谁能料到他居然在临死之前粗中有细了一回,把这样东西留给自己。 长叹了一口气,沈雁放下手中的信纸,拿过剩下的几样东西。和尚留下的遗物,除了衣衫度牒外,就只有两本佛经。若是常人推测,那镖书密信必然是藏在佛经之中,沈雁却并未理会书籍,而是展开了度牒,仔细打量片刻后,灵巧的手指一勾,拆下了上面的封皮。 硬皮之内,正躺着两页泛黄的纸张。度牒乃是和尚最重要的宝贝,也是唯一寄存在远能禅师手上,而非是他自家禅房里的物件。苦圆这个藏书处,换上别人,怕是永远也猜不出端倪。 “害死苦圆的事物,现在怕是不在了。”沈雁长长叹了口气,把其中复杂故事讲给了身边人,“如若我没有猜错,当初匣中放着的,正是九龙环中的一枚玉佩,被那血衣门女子交到了苦圆手上。追杀苦圆的人可能并不知晓匣中还有其他物件,所以仅是杀了苦圆,夺走玉佩了事。至于他们为什么想栽倒我头上……” “让你多费些心思,无暇顾及其他。”严漠冷冷一笑,“你跟摘星楼到底结下了怎样的仇怨,让他们恨不得杀你后快。” 不但是杀他,还想让他众叛亲离、名誉扫地,这已经不是单纯宿怨可以解释的事情了。 沈雁苦笑摇头,他又何尝知道其中原委。然而现在李大身死、苦圆亡故,甘三和菲菲也险些遭难,他最好的几位朋友都被悬在了鬼门关上,若说跟他没有半点关系,却又如何说得过去。摘星楼为何要为难他们,要一点点夺去他们的性命,只因他们跟自己有些联系,知道了些内情吗? “不论魏凌云想做什么,苏府又抱着何等的心思,他们两者需要的都是同一样东西。合作怕是不会有,争夺才是唯一出路。”严漠岔开了话题,语气中带出了一份森然,“既然他们能够嫁祸给你,不如背后再放把火来,不论是杀人栽赃还是露出消息,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后院起火。” 严漠太习惯于这样的江湖争斗,朋友未必是真正的朋友,眼见也未必件件属实,有人肯为了钱财地位、身家性命卖了良知,自然就有人能想出让人胆寒的诡计。他的乌衣门虽然没兴趣去做,但是着实尝过不少。如今他们只有两人,坐看龙争虎斗,享那渔翁之利,才是最简单的法子。 沈雁却轻轻摇了摇头:“苏府寿宴牵扯太大,我必须亲自去看看。” 不论魏凌云想做什么,他都不会让身边之人好过,这人最擅长的便是作势,不论是当初剿灭血衣门残部,白鸾峰迎仙台上的那场偷袭,还是拿摘星楼作局,办这个武林大会……他若是为了自家目标,绝不会在乎其他人的性命。而苏府连血衣楼都能下得了狠手,所图也绝不会简单,如果放任两者各自筹谋,那么赴宴之人必然性命堪忧。 “只怕轮不到你露头,就会被摘星楼一手斩灭。”严漠当然猜到沈雁的心思,但是他却不肯答应。如今这个局面,亲自赴宴可以说是凶多吉少,不但很难阻止两方的诡计,还有可能被那泼天阴谋卷入其中。摘星楼想杀他,他还要送去被人杀吗? 沈雁抿了抿唇,并未接话,过了许久方才说道:“严兄不也为了一城百姓,援驰参战吗?” “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。”严漠的声音里带出了戾气,“江湖之中再如何纷争,也不干那些庶民的事情,我可以为了家国,为了那些百姓出头,但是江湖之中若是出了事情,哼……” 一声冷哼掩住了其下的意思。在他那世,少林不也是金来投金,蒙来降蒙,换到这个世界,又有何分别?哪有干净无垢的江湖门宗,这等纷争也不过是场狗咬狗的把戏,他不落井下石已经算是宽宏,又哪里肯闯入险局,参与这等无谓之事。 沈雁唇边露出了一抹苦笑:“此处并非严兄故里,这个江湖,恐怕也跟严兄那处江湖有所不同。若是不去苏府,我怕是会良心不安,自觉手染鲜血了。” 这里不是那个必须使劲诡计方能求生的乱世。天门道人虽然傲慢护短,却也是个实打实的正派人物,少林方丈、慧尘大师,还有那成百上千的赴宴之人,又有哪个不有着或大或小的可敬之处?他们并没什么天大过错,若是自己明明知道内情,却撒手不管,又与亲自杀了他们有何异处?他沈雁就算爱惹麻烦,好管闲事,依旧是个不折不扣的江湖人。 严漠的脸色彻底暗了下来,一双明眸如若寒星,直直的望向沈雁:“这样就算见死不救,手染鲜血,我周身怕是没有一寸不血污横流了。” 江湖乱战何等诡谲,他又哪里会在乎几条性命。只要不是盟友亲朋,就算宗门被灭,也跟他没有半分干系! 沈雁摇了摇头,轻声说道:“严兄,方才那位大师说的不错。因而我才想去,更加愿去,此处并非你那个乱世,有所付出,未必没有所得。” 不是置身事外,不是坐山观虎斗,而是闯进那麻烦之中,去解决这些问题。只有最善于找麻烦的人,才会知道遇上麻烦有多让人心焦。而帮人解脱麻烦,又会得到多少宽慰助力。如今他、严漠、甘三、菲菲,无人不深陷这团麻烦之中,若是只在背后搅动,就算能破局又如何?他们一个个背下的恶名,惹出的问题,还能随着麻烦解决消失不见吗?唯有直面这场危局,才能破出樊笼,复还那颗清净琉璃心。 严漠眼中的寒意却更甚了些:“那个和尚说的不错,我的确杀戮过重,也真个死过一回,那又如何……” 他的话并未说完,沈雁伸出手,按在了他的手背上:“我说过,这里并非你那个世界,你也无需像之前那样活着。如果可以,我更愿洗去你身上的血污,除掉那些负累,哪怕明日就死,也过得快快活活。” 沈雁的手很暖,并不十分用力,却稳稳的按在他手上。沈雁的眼中也带着同样的暖意,笑容并不十分鲜明,却溢满了真挚。浪子从不怕死,也从不怕麻烦,只愿随心所欲,过的自由快活。救人也罢,救己也罢,孤身闯入龙潭又如何?若是失了那份浪荡江湖的本心,还剩什么? 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眸,严漠只觉得胸腔一揪,突然失去了声音。他从一个乱世来到了这个荒唐世界,被卷入了一场让人憎恶的阴谋之中,他当然应当跟之前一样,抽丝剥茧,掌控局势,让那些想要害他的人死无葬身之地。 可是那又如何?这里不是他的大宋,身前也没灭家破国的仇敌,这个江湖既不诡谲也不纷乱,反而像一滩温吞的湖水,稍稍落下石块就能掀起涟漪,就算除灭了哪些敌人,在这里扎下了根,他又能获得什么?他身边已经没有了师尊留下来的门宗,就算重建一个,又跟自己的乌衣门有何相似之处? 也许从一开始,他就没想好自己之后该怎么做,更不会如沈雁所说,抛下曾经的所有,过的“快快活活”。可是他未曾想到,沈雁却说了出来。没有丝毫停顿,也未见半点敷衍,如同盖在他手上的那只手一样,温暖柔和,却不容逃脱。 “哪怕身死,也快快活活?”严漠重复了一遍,“若是我还有办法回去呢?” 这次,他没说自己那具恐怕被啃光的残躯,也没说夺舍如何回返之类的问题,如果他本来就能回去,还要如此改变吗?若是一条山狼变成了家犬,还能回得去吗? 沈雁的眉峰微微一抽,手上的力道似乎重了些:“你想要回去吗?” 他问他是否想要回去,却并未放开他的手。严漠突然笑了起来。他想要回去吗?他当然想。那里世间还有他摇摇欲坠的大宋,还有他那些悍不畏死的儿郎,他还未能杀尽鞑虏,为师尊双亲报了血仇。 但是,他还能回去吗?手腕轻轻一番,他扣住了沈雁的手,带着微微薄茧的抚上了对方的腕子,那是只男人的手掌,皮肤并不光滑,骨节也分明的有些硌手,但是温暖有力,正牢牢的被他握在手中。 他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,当然别旁人更懂得,那些是看得见摸不着的水月镜花,又有那些是真正握在手中的事物。不管能否回去,他都会先握紧掌中这人。 作者有话要说:呜,抱歉刚才太忙,没来得及更新,晚了些 进度似乎离真正的糖稍微有一点点距离,不过没有关系,马上就会有哒!=w= 谢谢小伙伴们滴投喂,是说明天是想舔糖还是想喝汤涅? 汤扔了一个手榴弹 胤廷扔了一个地雷 琉璃宝儿扔了一个地雷 洛兰扔了一个地雷 leilei84842扔了一个地雷 uu扔了一个地雷 读者“金枪点菊花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金枪点菊花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音乐之身”,灌溉营养液 第五十四章 被严漠握住了手,沈雁先是一楞,旋即便想抽开,然而还没来得急动作,就觉得对方略带薄茧的指腹抚在了腕上。那动作不像是平常的握手,反而带着丝暧昧。这一摸,顿时让他僵在了椅子上。 险些挂不住脸上的表情,沈雁低声道:“严兄……” 严漠并没放手,只是挑起一抹微笑:“若是有沈兄相伴,能不能回去倒也无妨。” 这是在回答他刚才的问题,可是沈雁此时却觉得脑中有些发蒙。他对严漠是有些绮思的,而且也惦记了不短时间,却从没想过能在对方口里听到这样的话语。他适才所说皆发自内心,但是并没敢带什么别的含义啊!这,这是个什么意思? 可能是沈雁面上的表情太过僵硬,严漠又在他的腕上一握:“这次如果亲去苏府也无不可,但是有些事情,你必须答应。” 腕上的力道和对方语气中的认真让沈雁回过了神来,略定了定神,他开口说道:“严兄请讲。” “就算我们要亲去苏府,也必须做到两事。其一,不能出现的太早,至少不能让摘星楼的人马察觉,千钧之力也要用在关键时候,才能一击定下乾坤。” 这道理沈雁当然也明白的很,干脆的点了点头。 严漠唇角一挑,继续说道:“其二,去参加苏府寿宴的江湖人应当不少,那在宴会之前,还是要把一些消息传出。让九龙环之事人尽皆知,不说那些人信与不信,有了此事搅局,必然能让苏府局势为之一变。” “釜底抽薪吗?”沈雁也笑了,“严兄所想,恰恰与我相类。我也通知了甘三,让他鼓动丁庄主带上自家九龙环,且不说魏凌云和苏老爷子是否收齐了其余几件,只要丁庄主手上的那枚玉佩不丢,他们就凑不齐九龙环!” 这既是诱饵,也是杀招,万一情况有变,只要护住丁庄主,哪还怕鱼儿不上钩的。严漠满意的点了点头,道了句“不错”。 这几句话似乎又让两人之间的气氛恢复了正常,沈雁一直悬着的心又和缓了下来,倒也不再挣脱被握住的手,只是岔开话题:“咱们今晚也可以夜探一下金刀门,想法把手头消息跟王门主透露几句,等会我便上楼找些解毒的丹药出来,苏府一役说不好还有什么暗算,还是多带些东西更好……” 严漠的眉峰一簇:“此间主人如此大方,连丹药都任你取用吗?” 这话听起来有些古怪,沈雁一怔,似乎想起了什么,连忙解释道:“此处乃是鬼医家娇妻薄玉娘购置的别院,她平时最喜欢从老孙哪里取些有的没的东西,严兄切莫误会。” “误会什么?”严漠这时倒是松开了沈雁的手腕,面无表情的问道。 “……”沈雁舌头一时打上了结,不知该如何解释为好。 严漠却淡淡道:“之前叶大家也跟我说了些东西,让我很是受教。” “菲菲她……”沈雁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,之前自家那损友拦住了严漠,就让他提心吊胆许久,现在听这话,菲菲她怕是没说什么好话啊!硬扯出一点干笑,他强撑着解释道:“……最爱拿我玩笑,严兄切莫当真。” “我倒觉得,她说的不假。”严漠站了起来,伸手抚上了对方面颊,指肚在妖女划出的红痕处轻轻一擦,“只是我很不爱听。不论是你这性子,还是那‘浪子’头衔。” 任凭沈雁再蠢,这时也听出了对方口中的意思,登时觉得身上的血液都像凝了一般,又是震惊,又是惊讶,但是一瞬之后,他的血液又复沸腾,情不自禁伸出手,抓住了对方的手腕。 “严兄,你……”沈雁吞了口唾液,只觉得喉中干的要命。 “我说过,若是有你相陪,是去是留都无妨。不知沈兄可愿陪我?哪怕舍了自己的浪子名头。”见到沈雁脸上动容,严漠唇边绽出了笑意,他不愿再等,亦不想再猜,却未想到对方并没有再次退却,若是他肯,自己就更不会放手。 沈雁却比他表现出的要混乱许多,他从未想过严漠能说出这样的话语,更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人要他“不做个浪子”,然而面前这人唇边带笑,眸中熠熠生辉,平素萦绕在身的戾气和冷意似乎尽数消融,只剩下扣人心弦的明锐,也让那张俊美容颜直入心尖。沈雁觉得自己的手腕都在微微颤抖,却压抑不住翻涌出的喜悦。为了这人,他肯吗? 最终,他绽开了笑容。“若是严兄不弃……” 他没能说完。严漠俯下了身,薄唇正正印在了沈雁唇上。那唇比起自己似乎凉了一些,只是轻轻一吻,却让人心跳如鼓。沈雁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,直接张口用舌尖挽住了对方的唇舌,想要把人再拉近些,牢牢揽在自己怀中。然而严漠并非那些和他“交往”过密的女人,这人既不需要逗弄,亦不会放掉掌控。 后背重重一撞,沈雁便觉自己被钉在椅背之上,抚在他颊边的那只手也渐渐移到脑后,五指扣入发丝,半点也不留逃脱余地。被迎入口中的软舌也渐渐灵活了起来,却不像他这个浪子那样花样百出,只是深深的插入喉见,搅动吮吸,似乎要夺取他的一切,抽吮他的神魂。 那滋味不大好受,却让人抗拒不得,沈雁只觉得心跳砰砰作响,周身如同坠入了碳笼,既想挣扎脱身,又想放弃一切甘心身受,最终他只是越来越紧的攥住了身前那人的腰肢,任凭唇舌交融。 这一吻十分的绵长,长到就连他们两人的气息都为之紊乱,失掉控制。最终严漠抬起了头,那双锐利的眸子锁上了沈雁闪闪发亮的眼眸,他唇边露出了一抹笑意,扣在后脑的那只手顺着脖颈轻轻下滑,扯开了对方的衣襟…… …… “再有两天便是正日子了。” 苏洵站在窗边,双目凝视着窗外庭院。苏府是个百年望族,几代经营有方又侠士辈出,府中景色自然高妙,如今又是草长莺飞的时节,那院春景更是怡人。然而他丝毫没有把这满园的春光放在眼中,相反背后已经布满了一层淋漓冷汗,似乎看的不是自家庭院,而是什么幽冥鬼域。 自从跟摘星楼挂上钩后,他就突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。若是不跟那些贼子配合,他家百年的基业,乃至自己性命都要不保,他父亲、继母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人胆寒。可是摘星楼又是什么善类?凌云公子那一句话,便把摘星楼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,他们苏府竟然还成了征讨魔门的议事之所,若是让人知晓他跟摘星楼的勾当…… 苏洵咬紧了牙关,努力压抑住身上泛出的寒意。如今已经箭在弦上,他还有什么可退缩的地方?左右也不过是拼死一搏罢了!深深吸了口气,他转身看向身后,只见一位婢女正乖巧的门边,那婢子是数月前从夫人那边派来的,应该是监视他的眼线,只是如今已经被换了个芯子,成为了摘星楼的暗桩。 这两拨人马……唇边露出一抹嘲讽,苏洵冲那婢子说道:“柳烟,去问问厨下情况如何了,瓜果菜蔬绝不能少,也让那些‘帮厨’做好准备。” 这话当然是暗语,也是希望摘星楼那边不出乱子,但是那个伪装成柳烟的女子却柔柔一欠身:“少爷还请放心,下面那些伙计自有安排。” 嘴里答得十分恭顺,但是这女人并没有半点想要移步的意思,只是毕恭毕敬站在原地。苏洵的眉峰又紧了些,心中翻腾良久,终于也没说出什么,继续扭头看向窗外。在这片景色秀美的庭院之后,究竟藏了多少后手,又有埋伏了几多险境…… …… “庄主。”丁彬眉头微皱,又劝了一次,“若是此事真跟那九龙环有关,这次带到苏府岂不徒惹事端,不如……” 丁历丹挥了挥手,止住了管家的话语:“我是猜不准那甘三郎所言是虚是实,但是从庄内抓到的探子来看,摘星楼对于此物绝对不会罢休。与其让他们继续打夫人和岚儿的主意,不如让他们来找老夫麻烦!这九龙环哪怕有天大的秘密,也不如他们的安危要紧。” 听到这话,丁彬也不再劝,反而沉吟片刻:“那这次是否也邀甘少侠同往呢?” 甘三郎最近的名头可同样不小,若是有他在侧,多少也有些照应。谁知丁历丹却摇了摇头:“这个倒是不必。最近那甘三似乎也得到了点消息,如若查证属实的话,不单是他,就连你和雁阵也要留下,我还让柔娘去请邱兄,有他相助,此事说不定能成。” 说着,丁庄主脸上露出一抹冷笑:“我管那凌云公子抱得是何等念头,铲除摘星楼才是真正的要务。有我踏雪山庄和栖凤山庄联手,只要那个总坛位置不假,便能把它一力铲除!那可比苏府要风光几分许多了。” 丁彬闻言不禁眉头微皱:“风光还是其次,只是庄主此去,身边就没什么人了啊,万一出了事……” 丁历丹哈哈一笑:“难不成你忘了我二十年前是如何闯荡江湖了吗?不过是个苏府,还有那么多武林名宿,难不成还能把我们一网打尽?而且现在也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,不如由我来给你们掩上几分。” 虽然已经年过五旬,但是丁庄主的声音里依旧豪气毕现。最终丁彬点了点头,也露出了几分傲然:“属下等人定不辱命,还请庄主小心!” 丁庄主伸手一拍的他的肩膀:“该小心的是你们才对,只望能够马到功成……” ……… “慧心方丈!” 魏凌云快步走出门去,冲面前的老僧施了一礼。这和尚看起来已经七旬有余,胡子眉毛尽数雪白,但是面色却依旧红润,双眸中精气内敛,倒是看不出武功高低,反而只像个平常僧人了。 见到魏凌云出迎,慧心也是微微一笑:“有劳凌云公子,不知天门道长他们是否也到了?” “恐怕还要半日光景。泰山诸位毕竟人数众多,不是一时半会能赶过来的,还请方丈和少林高僧们先行歇息。”魏凌云笑着朝里面做了个请的姿势,“对了,武当这次也派了人来,等到人差不多齐了,苏先生还要邀各位先入府一叙……” 这话也是应有之意。就算要召开武林大会,他们这些人也该先聚起来开一个小会,互通有无,避免不必要纰漏。慧心颔首致谢,也不谦让,抬步向客栈内走去,魏凌云则勾起一抹微笑,只落后了半步,也跟了进去。 在两人身后,还有数不清的江湖客,晋阳城熙熙攘攘,愈发热闹了起来。 作者有话要说:直球!扔糖块=w= 肉汤神马还是等码完了正文再说吧,总是会有哒XD 还有貌似按隔日更这月似乎码不完了,想了想还是努力日更一下,也冲一冲高♂潮吧。谢谢大家的支持,窝会努力更新哒>3< 感谢kiwu和talac投喂滴地雷,还有leilei84842、^^两位投喂的灌溉营养液>3< 第五十五章 瑞京乃是不下雒阳的天下名城,白日间说不尽的繁华喧闹,入夜后也依旧有不少秦楼楚馆灯火通明,通宵达旦欢饮作乐的浪荡子亦不在少数。然而再怎么热闹,随着夜色渐深,这座巨城仍就慢慢被寂静笼罩,不知何时,黯淡的夜空涌起云层,把本就昏暗的星月牢牢掩住。 丁彬看了看天色,冲身边的年轻男子说道:“甘少侠,如今已经快四更天了,我们是不是该动身了?” 甘三两眼却看向门外,微微摇了摇头:“她不会失约的,再等等就好。” 丁彬不由皱起了眉头,他们已经布置好了人手,多个人少个人又有何区别呢?四更便是他们约好的动手时间了,这时正是人们熟睡未醒,精力最弱的时候,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,说不定还要添些麻烦。 他的眉头并没皱太久,只过了大概盏茶功夫,丁彬眼前突然一亮,看向前方:“来了!” 的确有人过来了。只见朦胧夜色中,燃起一抹荧光,孤灯摇曳,昏黄明灭,一位身披黑纱的女子踏着夜色款款而来。虽然看不清那人的容颜,但是她的身姿有种说不出的风韵,似乎漫不经心,又像步步都带着惑人挑逗,就算看不清容颜,也不由让人心跳加速,似乎有什么妖媚鬼物正随着那盏幽灯翩然而至。 丁彬只觉喉中一紧,他早就过了毛头小子的岁数,但是再怎么年迈,他依旧是个男人,而此情此景,没有任何男人能够抗拒。 然而站在他身旁的甘三郎却微微皱起了眉头,上前一步:“菲菲,你这是……” 作为叶菲菲的好友,甘三自然清楚对方的武功身法,她的轻身术虽然算不上高妙,但是也绝不会如此脚步虚浮,没有半分力道。到底是什么让她失了自家身法? “呵,抱歉,最近失了武功,来得迟了些。”随着轻笑,叶菲菲掀开了头上黑纱。 习武之人坏了经脉,放在任何江湖人身上都该是件大事,然而叶菲菲却笑得风轻云淡,似乎丢的不是安身立命的功夫,而是一支小小钗儿,根本无需挂心。她面上也并未涂脂抹粉,只是素着一张玉容,虽然未有半点修饰,那张面孔依旧极美,黑色纱袍裹在曼妙身躯之上,衬出几分冷艳,又带出一抹绮丽。天下第一的名头,又何须凡物修饰。 看着甘三郎欲言又止的神情,叶菲菲可没半分犹豫,直接抬手把一个物件塞到了对方手中:“这就是摘星楼的蚀骨追魂散,我只得了这么一罐,你们用得可小心些。” 甘三郎看了眼手中的黑色瓷罐,也未多说什么,直接把罐子递给了丁彬,吩咐众人服下抗毒的药剂。这一罐迷药才是今日他们所等的东西,根据薛红绡吐露的供词,位于瑞京的正是摘星楼天璇部,此部最善暗器,震天雷便是他们的看家本领。若是不慎让贼子点燃了楼中藏着的暗器,恐怕非但捉不到那些魔门余孽,反而会把所有人都陷进。 接过蚀骨追魂散,丁彬也不再犹豫,转身就朝院内走去,几十位踏雪山庄庄客此时正蓄势待发,只待一声号令。甘三郎却没跟他们一起动身,反而认真问了叶菲菲一句:“翠烟阁怎么办?” 翠烟阁是个红粉窟,想要不被他人控制,只能凭自己的力量。如今叶菲菲功力已丧,想要掌管这个天下第一馆,怕是不怎么容易了。 叶菲菲面上带出了些笑容:“怕什么,回头铲除了摘星楼,又是数年安生,到时再养几个小的就好。” 甘三一阵哑然,最后轻轻叹了口气:“你自己小心,若是遇上什么不对,尽可找我。” “不但要找你,还要找找阿雁那家伙。”叶菲菲突然一笑,“只是不知届时还能不能使得动他了……” 并没听懂这话的意思,但是时辰已经不早,甘三郎也不再耽搁,低声对叶菲菲吩咐道:“此处乃是踏雪山庄驻地,你还是早些离开吧。等我们铲除了天璇部,自然回来找你。若是有甚不妥,千万记得护好自家门户……” “你可越来越嘴碎了。”叶菲菲笑着挥了挥手,“我备了绿浓,等你们平安归来。” 甘三郎也不辩解自己不再喝酒,只是一笑,便向丁彬他们的部队奔去,一行身着夜行服庄客转瞬便消失在视线尽头。叶菲菲倒是没有离开的意思,只是持着那盏灯笼站在门口处,夜风幽幽,让她身上的黑纱随风招展,看起来不似人间造物。 不知过了多久,烛火燃尽,那灯笼也黯淡了下来,天边第一抹朝霞闪现。瑞京城中仍是一片安详,既听不到厮杀喊叫,又没有传出什么惊天巨响。叶菲菲唇边露出一抹微笑,不再看甘三离去的方向,而是转过头望向了天边。今日便是苏府寿宴了,也不知沈雁那边准备的如何…… 日轮并未在意这位绝色女子的心思,依旧不紧不慢缓缓跃出,天色渐亮。 太阳虽然刚刚升起,苏府已是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。今天可是苏老爷子的六十大寿,自家姑爷又借此机会办了武林大会,江湖中有名有姓的人物就来了不下百人,这样浩大的场面,怎能不让人提足了心气神,仔细应对。 如同摆开阵势的战阵一般,苏府上下开始运作起来,果蔬茶点、菜肴饭食,样样如同流水似得摆在了前院的桌上,院落收拾停当,正厅摆放整齐,一阵乱中有序的忙碌后,响亮的鞭炮声在门外处响起,苏府大门敞开,开始迎宾了。 苏老爷子的江湖地位还在四大山庄的庄主之上,比之八大门派的掌门也就稍逊一筹,更别提老爷子当年闯荡江湖之时结交的那些亲朋好友,如今大门一开,形形□□的宾客也就纷沓而至。站在门口迎宾的自然是苏老爷子的二公子苏沐,这位小少爷称得上眉目俊朗,气度不凡,虽然不太善口舌,但是满面笑容总是有的,倒也能撑得起场面。 又是赞礼又是接引,没过多久,宽敞的前院就高朋满座,喧哗之声直冲天际。 这院里本就是招待一些身份地位平平的宾客,江湖中的汉子又哪里会讲究太多,此刻,桌上早就摆满酒肉,不少人都开始大快朵颐,有些好酒的也自斟自饮喝了起来,只是今次配得不是寻常烈酒,而是种略带甘香微苦的黄酒,尝起来别有一番滋味。 虽然有些人不耐喝这些娘们才喝的东西,但是过会儿可能还要商讨大事,也不好现在就喝个大醉,因而就算有人抱怨,也只是嚷嚷了几声,没闹出太大动静。倒是靠着院落边的一张桌上,一位身穿艳色罗裙的姑娘正跟身边人争执些什么,看起来有些滑稽。 “师妹,师父他老人家都说不让你进去了,你还是乖乖待在这儿吧……” “嘁,还不是因为你多嘴!凌云公子他们可在正厅里呢,还有那位孙少侠也不错,你别在这儿给我拉拉扯扯……” “不拉住你还能让你进去丢人吗?武当、少林、泰山、铁剑等派的掌门可都到了,要是放你进去……哎呦,别踩我啊!” 一院里都是江湖人,又有哪个不耳力过人,两人的低声交谈自然引来瞩目,一看是黄河龙那对不够数的弟子,不少人当即就都笑了出来,也有些转头向正厅望去,目光中蕴藏了些复杂意味。跟这个外院不同,在正厅中端坐的那些,才是今日主宾。 “父亲,丁庄主到了!”苏沐快步走入大厅,场中之人禀报道。 “好好!”站在大厅正中央的苏老爷子也不犹豫,大步朝门外迎去,一把挽住了丁历丹的手臂,“没想到丁庄主也能来,让老夫很是受宠若惊啊。” 丁历丹笑着拱了拱手:“苏兄见外了,此等大喜之事鄙人怎能不前来道贺,更别说还有贤婿所言的声讨摘星楼之事,实不相瞒,我那山庄最近也被这群贼子所扰呢。” “哦?”苏老爷子面露惊讶之色,“原来贵府也受了牵连,这个老夫还真不晓得。如此甚好,也可跟我等一同讨那贼人。” “还要烦劳苏兄费心了。”丁庄主哪里会说个半个不字,笑着跟苏老爷子见过了礼,朝一旁的客席走去。 此时正厅之中已经坐了不少人,慧心、慧尘二位禅师跟金刀门王门主同席而坐,武当冲和道长低声与铁剑门宁门主说着什么,天门道人那桌都是泰山嫡系,倒是没什么声响,反而人人面上带着郁色。几桌摆开,也把大半正道门宗都囊括在内,上次有此等盛事,怕是还在讨伐血衣门一役吧。然而丁历丹想找的可不是他们,目光在场内一扫,就看到了陪坐在次席的魏凌云。 今日可能是场合太过重要,这位凌云公子穿戴分外齐整,白衣似雪,纤尘不染,一副飘然欲仙的打扮,面上笑容却温和亲切、不失气度,端是惹人注目。似乎发现了丁历丹的注视,他微微偏过头来,冲这边一笑,然而还未来得及说什么,一旁就有人出生招呼道:“丁兄,这边请坐。” 出声的正是金刀门主王虎,丁历丹也不矫情,目光一敛,径自朝对方走去。四大山庄里就属他家和这金刀门亲厚,少林又距踏雪山庄不远,正是需要亲近的对象。 看着丁历丹走进,王虎笑着说道:“本来还想着丁兄不会来了呢,这次也来凑个热闹?” “王门主说笑了。”丁历丹爽朗一笑,“要不是有人欺上头来,我也不会这样心急如焚。” “此话怎讲?”王虎不由皱起了眉头,“难不成那摘星门跟贵庄还有什么纠葛?” “一言难尽啊。”丁历丹唇边露出抹苦笑,“怕是跟王门主的情况有些相类。” 王虎的两位嫡传弟子死于摘星门手中,如今已经不是什么秘密,听丁历丹这么一说,王虎面上倒是显出一丝踯躅,他的脾气也算爆烈,如今露出这样的表情,到是让丁历丹吃了一惊,难不成金刀门碰上的还不止于此? 刚想再问下去,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突然响起,一群穿着整齐的苏府弟子纷纷走到了大厅之外,同时朝院内众人拱手,吉时已到。 鞭炮声稍歇,苏老爷子就端起了一杯酒水,走到了大厅正中,遥遥冲在座众人举杯:“老朽不才,承蒙各位同道高看一眼,苏某人在这里谢过了!” 他的声音并不响亮,但是整个院落都清晰可闻,显然是用上了极高明的内功,随着这话,厅内厅外的人也都站起身来,各式各样的恭贺声同时想起。也不知是谁提高了一嗓子喊道:“苏老爷子义薄云天,乃是我武林正派的扛鼎人物,愿老爷子长命百岁,多福多寿!” 这一嗓子可谓恰到好处,众人不由齐声喊道:“愿老爷子长命百岁,多福多寿!” 都是武林中人,哪个不是中气十足,这一句祝词直喊得声震九霄,气魄逼人。苏老爷子哈哈一笑,举杯过顶:“多谢各位贵客吉言,还请满饮此杯!” 说着,他仰头把一盅酒尽数饮下。主人敬酒,又有哪个不识抬举的会不喝,众人便纷纷举起酒杯,一饮而尽。然而待这杯酒下肚之后,苏老爷子再次开口,声音就变得肃然起来:“今天众位齐聚苏府,为的也不仅仅是老夫的生日,更有一样大事。想来众人也听说了白峦峰那桩惨案,这摘星楼贼子可谓胆大包天,不但伪装成魏贤侄的模样,还险险害了白峦峰上下的性命。白峦峰乃是我正道同枝,哪容魔门放肆!” 这话说得中气十足,又隐隐带着怒意,可谓义正词严,然而苏老爷子话音未落,角落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:“魔门不魔门倒是可以先不提他,这摘星楼意欲何为才是关键,难不成不问任何缘由,先打了再说吗?” 听到这略带嘲讽的言语,苏沐哪里还能忍住,踏前一步怒喝道:“是谁?!站出来说话!” 这前院里本就人挨人,说出这样的话哪里还有人不知是谁说的,只见众人目光纷纷向院墙某处望去,只见一个身穿灰色长衫的干瘦男子正坐在桌前,一对狭长铁钩放挂在腰间,衬得他那削瘦身材更加瘦弱。在众人瞩目之中,那人依旧不紧不慢的喝完了杯中酒水,放下酒盏才淡淡说道:“鄙人可是听到了一些风声,这摘星楼为的不是别样事物,正是觊觎那传说中的九龙环,想要一统江湖呢……” 此话一出,院中顿时响起一阵骚动,苏老爷子不由眉峰微皱,沉声说道:“既然摘星楼想要一统江湖,还不算魔门,不值得武林同道共诛吗?银钩先生此话是何意思?” 银钩书生呵呵一笑:“苏老爷子还不明白吗?若真是九龙环就让摘星楼如此疯狂,那别家万一起了心思,岂不也要抢夺一番。这争来夺去的,谁人成了魔门,谁人又变作魔徒,还不好说呢。” 这话本该引起一阵轩然大波才是,可是身边不少人非但没有驳斥,反而目光闪烁,开始窃窃私语起来。苏老爷子是何等的江湖阅历,只是心电急闪,便觉出了不对。然而他还未曾开口,一直端坐次席的凌云公子倒是站起了身来:“银钩先生此话未免太过危言耸听,且不说那九龙环的传闻早就消弭,又有谁能确认摘星楼为的就是这么个传说中的物件呢?” 他的话刚刚出口,两道声音同时响起。 “我能。”“也未尝不能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汗,改成日更就不能保证更新时间了orz今天晚了些,还请见谅…… 是说昨天滴投喂好汹涌,嘿嘿,舔糖很爽吧XD谢谢大家>3< 星河粥语扔了一个火箭炮 最亲的某某扔了一个地雷 贪狼坐命扔了一个地雷 ZOZO扔了一个地雷 金枪点菊花扔了一个地雷 梓夕扔了一个地雷 笑与君歌扔了一个地雷 _静置_扔了一个手榴弹 小丸子姐姐扔了一个地雷 琉璃宝儿扔了一个地雷 魂止扔了一个手榴弹 读者“舞飞樱”,灌溉营养液 读者“朝华离颜”,灌溉营养液 读者“朝华离颜”,灌溉营养液 第五十六章 这两个声音差不多同时响起,当然分外引人注目。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说话的两人都端坐在正厅之内,正是分坐两席的白鸾峰掌门天门道人,和那金刀门门主王虎。 这两位是何等身份,话一出口,满场皆静。魏凌云眸中闪过一丝讶色,不动声色的侧了侧身,把苏老爷子让在身前。这可跟他预料中的不太一样,九龙环之事办得如此隐秘,怎么会在这节骨眼上再起波澜?他的目光不动声色一扫场内,想要寻出那两道身影,一抹冷笑已经浮上唇角。 魏凌云不开口,苏老爷子却不能不说话,冲两位贵客拱了拱手,他沉声问道:“不知两位掌门有何见教?” 王虎只是看了一眼苏老爷子,便冲天门道人说道:“不如天门道兄先讲,我这边还有些牵扯。” 天门道人点了点头,长身站起,双目之中有着浓浓郁色:“实不相瞒,前日贫道检查被焚毁的大殿时,发现祖庭收藏的宝物少了一些东西。诸位可能都很清楚,蔽派乃是东岳派传人,祖庭之中收藏了不少来自前朝的宝物,只是因缘际会,有些东西早就造册深藏,不问缘由。只是那日我们清点之时,发现少了一样造册的宝物,正是一枚九龙环佩。” 天门道人此言一出,院内顿时一片大哗。然而也不是每个人都听说过九龙环是个什么东西,院角一桌就站起了个女子,冲天门道人喊道:“这九龙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,犯得着那摘星楼烧你家大殿?” 看到女儿又出来添乱,一直在屋中喝酒的黄河龙房通顿时老脸通红,大吼一声:“桃夭,你给我坐下!” 然而房桃夭的问题,却是不少人想要知道的事情。已经被无视的银钩书生轻笑一声,开口说道:“房姑娘可问道了点子上,九龙环嘛,相传乃是前朝启帝年间留下的宝贝,里面有前朝宝库舆图,至于宝库中有什么,怕是不外乎奇珍异宝,武学秘籍吧?” 这腔调虽然让人不喜,但是“奇珍异宝、武学秘籍”八字还是让不少人眼睛亮了起来。这次苏府寿宴虽然广邀正派人士,但是依旧会招来一些无门无派的独行客,不论是来结个善缘,还是想观瞧热闹的,苏府都无法把他们拒之门外。因此对于这些人而言,讨不讨伐摘星楼其实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他们又能从中捞到多少好处。 这种人虽然不多,却也足以让场中生出一些乱象,这次就连苏老爷子都皱起了眉峰,然而天门道人却冷冷答道:“不论那九龙环里所藏的东西是真是假,摘星楼的贼子们都烧了东岳祖庭,更有甚者,他们还犯下了灭门凶案,二年前祝府惨案,恐怕就是这群贼子所为……” 这话可比刚才那句更为耸人听闻,苏老爷子眼中闪过一丝喜色,面上却显出怒容,冷声问道:“天门道长此话当真?那些魔门贼子真是胆大包天!” 天门道人刚想应答,一旁的王虎却站起身来,朝天门道人抱了抱拳:“天门道兄,白鸾峰上的那枚九龙环佩是否被摘星楼盗去,小弟并不知晓,但是关于祝府,我最近却也探得了一些消息。” 祝府和金刀门有些姻亲关系,在场之人无人不晓,然而却没人能想到他此刻居然提及这个。然而不给众人反应的时间,王虎已经从怀中掏出了几页泛黄的纸张,摆在了慧心方丈面前:“还请大师一阅。” 把纸张交给慧心方丈后,王虎也不停顿,抬头直直看向站在身前的苏老爷子。金刀门刀法大开大阖,王门主的脾性自然也不会扭捏,只见他目光如电,牢牢锁在苏府一行人身上:“说实在的,我也未曾想到还能收到这样的东西。但是苦圆大师死于我面前,他的事情我就不能不管,更何苦苦圆大师也是因我王家丧命。” 苦圆之死和摘星楼陷害沈雁的事情,如今同样广为人知,正因为人人都清楚这事,故而王虎的态度才愈发诡异。苦圆跟金刀门可谓毫无瓜根,哪里来得为他丧命? 王虎并没有卖关子的意思,直接把答案抛了出来:“这几张书信正是苦圆大师留下的遗书,他无意中得了一件来自血衣门的宝贝,才被人连番追杀,最后身死客栈。此事当是摘星楼所为不假,他们为的也正是那名为九龙环佩的宝贝,但是在血衣门留下的木匣中,还发现了两样事物。其一,乃是一张威远镖局的镖书,上面记载了事发之前,威远镖局承镖的货物清单,货主正是血衣门余孽莫云。其二,则是莫云留下的一封书信。” “什么?!” 院落之中,不知多少人惊呼出声。征讨血衣门乃是当年武林之中的一场省事,名门正派尽数出动,方才剿干净那些魔门余孽,如今骤然听到祝府血案和血衣门牵连,如何能让人不惊! 苏老爷子的神色却不像其他人那么惊讶,相反,他脸上反而带出了一抹凝沉:“敢问王掌门,那书信是从何而来,你又怎么保证它不是摘星楼那些魔崽子们设下的陷阱呢?!” “书信是别人送到我府上的,我也不能确定它是不是摘星楼故作疑阵,只是苏老爷子你还未听我把话说完,因何就这么一口反驳呢?” 苏老爷子喉中一噎,还没来得及答话,站在他身边的苏沐就已然开口:“王门主此话不知何意?你都不肯说那书信从何而来,又怎么取信于人。谁知道你说是不是受人蛊惑,来乱这场征讨大计……” “沐儿你闭嘴!”苏老爷子怒喝一声,止住了儿子的挑衅,他那微微颤抖的唇角抽了一抽,才挤出一点笑容,“那敢问王门主,信上说的是什么?” “阿弥陀佛。”此时慧心方丈也看完了信上所书,站起身来,“老衲也跟苦圆师弟有些交情,信上的文字确实为苦圆亲笔所写,至于内容是否属实……苏先生,敢问贵府可与那威远镖局有仇?” 苏老爷子并未马上作答,苏沐见状不由怒上心头,这可是他爹六十大寿的日子,这群人究竟是来贺寿,还是来围攻苏府的?情不自禁踏前一步,他大声答道:“我苏府当然跟姓祝的无仇无怨,慧心方丈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 慧心却摇了摇头:“既然无仇无怨,为何莫云会说祝氏满门皆丧于苏府暗卫手中?” “那当然是魔门血口喷人!当年绞杀血衣门,我家出了何等大的气力,他们当然恨之入骨!方丈,你……” 苏沐几乎恼的要吐出血来,然而一声细若游丝的声音却在正厅侧面门口响起,有一个人低喃了一句,“你们居然……” 这声音未免太过微弱,放在大多数人耳中可能都辨识不出,但是正厅里的诸多掌门、门主哪个不是武功精深,瞬时数道目光就朝发声之人望去,只见一个青年男子面色惨白,正扶着门框看向室内,似乎刚从外面走来,就被这话吓掉了魂儿。 魏凌云暗道不好,来人可不正是苏府那个不受宠的大少爷苏洵吗?按照剧本应该是他挺身而出,直接揭露苏府的丑闻,可不是现如今充作串供的角色。他足下微微一动,就想上前止住对方的话语。可是另一个声音旁若无人的响起:“他们居然如何?苏大公子可是知道些什么?” 说话之人的声音醇厚,又似乎带着隐隐笑意,虽然隔得甚远,但是依旧穿透了重重人群,似乎就在每个人身边低声轻语。前院之中不由起了一阵骚动,人人都想找出那声音来自何处,慧心方丈却抬起了头,冲院墙上某处一笑:“可是沈施主到了?” 江湖中跟沈雁打过交道的人着实不少,有些人此时恍然大悟,这可不正是那浪子的声音吗? “正是在下,可惜今日来得迟了。”随着这声笑语,一道身影从旁边的院墙上翩然落下,如同只轻巧无比的鸟儿。 天门道人不由皱了皱眉,前日悄悄告诉他九龙环一事正是沈雁,可是这小子怎么此时才出场,还不走正门。然而不容他发话,沈雁已经笑着开口,又重复了遍刚才那句话:“苏大公子,不知你想说些什么呢?” 苏老爷子面色大变,冲苏洵一甩袍袖:“逆子!这里哪有你插话的份儿!” 听到这话,魏凌云心头一颤,暗道声糟糕。那厢苏洵看着勃然大怒的父亲,喉间颤了一颤,却突然笑出声来:“我只是没想到,父亲你为了那九龙环,居然都能做出此等事来……” 那笑声苦涩至极,也艰涩至极,似乎不像个正常人会发出的声音,然而任谁都能听出,说话之人声音中的悲愤与认真。苏洵乃是苏老爷子的亲生儿子,虽然没有二少爷这么受宠,也是不折不扣的苏家子,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!这一句可谓石破惊天,让院中半数人都站了起来,在一片桌椅响动声中,有样东西发出了轻微的咻声,顺着一个竹管,几枚暗器破空而出,直直朝傻愣在原地的苏洵射去。 这声音如此轻微,就连正厅内的几位高人也未察觉,一道黑影却凭空而出,长袖一甩,把暗器卷了回去。只听一声闷哼,一个中年汉子已经捂着脖颈栽倒在地,旁边之人哗啦一声散开了大半,只剩个身着黑衣的俊俏男子站在那里,一双锐利眸子鹰隼也似盯向周遭几人。 像是完全没有留意到那边的乱像,沈雁再次笑着问道:“苏公子,看来如今局势扑朔迷离,你不妨好好思索一番再做回答,我们自然会牢牢护住你的性命。” 听到沈雁此言,场中又有些人动了,慧心、慧尘等人纷纷离开座位,有些明显挡在了苏洵面前,有些则抽身站在一旁,局面立时发生改变。傻愣愣看着身边纷乱的局面,苏洵眼珠微微轻颤,凝在那躺在院中一动不动的尸体身上,他的喉见发出了几声短促的嗬嗬声响,最终抬起头来,露出了个哭也是的笑容。 “父亲,迷途当返,尚不为晚啊……” 作者有话要说:汗,又晚了些,不过貌似木有晚太多啦……_(:зゝ∠)_ 是说周末可能有些事,如果下午四点不更可能就要等到晚上啦,窝尽量努力吧>_< 第五十七章 苏洵的声音在微微颤抖,脑中一片混沌,却也前所有未的清明。按照和摘星楼定下的计划,应该是由他站出来揭露自家秘辛,也把那位继母推到前台,阻止父亲设下的阴谋。可是现如今却突然多出这么多知晓苏府秘密的人,不论是金刀门主还是少林方丈,都比他的身份地位强上太多,那么自己口中的秘密,是否还有价值呢? 也许还有。苏洵的目光有些迷离,他想到了之前那个要杀他的刺客。那是谁安排的人手?是谁迫不及待想让他住嘴?也许是父亲,也许是摘星楼,但是不论是哪方人马,都已经不是他可以掌控的了。若是再听别人指使,他还有活下来的机会吗?幸好,还有那么多人站在他身前…… 渐渐的,话语之中颤音不再,苏洵的目光也开始有神,望向身前那些武林同道,一字一句的说道:“苏府早就不是往日那个苏府,自从二十年前父亲续弦,娶了那位华夫人后,这个苏府就变了模样,只因有人觉得,九龙环和那些传说中的宝藏本就该属于自己!” 他的唇边闪过抹惨笑:“可怜数年前我还懵懂无知,以为父亲宠爱二弟,只是因为他聪慧过人、可堪大用。现如今我才知道,你爱他护他,全部都是因为他身上流淌的血脉,一份惊天秘宝,一丝天家血脉,怎能不让人癫狂万分!可是父亲,它真得值得赔上我苏府百年基业吗……” “你这个孽子!”苏老爷子一声怒喝,打断了苏洵的话语,他面上一片铁青,似乎整个人都化作顽石,刚硬愤怒,“是何人妖言惑众,让你生出这样的心思!你那继母生性柔顺,与我成亲之后更是未曾踏出苏府半步,又哪来的鬼蜮心思!那血衣门更是为父一力剿灭,没有半点作伪,你这孽畜难道要勾结外人,毁了为父一世声名吗?!” 苏老爷子的喝骂带着勃然怒气,也有斩钉截铁的否认,场中顿时响起一片嗡嗡响动,苏大公子的言语未免太过危言耸听,若是没有真凭实据,的确无法定论。 然而在这一片混乱中,沈雁却踏前了一步,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:“人人皆知九龙环乃是前朝遗宝,又有谁知道前朝公主留下了两支传人,一者自然是鼎鼎大名的华夫人,三十年一出,游历数载便隐居不见,只为寻一些隐秘消息。另一者则是个狂人,以为这个天下都是其家业,抢占了他家河山的大楚皇庭,各个都是乱臣贼子!” 随着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,沈雁手上轻轻一挥,把捏在手中的东西抛了出去。那物看起来像是一块不大的牌子,运用的劲力又巧妙至极,只见那块小小牌子如同被什么东西凭空托付,轻飘飘朝苏老爷子飞去。然而还不等有人伸手去接、去抢,那牌子陡然一坠,呛啷一声落在地上。大厅内外,所有人都朝那处望去,只见地上一块血红令牌,上书一个乌金“御”字。 “血衣令!” 场中眼力上佳的不知凡几,能认出这令牌的更是不在少数,当即就有人吼了出来。 沈雁微微一笑:“若是有朝一日,华夫人不愿再做那改朝换代的狂想,为了名声地位,也为了倾天财宝,她是否会反手对付兄弟,一手抹杀这个威胁自家安危的累赘?苏老爷子当然要对血衣门下手,不但要下手,还要比他人更狠更快,毫不留情!” 此话一出口,场中又是一片骚动,王虎呵呵一笑:“难怪那血衣余孽说‘苏府误我’。” 他的声音极冷,目中也有了抹怒意,在场几位掌门又有几人不晓得内情。苏府在剿灭血衣门的大战中是下了死力的,也提供了不少他人不知的线索。他们原先都以为苏老爷子一心卫道除魔,但是如今看来,除魔是真,卫的却不一定是这个江湖正道了。 这时魏凌云却开了口:“如今只有一块令牌,一份书信,哪怕苏大公子亲自作证,又有谁能拿出证据,断定此事就是事实?若是一切皆为魔门设下的阴谋,我们岂不是要窝里斗,自废武功吗?” 冲和真人也站了出来:“此话有理。就算是拿贼,也是要人赃俱获的。今日之事还要从长计议,切不可任意妄为,中了他人奸计。” 魏凌云点了点头:“道长所言甚是。老爷子,请容晚辈妄言,此时唯有向武林同道自证清白,才能洗清这一身污名。既然这些人居心叵测,说此事与那个九龙环有些牵连,何不邀同道查上一查,消除他人心中猜忌。” 魏凌云这话倒是说得入情入理,所谓清者自清,若是不想被污名傍身,最好的方法莫过于让心疑的人自己查证。若是清白,又何惧这等查勘。 苏老爷子眉峰微微一皱,像是正在思索,身后苏沐已经喊了出来:“爹,让他们查!我苏府还怕这等威胁吗?只是万一查不出,今天你们这些人必要给我家一个交代!” 这话让不少人都皱起了眉头,那银钩书生阴测测的答道:“谁都没见过那什么九龙环,又怎么查起呢?凌云公子你莫不是想替老丈人拉一拉偏架……” 另一个声音也响了起来,“没错,查怕也是不能查的。” 苏沐顿时怒目圆睁,瞪了过去:“沈雁你这贼子!说我苏家有问题的是你,不让查的又是你!你到底意欲何为?!” 沈雁却笑着摆了摆手手:“苏二公子,这个倒是你误会了。别忘了,想要找那九龙环的,又不止一个,还有摘星楼呢。” 他的目光轻轻移向了站在一旁的魏凌云,唇边露出一抹隐约嘲讽:“不论是否能够查到证据,有人想要暗中做些手脚,怕也是很容易的。这九龙环按理说也应当分作九件,如今白峦峰祖传那枚,苦圆大师意外拿到的那枚,估计都已落在摘星楼手中。据我所知,李家庄应当也有一枚,那时因为不慎探听到了这个消息,我还险险被摘星楼所害,这枚玉佩的下落自然也不用多讲。只是剩下那些又在哪里?苏府一力想要征讨摘星楼,那摘星楼就不会打苏府的注意吗?” 这话声音并不响亮,魏凌云和苏老爷子却都微微皱起眉头,只是魏凌云并未答话,悄然往后退了半步,看起来像是不想被人连累下水,那苏老爷子面上的神情就复杂太多了。他那一双苍老锐利的眸子扫过庭院,唇边露出了一点阴冷笑容:“这样也不行,那样也不妥,难不成我家就要背上这个污名,再也无法洗脱吗?” 虽然一直怒容满面,但是苏老爷子心中并无太多忐忑,只因他知道这些同道的心思,也明白他们的处事手段,若是没有个真凭实据,不论是武当还是少林,都断然不会冒然行事。然而沈雁刚才那番话,却戳到了他的软肋。藏起自己手中的九龙环佩,甚至转移所有暗中力量都不算难,但是若是被人盯上了,他稍有动作怕就要被人偷袭。而今日这局面,尤其是那逆子的表现,像是没人操控吗? 摘星楼和自己的图谋一致,这次暴露了九龙环的秘密,甚至华夫人和血衣门的血脉关系,他再想抢夺九龙环已经困难万分,原本嫁祸给摘星楼的计划也落得半空。如果再被趁火打劫一番,怕是里子面子都要丢个干净。可是如此僵持又不是个办法,如今之计,怕是要先动手让祸水东移了…… 看着苏老爷子森冷的目光,沈雁并未挪动半分,只是一笑:“办法嘛,也不是没有。九龙环毕竟分为九份,谁能保证都落在了歹人手里呢……” 他这句一出口,前院中顿时乱了起来,银钩书生一把扶住了腰间双钩,嘿嘿冷笑:“浪子,难不成你手里还有一枚?” 沈雁出现的太过巧合,知道的也太多,万一他手里也有一枚呢?能让血衣门、摘星楼,乃至苏府都舍命拼抢的东西,该是何等的珍贵,若是落在自己手里,那前朝宝藏、那绝世武功……不少人鼻息开始粗重起来,如今苏府乱局已成,谁又能保证在这乱中拿不到好处呢? 这院落里的人,的确大多是正道人士,然而正道那也是人,这江湖中又有几位君子,几位圣人?争强好胜、敢夺敢拼才是这些江湖豪客的本性,如此滔天的富贵置于面前,谁又能巍然不动! 面对这声喝问,有一人动了,那个轻功高绝的黑衣男子动了脚步,举步走到沈雁身侧,冰冷的目光对着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群,那张俊俏无比的面庞上,也带上了几分杀气。不少人眸光闪动,不敢再与之对视,而另一些人,则慢慢把手放在了身旁的刀刃上。火中取栗,还能不付出些代价? 沈雁却笑了:“怀璧其罪啊。鄙人胆子可不够大,哪还敢放一块火炭在身上,银钩先生怕是寻错人了。” 这话说得太过轻浮,也太过随意。慧心、王虎、天门道人等人不由都皱起了眉头,这个浪子,都什么时候了,他难道还想添乱吗? 魏凌云心中却是悚然一惊,目光急闪,向身后望去。因为要隐蔽身形,他的动作似乎不够快,一个声音已经自身后响起。 “若是要九龙环,我这里还有一枚。” 一直孤身站在旁边的踏雪山庄庄主面上浮出一丝苦笑,伸手探入怀中。再次伸出手时,一枚晶莹的龙形玉佩已经握在了丁历丹掌中。 作者有话要说:这文里的九龙环大概是这样一个东西,由九件玉佩构成,大家可以参考一下啦 艾玛,终于码完啦,让大家久等啦>_< 还有今天竟然意外收到了一枚潜水炸弹,嘤嘤~感谢一天明月姑娘的投喂,这文剩下的不多啦,应该几章就能完结了,等我努力码! 还有其他投喂的小伙伴们也一个个亲过去>3< 洛兰扔了一个地雷 一天明月扔了一个浅水炸弹 rachelhaycn扔了一个地雷 黑吉扔了一个手榴弹 琉璃宝儿扔了一个地雷 黑吉扔了一个地雷 hattie扔了一个地雷 读者“昵称什么的最讨厌了!”,灌溉营养液 读者“昵称什么的最讨厌了!”,灌溉营养液 第五十八章 自从刚刚有人喊出“九龙环”后,丁历丹就无法安坐席间了,他当然清楚摘星楼想要的是什么,也未尝没有拿此物当做诱饵的意思,但是如今景象可跟他想得截然不同。这不是独自面对摘星楼截杀,或者跟天门、慧心等掌门私下商谈那么简单的事情,而是置身于两大势力相争,百余武林同道共睹,所担的风险自然要大上数倍。 然而他能闭口不谈吗?丁庄主的目光看向站在一旁的沈雁,眼中情绪复杂难测。告诉他摘星楼所图的,正是甘三郎,江湖中又有谁人不知甘三和沈雁的关系?更甚者,站在沈雁身边的那男人是谁?只是一眼他就认了出来,相貌如此像姚浪,武功却妖邪鬼魅的,不正是杀了丁晃,除去冉枫,却又放了丁彬性命的那个煞星。 因而当沈雁说出有人持有九龙环时,他就被逼到了绝路之上。诚如沈雁所言,怀璧其罪,他手中的九龙环佩不论是否有着传说中的功效,都已经变成了人人觊觎的东西,若是摘星楼能为了这九龙环烧毁白鸾峰正殿,若是苏府能为了这九龙环屠灭祝府满门,那么他们对待踏雪山庄又会如何,难不成还会怕了他家山庄的威名? 更别提昨夜踏雪山庄已和栖凤山庄一起攻打摘星楼总坛,若是此战功成,除灭了这个魔门,又要有多少人怀疑他拿到了更多的九龙环佩?江湖险恶,难道除了摘星楼,除了苏府,就能保证无人再问津九龙环这种奇物了吗?须知亡命之徒才是这个江湖中最不缺的事物,此役之后,他踏雪山庄怕是永无宁日了。 直到此刻,丁历丹才发现这是一个精心设好的局,但是他却连责怪设局人的心底都无法燃起。只因这局虽然一环紧扣一环,却使得光明正大,还隐隐有助他之意。只要他把手中这枚烫手山芋抛出,压在周身的猜忌危险顿时便会烟消云散,而又有什么时机,能比这样一个场合更适宜呢。 所以丁历丹站了出来,也拿出了藏在怀中的那枚九龙环。 丁庄主一开口,场内顿时安静了一瞬,任谁也没想到那个传说中的物件就这么出现在了众人眼前。拿着九龙环佩的可不是沈雁那样无门无户的江湖浪子,而是四大山庄之一的踏雪山庄庄主,适才那些贪婪的目光顿时收敛了几分,不论这九龙环是真是假,先给自己拉上一个仇人可不明智。 然而有些人怕,有些人却并不。苏老爷子便轻哼了一声:“原来有枚九龙环藏在踏雪山庄,是了,以丁夫人的身份,有一枚也不出奇。不过就算是如此,也不过是把丁兄架在火上烤罢了,又怎能证明老夫垂涎那虚无缥缈的宝藏呢?恐怕还是有人想要浑水摸鱼,搅乱这场除魔大会吧……” 说这话时,苏老爷子的视线直直看向站在大厅之外的沈雁,心头压抑不住怒意。他原本还以为踏雪山庄的九龙环早就被摘星楼夺去,才没把丁历丹放在心上。谁曾想摘星楼居然也失手了,那九龙环非但没丢,还被带到了自己面前。眸中戾气一闪,他暗自做下打算,等会一定要想方设法把这枚九龙环拿到手中才是。 苏老爷子给沈雁按上的罪名不能说不重,可是沈雁却淡淡一笑:“苏老爷子过虑了,其实鄙人的确没什么太好的想法,只是有一点能够肯定,手握重宝未必是件好事,若是无心于此,何不将之毁去?” 毁去这两字一出口,不少人面上神色都变了。在场又有几个蠢人,当下就听出了沈雁话中深意,不论这九龙环在谁人手中,都免不了有人起了贪念,或是强取豪夺,亦或掀起什么腥风血雨,将来势必要为祸武林,把更多人卷入这场厮杀纷争。但是如果有人能够毁去手中的九龙环佩,那么九件少了一件,其他怕也要成为废物,又有几个会为此拼死搏杀呢? 顿时慧心方丈合掌宣佛,王虎和冲和道长默默颔首,而那天门道人眼中虽然闪过不甘,却也未曾说出什么,拿着玉佩的丁庄主只是犹豫了片刻,就露出微笑:“沈公子说的是,我踏雪山庄又没有染指宝藏的念头,又何须在意此物。” 说完,他手腕一翻,把那玉佩置在掌心,另一掌运起力道,就想把那枚玉佩彻底碾碎。一阵哗然从院中传来,有人惊呼,亦有人发出惋惜喟叹,此等重宝又岂是人人都能舍弃的?在大厅内外,就有人舍不得了。 尖锐哨响突然划破长空,于此同时,几声闷响从院中传来,只见一阵淡红色烟雾飘散开来。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声“有毒!”,院中顿时响起一阵桌椅翻到之声,紧接着就传来金铁交鸣。慧心、冲和两位武林前辈面上变色,齐齐飞快向前院冲去,而丁历丹身边局势也登时大变。 只见苏老爷子双掌一挥,如同电射般向丁历丹袭来。丁庄主此刻正身处大厅角落,面前并无什么人阻拦,苏老爷子一身掌法本来就出神入化,这一冲之力让人防不胜防,丁历丹那还顾得上手中玉佩,直接挥掌相迎,只听砰的一声响,他脚步不稳连连倒退几步,口鼻之中便渗出了鲜血。 然而苏老爷子快,一直站在他身边的魏凌云动作也不算慢,长剑已经出鞘,替丁历丹挡下了后招,一边冲自家岳父喊道:“老爷子,难不成你真要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宝藏不顾自家基业……” 苏老爷子掌风一抖,狞笑出声:“小畜生还敢拦我,去死!”,随着怒喝,他周身罡气顿时暴涨,如同一只疯虎也似再次冲出。与之相伴的还有另外一几条身影,不知从何处现身,包围了整个大厅,地上、房上皆有人手持硬弩,开始向厅内放箭。 若是寻常箭矢,对于这些武林强者怕也是造不成什么损害的,可是丁历丹刚刚站定脚步,就一抹唇边血迹高声喊道:“不对!诸位小心,我们可能已经中了什么毒……” 踏雪山庄庄主又岂是善于之辈?丁历丹就算跟苏老爷子武功相差一些,也决计不会差得太远,这样毫无还手之力便被伤了肺腑,哪里是正常情况。已经入战的慧心、冲和等人自然也有所察觉,只要稍一运气,就隐隐有毒质顺着内息扩散,奋力抵抗弓弩齐射的天门道人等人更是苦不堪言。 苏老爷子大笑出声,“给你们路上准备的,偏偏一个两个想要先尝尝厉害,今日便一个都别想走了!” 苏府的寿宴又岂会是什么好相与的事情,人人桌上备着的酒中都掺了料,若是不运功也就罢了,但凡运功就要毒发,只是此药潜伏期甚长,他原先还想等众人离开时再分道截杀,再嫁祸到摘星楼头上呢,谁知居然用在了此时。不过幸好他也早有准备,这硬弩齐射便是其中之一。 与他对战的魏凌云却没有露出半丝惧色,反而怒斥一声:“你竟然下毒!苏子鸿,你可是想要自绝于天下!” 他的怒喝之声跟手上利刃一样的犀利迅猛,似乎已经不再把面前老者当做自己的岳父,然而一声轻笑却在他耳边响起:“原来凌云公子也未中毒,看来你也不怎么爱喝自家老丈人的酒水啊。” 随着笑声,两道身影也冲了上来,其中那道黑色身影形如鬼魅,开始袭杀院中持弩的暗卫,另一道身影则绕过对战的两人,一晃来到丁庄主面前,左手一翻亮出枚丹丸:“丁庄主请先服下,在下冒昧,害丁庄主受过。” 来人正是沈雁,丁历丹唇边苦笑更浓,也不疑心他拿出的丹药是否可靠,直接一把抓过服下:“你小子倒是好算计……” 他的话没说完,苏府深处突然传来一声隆隆巨响,像是九天玄雷凭空落下,随后一声凄厉的女子嘶吼从后院传来。苏老爷子面色一变,有人居然趁机去偷袭内宅了,苏家的内宅可不像其他宅邸,有华夫人坐镇,寻常几百人都未必能够冲入,能把她逼到惨叫出声的,绝对不会是简单敌人! 可是现在强敌患侧,丁历丹手中又有一枚玉佩,他又怎么可能就此抽身!目中凶光大盛,苏子鸿不再保留,双掌带着犀利罡风向魏凌云那把长剑抓去。 魏凌云心头也有些焦躁,此时正派人士一个个早就东倒西歪、内力不续,这里面除了苏府下的毒外,同样也有摘星楼在饭菜中放的药物,就算慧心等人内力深厚,不畏酒中之毒,面对一群需要保护的废物,也要被那些苏府暗卫逼得左右不支,自己则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手刃苏子鸿,既能风头大振,又能让苏府群龙无首,攻打起来更为简单。 可是沈雁那句话出口,他这个越战越勇的形象看起来似乎就有些异样了,而且这家伙居然不选苏老爷子,反而把精力放在丁历丹身上,要是那枚九龙环佩真的被他们毁去,岂不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! 似乎能够感受到魏凌云纠结的心情,沈雁完全没去看那状若癫狂的苏老爷子,反而伸手一扶身旁人,朗声说道:“丁庄主,不如我们一同前去前院助战,这里就交给凌云公子……” 魏凌云剑锋一晃,像是突然不敌对方双掌,险险被一道掌风扫开。苏老爷子又哪里会在乎这个前女婿,飞也似的再次朝丁历丹扑去。只是这次他依旧未能得手,不知何时,大厅内的弓弩之声骤减,那道黑影已经解决了大部分暗卫,身形一晃向这边电射而来,雪亮的长剑有若一道惊鸿,直直向苏老爷子斩去。 这一剑之威可比魏凌云要强上甚多,苏子鸿不敢怠慢,转瞬之间,便已和来人对了数招。沈雁却不看那边的争斗,而是朝魏凌云一笑:“既然凌云公子不敌自家岳父,不如与我们同去前院,助慧心方丈和冲和道长抗御外敌?” 沈雁开口依旧用上了内力,声音莫说大厅,就连前院都听的清清楚楚,魏凌云脸上闪过一丝阴云,看了看与苏子鸿缠斗的严漠,最终冷哼一声,向院外飘去。 作者有话要说:这两天突然变的很忙,窝会奋力更新争取早日码完哒,只是更新时间有些不敢保证了,还请大家见谅>_< 第五十九章 前院之中已经乱做一团,就算有人提醒,毒也早就入了腹,这群江湖客又哪里还有抵抗之力。武功高深的尚能保持清明,那些功力浅薄的早就昏到在地、人事不知。慧心、冲和、王虎三人最先冲出大厅,他们适才都未吃桌上菜肴,酒水也只是沾了少许,故而所受的影响甚微,这几人武功又岂是旁人能敌的,直如虎入羊群,把敌阵撕裂了一个口子。 可是即便如此,境况依旧不妙,几十位苏府暗卫把前院团团围住,手起刀落便是一条性命,除了少林、武当等几大派弟子尚有还手之力,其他人都有性命之忧,跟大厅里一样,还有不少持弩的庄丁攀在院墙上,成片劲弩向院□□去。 如此险境,几位掌门哪里敢犹豫半分,冲和道长使起轻功便朝院墙上冲去,武当轻功冠绝天下,太极两仪又是可使云袖施展的手段,用来阻挡箭矢再好不过。王虎和慧心则直接进入战团,每人身边都围了十余敌手,场内毒雾尚未散去,被群狼围困,就算是猛虎也只能勉力支撑,想要带人冲出重围是万万不能的。 因此当沈雁、丁历丹等人过来援手时,慧心大大松了一口气。 “方丈,这是鬼医炼制的祛毒丹,还请贵派分发下去。”携丁庄主一路冲杀,沈雁直直来到了慧心面前,把一瓶丹药递了过去。 慧心大袖一卷,便把药瓶拿在手中,毫不犹豫的吞下一粒,虽然来不及运功炼化药力,但是鬼医的药物何其神效,直接压住了体内毒素。慧心尝罢也不迟疑,把药瓶扔在了身边一个和尚手中,吩咐道:“速速与众人服食!” 那和尚乃是少林客堂知事,武功虽然谈不上高明,但是心思极为聪慧,自然知道手里的药物该分给谁,又有哪些不能去救。看对方所去方位,沈雁心中自然大定,他这个浪子给药怕是未必人人都敢接,但是少林方丈给出的药物就是另一回事了,更别提这和尚聪明得紧,并不先救适才那些意图夺宝的歹人,而是从几大门宗子弟救起,每个门派都有自家的结阵功法,用来对付这种乱战当然最好不过。 把药分了出去,沈雁也不敢怠慢,手中无影一闪,又了解一个敌手,顺势把丁历丹往前一推:“还请丁庄主助方丈一把,外面那些便交给我和凌云公子吧。” 丁历丹自然心中敞亮,那魏凌云乃是苏子鸿的女婿,又跟冉枫有着千丝万缕关系,就算适才跟老丈人翻脸,也未必彻底清白。他现在受了内伤,又身怀重宝,想要取其性命的不知还有多少,以身犯险可不是明智之举。 慧心方丈也一展僧袍,隐隐把丁历丹护在了身后,沉声答道:“有劳沈施主了。” 看两人都明白自己的意思,沈雁笑了笑,提起音量对姗姗来迟的魏凌云说道:“凌云公子剑法卓绝,不如同我比一比谁能斩杀更多贼人。” 魏凌云面色并不好看,冷声答道:“沈雁,如此危局你当是什么趣事吗?” 沈雁还他一个微笑:“那还请凌云公子尽快除魔卫道,后院还不知在闹腾个什么,万一摘星楼的贼子消灭了苏府暗卫,在这边也扔几颗震天雷可就糟了。” 魏凌云脸上顿时更难看了,他的确有这个意思,才会选择留在大厅对战自己那个前岳父。然而现在丁历丹身上还藏着枚九龙环佩,他怎么可能放心舍了这人,只得跟了出来。而他一入前院,那些手持震天雷的摘星楼杀手自然也要束手束脚,总不能把他也炸个满脸开花吧。 真是见鬼,千防万防最终还是没能防住这个家伙,大好局面被毁的七零八落,后手处理起来还不知有多少麻烦。然而众目睽睽之下,就算为了那该死的声望值,他也不好就此避战,只得并肩与沈雁一起冲入了战团之中。 魏凌云暗自郁闷,苏子鸿此时更是焦急万分,这次事败根本不在他计划之中,即便用了毒药也不过是牵制敌人,若是没有意外还好,可是现在后院里不时传来的惊雷之声怎么可能让人心安,摘星楼这群贼子恐怕跟本就没有对付那些正道人士的打算,而是想要趁火打击,斩灭苏府根基! 内宅之中藏着的秘密何其多,现下前后两院都局势堪危,他居然还被一个无名小辈拦在了这里。如今之计唯有尽快解决眼前这些正道人士,他才能率领部众回身救援,目中闪出赫赫凶光,苏子鸿突然抽身,啪啪在胸前拍了两下,大吼一声。随着这声怒吼,这个看起来有些瘦削的老者骨节处传来一阵噼啪脆响,双臂肌肉骤然暴起。 一旁的天门道人惊呼出声:“罗刹功!他居然练成了血衣门绝学!严兄小心!” 苏子鸿哪里会听老道聒噪,五指成爪便向身前的严漠抓去。这一爪势若奔雷,非但指尖罡气外露,就连速度都比刚才快上了许多,电射般朝严漠要害处击去。严漠手中的剑光一闪,同时暴起耀眼剑芒,一剑分光化影刺向苏子鸿手掌,谁知那人不躲不闪,手爪与剑刃发出一阵金铁交鸣的刺耳声音,半分也未曾伤到皮肉,反而像是严漠把剑递在了他掌中。 苏子鸿面上露出一抹狞笑,这罗刹功本就是大内秘法,专门为了护驾练就的邪门功夫,乃是顶级的横练肉身法门,别说是区区一把剑,便是万仞穿身他也不惧!爪上成钩扣住剑身,另一掌已携风雷之势向严漠劈去。 被制住了武器,又遇上横炼功夫的对手,大半剑客都要慌上几分,然而严漠并未露出半丝慌乱,捏在手里的长剑啪的一声碎成几段,尽数向苏子鸿面上袭去,另一只手形若鬼魅,直直迎在了袭来的拳爪。两掌交接,罡气如同一阵气旋,轰隆一声在身周炸响。 好不容易甩脱面前敌人,想要上前帮忙的天门道人此时不由一愣,他怎会想到那严漠居然能接下苏子鸿全力一掌,要知道这老贼纵横江湖之时,严漠怕是还未出生,几十年的功力任凭如何努力怕也是抹不消的。然而那神情冷峻的青年只是蹬蹬倒退了两步,除却面色略显苍白,口鼻之中连一丝血都没渗出。 相反那侧的苏子鸿狂叫一声:“小畜生,你居然使毒!” 由不得苏子鸿不怒,只见他那金刚不坏、刀刃不惧的拳头上已经泛出一层铁灰色泽,手掌微微发抖,显然已经中了什么奇毒,这毒性来得如此猛烈,瞬时便侵入骨血,让他连点六、七处大穴才把毒气扼制在掌心之中。然而他一身武功皆在手上,此时被废了一只手,哪里还有毕胜把握。 严漠则站定了脚步,冲迎上来的天门道人一摆手:“此处无妨,道长不如尽快带人前往苏府后宅。” 此刻后宅的雷鸣之声已经停歇,只剩下隐隐杀声,想来是双方即将分出胜负。若是此时突然插入一队人马,说不好还能捡个渔翁之利。天门道人略一踟蹰,看向前院,只见那边越来越多人加入了混战,显然是沈雁给的解药开始见效。敌弱我强,此时分兵也未尝不可。 稍一计量,天门道人点了点头,挥袖招呼泰山诸宗人马,想要向后院杀去。这时一直在旁边张口结舌的苏沐苏二公子也醒过了神,大吼一声就想仗剑向天门道人扑去,他如今只有二十几许,一生被父亲看重、母亲溺爱,哪里想过自家竟然会出现如此局面,可是那毕竟是他父母双亲,难不成还要看这些贼子毁却苏家上下吗? 但是他这一扑,却被另一个人拦了下来。苏洵面红过耳,眼中泪光闪闪,但是一双手却分毫不差的挡住了自家同父异母的兄弟,他曾想过招来摘星楼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,谁料那摘星楼也没有对他报半分善意。如今他已经毁了苏府,难不成还要见最后这点希望被愚蠢至极的兄弟搞砸吗? “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畜生!给我让开!”苏沐如同其他四大公子一般,使得是一手飒飒长剑,他信君子如玉,剑锋为魂。 苏洵却使得是一手掌法,虽然不受父亲宠爱,资质也颇有些平平,但是他依旧下过苦工,想要继承苏府这套传世绝学,只恨亲生老子从不把这份努力放在眼中。他的目光中也有同苏沐一样的悲伤愤怒,半步不退。 这两人武功在仲伯之间,又是兄弟阋墙,本应引来一些目光,然而屋里屋外早就无人关注他们,天门道人等已然冲出了偏厅大门,向后院疾驰而去。和严漠僵持已久的苏子鸿也动了,却不是向着后院,也非去救自家两个不争气的儿子,他只是身形一转,飞快朝大厅外逃去。 眼前这人的武功远远超乎他的想象,使毒的人何其之多,但是毒功不是其他暗器,总该有些外在迹象才对。要知道他横练一身功法不畏刀枪暗器,却防不住有人能把内力化成毒质,如今前院中服下解药的人越来越多,正道人士每多一份战力,他就少了一份逃生可能。胜算早就微乎其微,保存最后的势力逃出升天才是关键。 至于妻子儿女,毕生家业……能够亦然决定倾覆门派,屠杀良善的人,又怎么可能在这种关键时刻选错取舍! 然而苏子鸿逃得快,严漠唇边却露出一丝冷笑,脚下微动便冲了过去,他的身法何其诡谲,就算是千军万马之中也能行动自如,何况面前这个六旬老者。苏子鸿哪里能料到严漠来得如此之快,只得大喝一声再次迎战,他暴起的筋肉如今还未散去,原先宽大的袍服已经紧紧勒在身上,罡风随着双掌劈落,如同一只狂怒的巨熊。 而严漠并未畏惧这区区掌风,他的步伐宛如鬼魅,似左实右、出其不意,宛如一条獠牙怒张的灵蛇,双掌只要触在敌人身上,便能留下一对乌黑掌印。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,他一直是使剑为多,然而这身毒质和天下无双的内功心法才是毕生武学根基,凭着此等身法他曾无数次抜旗夺寨,万军之中取上将头颅,只是对战一个惊慌失措的江湖客,哪会有半份慌乱。 拳影翻飞、罡风呼啸,两人之间的战局却愈发明晰起来。 魏凌云此刻明显有些焦躁,自从刚刚天门道人离去,他就暗道不好。自己带来苏府的确实是摘星楼精锐中的精锐,然而苏子鸿作为本书最大的BOSS,实力本就不容小觑,他们要抢夺的还是九龙环佩这种好藏的物件,若是不把敌人尽数剿灭,怕是很难得手。就算有蚀骨追魂散和各式各样的火器,面对苏府的反扑必然也会损失惨重。 而今日若是不拿到那些九龙环,苏府覆灭之后摘星楼恐怕立刻就要陷入围攻,再想完成任务就千难万难了,自己若是想保住现存的声望值,半点都不能露出破绽,总不能真搞出个鱼死网破。只是心中再怎么想,他还是憋屈的要死,真该把这群该死的正道人物全数剿灭啊! 然而不论魏凌云有多怨念,沈雁都始终牢牢跟在他身侧。与严漠那诡谲且煞气毕露的身法不同,他看起来都不像是在对战,而是像进行着某种游戏,举手投足间潇洒无比,一柄无影宝剑也使得看不出丝毫烟火,就像在嘲讽凌云公子那有些虚软的招式一般。 魏凌云也未尝没有使点花招让沈雁丧命的想法,可是众目睽睽,那家伙还一直嘴上不停,吸引了大部分苏府暗卫的目光,别说是使阴招的了,就连他都不得不多用一些力气,以免自己不小心伤在敌人手上。 当另一个敌手被斩于剑下,魏凌云刚想偷偷看一下那边丁历丹的情况,一样事物就径直向他飞来。眉头一皱,魏凌云也不接过,只是倒退两步,那物噗的一声落在地上,滴溜溜滚动了几圈,便被王虎一把抓过,挑在了半空。 “苏子鸿已然授首!” 他的吼声如此响亮,震得院落内外都簌簌颤抖,不少正道人士也开始欢呼,那些苏府暗卫则惊惧交加,乱了阵脚。局面登时大变,在墙上杀灭弓手的冲和也大袖招展,带领人马朝后院冲去。 沈雁看了眼那具面目狰狞、脸色乌青的头颅,唇角刚刚挑起,另一道身影就来到他身侧。 “要去援救天门吗?”严漠问道,他的声音里没有半丝因为运功过度的疲惫,依旧淡然笃定。 沈雁笑着答道:“让武当去吧,咱们还是看好那人为要。” 几天筹划终于落到了实处,总不能最后毁于一旦。严漠也轻笑了一声,身形一闪,再次向人群处冲去。 看着两人默契的配合,魏凌云眼中闪过一抹森然冷意。 作者有话要说:其实今天真的按时写完了,但是单位断网没办法发布,只能回家再发,让大家久等啦>_< 种马还是会虐滴,嘿嘿,不捉急=w= 感谢小伙伴滴投喂,用力蹭一蹭 昵称什么的最讨厌了!扔了一个地雷 万年潜水户扔了一个地雷 洛兰扔了一个地雷 黑吉扔了一个手榴弹 胤廷扔了一个地雷 镜上寒霜扔了一个地雷 tongtong扔了一个地雷 第六十章 武当与泰山人马入战时,内院的战斗已经快要分出了胜负,华夫人到底还是没能抗住对方的攻击,落得个殒命下场,摘星楼倒是也没料到前院会结束的如此之快,为了躲避正道人士的追杀,便在苏府点了一场大火。 此时正值春夏交接,这把火本不应烧得太旺,然则火里掺杂了些助燃油脂,转眼就闹得不可收拾,为了不使这场烈火变成损毁晋阳城的灾难,冲和道长不得不停下脚步,组织人马先去灭火,没能拦下太多摘星楼余孽。到傍晚时分,一切终于落下了帷幕。 苏子鸿被杀,华夫人身损,大半苏府成了一片焦黑残骸,还有数之不尽的下人仆役四散逃亡,这苏府顿时化作一盘散沙。两位公子倒是没送了命,苏沐伤重人事不知,苏洵虽然有些失魂落魄,但终归还算清醒,鉴于他挺身揭发了其父的险恶居心,这群正道掌门倒是没有为难的意思,让其接手苏府残局。 经过这一场浩劫,前来祝寿、参加武林大会的客人哪里还有凑热闹的心思,不少小门宗、独行客都知难而退,开始远离这滩浑水。另一些看起来也有离开的意思,只是他们并非为了避事,而是想要召集人手,再试试是否能从这场乱局中获取一些利益。 面对这样的情形,维持武林秩序的重任自然又落到了几位掌门头上。 “苏府已经成了这副模样,不如我们先行离开,在周边客栈里稍事休息,再作打算。”魏凌云此时的面色似乎好了一些,似模似样的向众位前辈建议道。 慧心方丈却摇了摇头:“摘星楼未除,此刻我们前往客栈,怕是要给那些无辜良善添麻烦的,不如在苏府就地调养,然后一同随老衲前往少林。” 晋阳城离少林倒是不算太远,赶上个一日就能抵达。此时敌明我暗,也确实应该找个安全的地方再行筹谋,而这世上,怕是没什么地方能比少林更加安全了。 魏凌云微微皱眉刚想再说些什么,一旁的丁历丹就已经开口:“其实摘星楼此刻也未必还有多少战力。实不相瞒,昨日我家部众就同邱兄庄上的凤杀部一同前往剿灭摘星楼总坛了。” 此话一出,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。天门老道花白的眉毛高高耸起:“丁兄居然找到了摘星楼的总坛?为何不事先通知我等呢!” “这次苏府的武林大会本就古怪,我哪敢提前走漏风声。”丁历丹目光扫过坐在一旁的魏凌云,淡淡笑道,“到现在都没传来消息,我看是得手了。这次围剿的还有他们制造火器的坛口,只要震天雷这样的杀器能被剿除,摘星楼就不足为惧。” 这话可说道了大家心坎里。摘星楼的实力也就与一个中型门宗仿佛,比当年的血衣门可相差甚远,依靠的不过是行动诡秘,手段阴毒。若是剿灭他的火器、毒物两部,想要铲除岂不是是手到擒来? 冲和道长也微微颔首:“这次摘星楼与苏府相争怕也损失了不少人手,我们去得还算及时,虽然未尽全功,收获也是不小,如若丁庄主能一战告捷,其他不过是些细枝末节。” “别忘了那个九龙环。既然摘星楼最后敢放火烧宅,想必是有所收获的,如今他们手中的九龙环怕是缺的不多了。”王虎面上倒是有些郁色,这次金刀门在苏府损失不小,就连他自己也伤了一条腿,对于引起乱局的九龙环自然更加在意。 此话一出,场中登时一静,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丁历丹身上。对上这一道道别具深意的目光,丁历丹苦笑出声:“反正这九龙环踏雪山庄是不想要了,只是如何销毁或是送出,还要有个章程。” 适才未能当着众人直接碾碎这枚玉佩,已经错失了良机。如今就算他们马上把九龙环毁掉,也未必能让那些心怀贪念之人熄了心思,反而可能让在场众人都担上干系。其实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再找一个武林大会之类的机会,当着武林同道的面毁掉这惑乱人心的物件,就算有人想要挑起是非,怕也是无能为力了。 慧心沉吟片刻,看向一直站在旁边的沈雁:“沈施主,你意下如何呢?” 这次苏府之行能够死里逃生,绝对离不开沈雁相助。莫说那些救命的祛毒丹,据王虎和天门道人所言,他们得知的关于九龙环的消息,也皆来自沈雁口中,若不是他前晚夜访几大门派,让他们提前有了准备,还不知这次苏府寿宴会闹出多大阵仗。看来摘星楼三番四次想要这浪子的性命,恰恰是因为他知晓了什么让敌人寝食难安的消息。 面对慧心方丈的问题,沈雁双目在场中一扫,若有似无的划过一直僵座在一旁的凌云公子,微微一笑:“其实也很简单,既然要动身前往少林,那么丁庄主自然应当和慧心方丈、冲和道长等人同行,摘星楼那些贼子想要的莫过于九龙环中的宝藏舆图,因而这块九龙环佩自然不能放手,就算是明摆着的诱饵,他们怕也是要想法设法吞上一吞的。若是能再从各派寻一些人手前来接应,更是十拿九稳。” 这主意算不上高明,却恰好戳中了摘星楼的软肋。若是这群贼子真格自投罗网,当然能够一举剿灭摘星楼余孽。但是相对而言,几大门派担当的危险怕也更重。慧心眉头微皱,思索了片刻,转头看向冲和道长,老道笑着点头,显然是同意了这个主意。至于金刀门,本就与少林同路,若是再加上泰山人马,此计就十拿九稳了。 略一思量,慧心微微颔首:“那便依沈施主所言吧。” 作出了定论,还要有其他细节需要商讨,沈雁依旧是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模样,非但把探听的消息统统抛出,还隐隐有了些谋主滋味,这一役为他带来的又何止是几句感谢而已。坐在一旁的魏凌云此刻反而不怎么张口了,只是像个外人一般不言不语,目光冰冷的望向场中几人。 由于众人身上都有伤,这个小会也没开多长时间,几大派就在苏府残垣中扎下阵仗,准备停驻休息。魏凌云并未留下,他此时已经发现那些名门正派对他有了些抵触,一方面是因为他的身份确实尴尬,苏子鸿前女婿的身份并不怎么好甩脱,这武林大会又是他一手操办,如今怎能不让人起疑。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凌云公子名气再怎么大,也不过是个孤家寡人,对于计划无甚帮助。 故而对于他的离去,慧心方丈等人并没有说什么,反而隐隐有了些松口气的感觉。魏凌云又如何看不透他们这些“正人君子”的心思,但是依旧什么都未曾辩解,风轻云淡的离开了苏府,直奔晋阳城中的悦来客栈。 此刻天色已晚,因为苏府这场大乱,前来拜会的访客早早就离开了客栈,打道回府。这间繁华之地也变得冷清起来,只有隐约几盏烛火在夜色中闪烁。魏凌云这次倒是没有去住他的天字房,而是随意选了一间偏僻的甲等客房入住。 随手关上房门,魏凌云径直走到了桌边,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,冰冷的茶水刮过喉腔,带来一股凝滞的苦涩。没人能够想象他现在有多愤怒,这该死的剧情竟然会已这种方式重新回到沈雁那边,千般打算最终还是毁于一旦,现在自己非但没有得到应有的荣誉,反而成了主角的陪衬,难不成他传来就是当个小丑的? 啪的一声,手中茶杯摔落在地,魏凌云努力咬了咬牙,才控制住音量,低声喝道:“开阳!你给我出来!” 床边的角落里,一道影子慢慢现身,其实现在他并不怎么能藏住自己,只因身上布满了各种各样的气味,有蚀骨追魂散的苦涩甘甜,有震天雷的层层硝烟,也有抹不去的血腥,像是被这些异味侵腐,任它们凝在了血骨之中。 嗅到这味道,魏凌云本来就紧皱的眉头皱的更紧了,一双眸子怒瞪着面前影卫:“我养你们这群废物究竟有何用处?!苦圆那个秃驴怎么会留下证物,还让沈雁得了去!” 原著中是没有这段情节的,苦圆明明该亲口告诉沈雁祝府过往,哪里有什么留书,有什么证据,现在可好,人证物证俱全,还有苏洵那个临阵退缩的蠢货,拱手把主动权交在了沈雁手上。若不是未曾调开大厅中那些掌门,那苏府又怎么可能败得如此之快!他本来还想把苏府和那些名门正派一网打尽呢,结果现在…… 看着默不作声的影卫,魏凌云嘴唇都气得有些发青,好不容易控制住怒意,开口问道:“九龙环找到了吗?” 开阳并未答话,只是上前两步,把怀中揣着的东西放在了桌上。那是一个不大的布包,上面沾染了点滴血污,打开包裹后,四枚龙形玉佩出现在眼前,大小并不全然相同,但是同样的光洁莹润,映得旁边的污浊更加刺目。 并未在意包裹玉佩的破布,魏凌云随手一抽便那布块扔在了地上,拿起玉佩仔细端详起来,前后看了半晌,他才起身从房中暗格中取出了另一个匣子,在匣内还放着同样的四枚玉佩。轻手轻脚的把这些玉佩拼在了一处,除却正中心那个豁口外,几乎就要凑齐这件稀世奇珍。看着这八枚玉佩,魏凌云的神色终于好了些,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满足。 可是这次,站在一旁的影卫并未留意主人的情绪,而是垂下了视线,悄然无息的看着脚边那块被弃之敝屣的染血布帕,用那帕子的婢子曾经无数次站在凌云公子身后端茶倒水、体贴入微,然而这次,她没能带着笑容回来。 “很好。这下就剩一枚了。”似乎终于看够那几枚九龙环佩,魏凌云把所有玉佩都收在了怀中,冲开阳冷冷一笑,“如今我们还剩下多少人马?” “总坛被毁。能战者,三十余人。”开阳的声音依旧干涩冰冷,没有任何起伏。 “足够了。”魏凌云一笑,声音中闪过几分得色,“别以为他们使这样的把戏就能骗过我,所谓重兵押送,怕只是沈雁给出的幌子,让那些掌门大人冲在前阵,再由他拿上九龙环直扑少林,这样既能让我们的人马上钩,又能保住九龙环的安危,可谓一箭双雕啊。” 像沈雁这样的贱人,当然会如此选择,只可惜他玩错了对象。魏凌云目光中渗出了一丝戾气:“既然他想玩,我们就陪他玩!紧密盯住苏府,若是沈雁比慧心他们走得稍早或者稍晚,你们就跟上他,这次不玩什么添油送菜了,我要亲自出马,了解这个麻烦!” 开阳并且答话,只是像一根过于冷硬的木桩,矗立在烛火与阴影交接的地方。魏凌云哪会在乎这木头的反应,随手开了系统界面确认好感度并未降低,他就冲开阳挥了挥手:“你先去吧,好好休息一下,明天就可以开拔了。也不用担心,等我们拿到了宝藏,自然就是摘星楼重建之日。” 胸中的火气似乎再次散去,魏凌云又恢复了那副气定神闲的贵公子模样,开阳脚步轻轻向前挪了半寸,但是最终依旧没有上前,而是转身消失在了阴影之中。 窗外夜色如此黯淡,衬得那一点烛火忽明忽暗,像是即将被长夜吞噬。 作者有话要说:这两天单位太忙,更得估计都会有些晚,还请大家谅解>_< 第六十一章 滞留在苏府的正道人士并未休息太久,毕竟这样的大事是掩盖不住的,多停一日,就会引来更多心怀不轨的歹人,故而只是转天光景,一行人就再次启程,随慧心方丈一起前往少林。 然而当这群人浩浩荡荡走出晋阳城后,又有两道身影从苏府飞身而出,和慧心等人选择的路径不同,他们并未走上官道,而是选了一条隐蔽捷径急速向东方掠去。 站在城外的密林中,看着那两道飞驰而过的身影,楼主露出了抹淡淡笑容,冲身边的影卫道:“跟上去吧,这次要让他们死无全尸。” 为了等这个结果,他可也花了不少心思。短短一日来,他非但让开阳汇拢了摘星楼残存部众,还向外界传出一些消息,直指九龙环就在慧心一行人身上,且不论那些江湖匪类能骚扰对方多久,他都能让慧心等人再也无暇顾及沈雁这边的动静,不过是个分兵两路,李代桃僵的把戏,还能瞒过他的慧眼?只要那两人失了大部队掩护,又何愁他们身上的九龙环不落在自己手中? 带着十足的笃定,摘星楼如同一群进入猎捕状态的狼群,紧紧的咬了上去。前有阻截,后有追兵,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,他们就追上了两人的步伐。 “果真来了。”用余光扫过背后影影绰绰的黑衣身影,沈雁无奈的笑了笑,“看来还是你了解那小子。” “爱用权谋,刚愎自用,这样的人不难对付。若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拆穿他的真面目,怕是更简单些。” “还是证据不够嘛,薛红绡那里都拿不出铁证,我空口无凭又能说些什么,不过打草惊蛇罢了。”沈雁可不在乎对方声音里带出的那点嘲讽,微微笑道,“而且若不是这样,又怎能把那群人一网打尽?” “难怪别人说你爱惹麻烦。”严漠也微微勾起了唇角,他其实从不喜欢沈雁这种以身做饵的手法,但是不得不说,身处麻烦之中,才会让那人愈发的闪耀夺目。 “麻烦爱我,却之不恭。” 沈雁眼中的笑意和唇边的笑容同样闪亮,话语中有着几分潇洒也有几分得意,严漠并未答话,只是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对方骨结纤长的手掌,似乎要把那人拴在自己身侧。他们的轻功本能跑得更快,此刻却像闲庭信步,若即若离的吊着身后追兵,交握的双手间,衣摆随风猎猎作响,交融在了一处。 跟在身后的十几位追兵愈发近了,却并未直接一拥而上,队伍反而呈扇形展开,似乎要把他们往某个地方逼去,两人左右突围了几次都未冲出包围,反而在对方的追赶下来到了一座陡峭的山壁前,这是一个近乎口袋型的山坳,来路寥寥无几,背腹却丝毫没有躲藏余地,被逼入了绝境,他们终于停下了脚步,转身回视那些追兵。 看猎物停了下来,追他们的刺客却也没马上一拥而上,而是哗啦一声分作两边,让出了一条通道,一个身着黑色劲装,容貌却平平无奇的男子缓步走了上来。仔细打量了那人的身段容貌,沈雁轻轻叹了口气。 “真不知哪张才是你真实的面孔,我又该如何称呼你才好?”沈雁的话里有些无奈,也有份轻嘲,他的确没有想到,都到此时了这魏凌云还是会换一副假面孔,难不成他连自家这些最后的根底都要防着,不肯暴露真实身份吗? 面前那个年轻人却满不在乎的笑了:“鄙人姓张,沈兄还是称我‘摘星楼主’吧。” “姓张。”严漠眼中闪过一丝锐芒,“我看他的确是姓张,说不好这张脸才是他的本来面目。” 比起凌云公子那副堂皇容貌,这张脸可太寻常了,然而对方没有丝毫见怪的意思,反而哈哈一笑:“不愧是过来人,我还想问问这位朋友是来自哪里呢,你这么突兀闯进来,可给我添了不少麻烦啊。不过武功暂且不提,你这身轻功倒是挺俊,有点像传说中的凌波微步了,别是跟大理段氏有些渊源吧。” 那楼主的话没个正形,严漠的眸光却猛然一缩,他从未想到这摘星楼主能说出“大理段氏”几字,五年前大理才被蒙古大军踏平,段氏最后一任国主被忽必烈生擒,大理国灭。凌波微步是什么他并不清楚,但是知道大理隶属段氏,又能造出宝津楼、金明池的人,会丝毫不知大宋吗? 手指微微捏紧,严漠冷冷开口:“大理已经被蒙古鞑子踏平,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 没想到一句吐槽还有答复,张松微微一愣,他可从没听说过这样的典故啊,天龙八部那时候不还是大辽吗,萧峰是南院大王,虚竹还挂着西夏驸马的名头,怎么突然就冒出大理灭国了? 不过只是电光石火间,他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丝灵感,半是好奇半是兴奋的问道:“我还真没想到,那你认识郭靖郭大侠吗?或者听说过独臂大侠杨过吗,比如什么守城五载,襄阳城外的击杀蒙哥来类……” 金巨巨的小说可是有历史脉络可循的,天龙八部是宋辽,射雕英雄是蒙宋辽三方交战,到了神雕侠侣就变成南宋末年,更是没了逍遥派的影子,西夏大理都被蒙古灭了也不是没可能啊!难怪自己拿金庸试他,又明里暗里摆出一大摞悦来客栈、VIP卡之类的,他都没啥反应,反而对金明池、大理段氏如此关注,难不成这人竟然来自金庸小说?下本他是要穿到神雕侠侣里吗? 面对张松这副跃跃欲试的面孔,严漠脸色却骤然冷了下来,一双鹰眸锁住了面前男子:“蒙哥死于钓鱼城下,乃是我亲眼所见,杀人者既不姓郭也不姓杨。” 张松顿时一愣,旋即眼中闪过一抹奇异色彩:“钓鱼城?是啦,他原本是死在了钓鱼城……” 在正史之中。上上下下打量了严漠一遍,张松眼中净是玩味,作为一个金庸粉,他当然也看过不少关于襄阳之战的讨论,杨过那幕从历史中移花接木,把钓鱼城换成了襄阳他也是知道的,但是从没想过有一天居然会亲耳从一个书中人嘴里听到。这可太有趣了,是说这人来自正史,还是又一本篡改历史的YY小说?若是穿到神雕里还好,若是下一本是另一部自己没看过的小说,那可就有些难搞了,可惜自己不能留这个祸害探听虚实了…… 唇边一抹轻笑,张松笑着说道:“原来是南宋末年,哈哈,多谢严兄指教。其实你能死在这里也不错,至少不用去看崖山了。” 那人的声音里带着恶意满满的轻浮嘲弄,崖山是什么,严漠并不清楚,但是他却能听懂“南宋末年”是个什么意思。只听蹡踉一声,他手中的长剑就已出鞘,浑身戾气犹如实质。 然而还未等他出手,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腕上。那只手并未用上太大力气,也没强行阻拦,只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,手心干燥温暖,带着一份让人心安的平静。 “我还以为凌云公子是来与我们交战的,没想到是找人聊天。”沈雁的声音同样平静,直直望向面前这个癫狂无比的男子,他不清楚这人的来历,但是却知道他嘴里说得正在让严漠心神大乱。 “聊天?”张松淡淡一笑,仿若刚才那副可憎面容都是过眼云烟,“当然不是,只不过今日之后,怕是没有机会再聊了。不如沈公子早些交出手里的九龙环,我还能给你们一个痛快。” “痛不痛快就不劳凌云公子费心了。”沈雁也笑了笑,“不过九龙环却不在我们手中,那天你不是也听到了,东西还在丁庄主手上,要跟慧心方丈一起送去少林。” “你觉得我会信吗?”张松面上流露出了些微轻蔑,“丁历丹估计早就怀疑上我了吧,那话不过是骗人的把戏。不过也不打紧,还要多谢你自己送上门来,省得我一件事情还要分两次折腾。” “嗯,我估计你也不会信,不过……”沈雁又拉着严漠退了一步,唇边笑容更胜,“……不信才好。” 随着这句轻语,山风中突然传来一阵淡淡的硫磺气息,张松心头一紧,闪身就向山坳外退去,就在此时,轻微的嘶嘶声燃到了尽头,只听一声惊天巨响在摘星楼人马脚下爆碎,大地似乎都被这股气浪掀动,石块、土坑漫天飞洒而下,几乎要掩住这狭窄的山坳入口。 踉跄后退了几步,张松不可置信的看向面前景象。这怎么可能!掌握了黑火药技术的明明只有摘星楼天璇部,就算他们攻陷了天璇部,又怎么可能拿到这么多药量,这差不多就是他们所有的库存了啊! 然而他还有余力来想这个,摘星楼那群人已经被炸得人仰马翻,适才他只顾自己撤身离开,却没有提醒自家手下半句,就算武功再高,能够及时闪避开来的也不足半数。开阳也是逃出的人之一,看着眼前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,那波澜不惊的眸子中似乎也翻起了其他情绪。 这时,山壁之上却有人笑了起来,笑声清脆悦耳,带着无限的欢快:“甘三你这手埋得倒是好,可惜阿雁总是给你捣乱。阿雁,你可还活着吗?” 山坳之中传来几声咳嗽,沈雁的声音也响了起来:“难道不能少放些火药吗?菲菲你这不会是故意的吧……” “笑话,我叶菲菲被人折腾成这样,怎能不全数奉还。”翠烟阁花魁的声音不再有半分娇媚,反而任性的很,狂傲的很,带着说不出的洒脱快意。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也插了进来:“坐好看着吧,我们给你报仇。” 三人的声音显得如此若无其事,又如此轻松默契,似乎眼前着尸山血海跟他们全无关系。张松脸上一片铁青,握紧了手中长剑,事到如今他怎么能看不出,这是中了沈雁的诡计! 作者有话要说:种马滴原名就叫张松啦,只是穿越到了这本书里的角色“魏凌云”身上,所以最后几章还是用原名吧XD 感谢小伙伴们滴投喂,滚来滚去,只是为毛这两天看文的小伙伴为毛又少了,难道又开始攒文了QAQ 洛兰扔了一个地雷 K29扔了一个地雷 白衣蜀扔了一个手榴弹 白衣蜀扔了一个地雷 读者“莫小也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莫小也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莫小也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莫小也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莫小也”,灌溉营养液 +1 第六十二章 当叶菲菲出现在山崖之上,张松就明白了过来,沈雁并非没有去翠烟阁,而是薛红绡没能完成自己的任务,这臭婆娘被抓,才会供出总坛的方位,可恨他只想围攻总坛之事可能跟沈雁有关,却完全没料到自己在翠烟阁设下的暗桩早就被人毁了个干净。 既然薛红绡被抓,蚀骨*散肯定也落在了叶菲菲等人手中,用这玩意攻打天璇部,还怕炸药不入手吗?张松简直都要被气吐血了,他就没料到手下那群废物竟然能废到如此地步,难不成猪脚光环还他妈能给自己这边刷弱智Debuff吗?! 然而张松气的要死,沈雁等人可不会管敌人如何作想,灰烬尚未散去,三条身影就同时杀了出来。沈雁和甘三冲向那群摘星楼部众,而严漠则如同一道鬼影,直逼魏凌云身侧。站在山崖之上,叶菲菲看着下面的景象,唇边绽放出一抹动人笑容。 他们的计划并未落空,一个简单至极的计划。当日打下摘星楼后,她就与沈雁取得了联系,翠烟阁传讯何其迅捷,不多时便于订下这场伏击。此处山坳本就是晋阳城前往少林路上最好的设伏地点,若是魏凌云想要偷袭,怕也不会轻易舍弃这里,只是叶菲菲原本打算让慧心等人作饵,沈雁却坚持把鱼饵放在了自己身上。 然而浪子的选择并没有错。魏凌云此人多疑狡诈,若是让慧心率领众人作饵,怕是根本引不到这条大鱼,相反会给那些正道人士惹来不必要的麻烦。然而在他面前故作姿态,摆出一副防备面孔后再兵分两路,魏凌云这小人定然会心疑他们用了什么障眼法,当然不会去追慧心那边的队伍,只会从沈雁身上下手。 有了沈雁意有所指的“逃窜”,加上恰到好处的埋伏,哪愁不炸的这些摘星楼狗贼屁滚尿流。看着这一地残尸,叶菲菲非但没有半丝不适,反而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。她笑,甘三笑,沈雁亦在笑,他们的笑声中带着肆意,亦有说不出的快慰。 当年李大死于震天雷偷袭,死于摘星楼之手,死得委屈、不明不白,而今日,他们拿出了震天雷,一举轰掉摘星楼追兵,怎能不让人笑逐颜开!还有甘三背上的污名,还有菲菲失掉的武功,还有苦圆那条性命……光笑还不够,他们还要让这群渣滓拿命偿来! 看着急冲而至的身影,张松不再想那些有的没的,冷哼一声,挥剑便向严漠斩去。他的剑法名为“夺风”,一旦使出便有风雷相随,风为剑意,雷为剑鸣,这世界上想要比他的剑法还快还强,怕是没有一个! 这次,也毫无例外。 严漠本就是使剑高手,然而就连他也未曾见过如此厉害的剑招,那剑不但来的快,还直指他的身法要害,就如同自己猛然撞到了剑尖之上。两边速度都迅如奔雷,若是其他人可能连变招都来不及,严漠又是何人?脚下禹步颠倒,黑色身影如同鬼魅,一剑未尽一剑又来,直刺向对方肋下,可是这招依旧未能使全,只因他面对的剑尖也随之一晃,戳向自己双眼,他能伤敌人手臂,而敌人却能刺瞎他的眼眸,这剑只能再次落空。 转瞬间,严漠的身影如同一道黑色的幽魂爆散开来,他的身法如此之快,快到如同数无数条残影同时闪现,他手上的剑不再像一柄剑,更像是一团耀眼银辉,闪烁着致命光芒,招招都能取人性命。可是如此犀利,如此恐怖的剑招,却没有一剑能够刺中敌人,只因魏凌云的剑比他更快,颠妙到了极处,让人根本无暇去寻间隙。 只听嗡的一声剑鸣,严漠飞身后退,一道长长血痕挂在了肩头,鲜血随着手臂洒下,滴落在剑刃之上。这是第一次,他没能伤到敌人分毫,却被敌人所伤。 看着严漠肩头的血光,张松露出了抹嘲讽的笑容:“杀我?痴心妄想!” 这夺风剑法是他从系统中得来的,但是身为金庸粉,张松又怎会看不出这剑法的精髓。什么以快打快、寻找破绽、招招抢攻……不都是独孤九剑要义吗?这剑法如此牛逼,他简直是拼了命的刷着熟练度,如今在这个世界,别说是沈雁这样的角色,就算少林三惠同时向他动手,也绝对讨不了好! 穿到这个世界又如何?身负系统的可只有我一个,这才是真正的主角待遇,是命中注定的赢家,你一个区区跑错书的龙套,还想翻出什么花来! 张松的目光中透出了狂热,亦有浓浓不屑,他看着严漠的目光就像看一个死人那般,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。严漠却没有丝毫理会他的意思,长剑一震,再次冲了上去。只是这次,他的剑尖不再雪亮,反而慢慢染上了一层乌黑。 这剑上的色泽并没有瞒过张松,他的唇角反而流出一抹嘲讽:“对付苏子鸿那招?也不知你这脏腑藏毒功是怎么练的,但是对付苏老头好使,对付我可就差远了,天权本就是我的部下,你以为我会怕这区区小毒吗?” 他的话语轻佻,但是手中长剑却丝毫不乱,比起严漠的剑招似乎更加妖邪鬼魅。站在山崖上旁观的叶菲菲皱起了眉头,突然冷笑一声:“不怕毒?来试试这个!” 一个色泽黢黑的坛子从山崖上飞了下来,哐当一声砸在地上,坛中酒液迸碎,一股即苦又甜的滋味飘散开来。张松悚然一惊,不由自主飞身而退,他是能抵抗大部分毒物侵染,但是蚀骨追魂散不再其中,若是沾上了虽然不会马上失去内力,但是武功也要大打折扣。然而只退了两步,他突然醒悟过来,蚀骨追魂散可不是烂大街的货色,这次为了对付苏府他们已经拿光了总坛内的存货,叶菲菲又哪来的毒散可用! 这贱婢!然而还未等他骂出声,严漠的长剑就已递到胸前。张松眸光一缩,险之又险的躲过了这剑,可是对方的后招如同惊涛骇浪,分毫不停向他扑来。只听嗡的一声,他手中长剑爆出犀利剑芒,一剑刺向严漠咽喉。攻其必守,自然能逼他变招! 这剑来得太快,快到寻常人根本无法躲过,但是严漠却不在其中,若是想躲,他当然能够躲过,然而这一剑他并未去躲,只是微微侧身,任长剑刺入了肩胛之中,于此同时,那乌黑的剑尖也戳入了张松腹部。 一阵剧痛袭来,张松眼前就是一黑,他从未想过中剑居然如此之痛!这严漠是疯的吗?他怎么可以不躲!!然而还为他等扛过那阵剧痛,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寒意,这是系统在提示他有人偷袭!张松拼了命似得飞身一退,一点微弱光芒自他颈边擦过,那是一根银针,无声无息,无迹可寻的夺命暗器。 这他妈不是沈雁的看家本领吗?虽然只是擦到了一点,但是一阵麻意还是顺着脖颈传来,张松心中有着恐惧,有着焦躁,更多的则是难以掩盖的愤怒。拖着沈雁和甘三郎的可有不少人啊,他们难不成都是猪吗?!还能让沈雁找到发暗器的空隙! 纵身急退几步,发现严漠并没有追上,张松才扭头怒瞪那群不知在做什么的愚蠢属下,一声呵斥脱口而出:“还愣着干什么,快杀了这三个贼子啊!” 然而一声轻笑却赶在了前面,沈雁慢幽幽的两步,冲面前几位摘星楼刺客笑道:“你看,来了震天雷他也不提,来了追魂散他也不提,摘星楼总坛已经覆灭,就连那传说中的九龙环,也不再我手中。慧心大师正在赶来的路上,你们难不成还要陪他一起丧命吗?” 叶菲菲扔下的那个酒坛,可不止吓到了张松一人。适才沈雁就敏锐的发现,这些敌手似乎丧失了战斗意志,虽然还早围攻他和甘三,却根本不像当初拼死拼活随时可以服毒的状态,有了这点动摇,他怎么可能错过机会。 听到沈雁所言,几位黑衣客没有丝毫反应,可是他们的步伐已经慢了下来,手中的刀刃也微微垂下。适才那坛酒就是最后一根稻草了,不论酒中是否有毒,他们的楼主依旧未有丝毫警告,只是自顾自的逃了开去。也许在他眼中,他们的性命亦如那些死去的同伴,根本没有分毫价值。 张松气得快要发起抖来,这些无名无姓的手下,在他眼中不过是一群连好感度都不用刷的NPC,被下了药,一手操控,这样的炮灰怎么可能还会迟疑,罔顾他的命令!捂着受伤的腹部,他把狂乱的视线投到了还跟甘三郎战在一处的影卫身上,一抹戾笑划过面颊。 “开阳,动咒啊,让他们尝尝背主的滋味!” 这是血衣门一脉传下来的法子,给手下速成法门,教他们绝世武功,但是亦有药物咒符控制,若是有人胆敢违命,自有护法让他生不如死!而摘星楼的护法,正是对他忠心耿耿的影卫开阳! 开阳身形微微一顿,抽身退出了战局,他的轻功已入绝顶,若是想要逃开,没什么人能留住他的脚步,甘三自然也不能。可是退出了战局后,这位沉默的影卫并未遵从主人的意思,而是冲剩下那些手下轻一挥手。 “撤退,分队走,小心少林。” 随着这简简单单一句话,那些黑衣人如同被惊散了的鸟儿一般,悄无声息向四周散去,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,就消失在了视野之外。张松目瞪口呆看着面前的景象,有些抓狂的点开了脑内的系统界面,在开阳的属性中,好感动还是一成不变的数字。 这怎么可能?!这么高的好感度,他怎么可能还会违背我的命令!!那些血咒呢!张松几乎都要喊了出来:“开阳,你也要背叛我吗?!” 开阳却摇了摇头:“主人,我们该撤了。现在还能退走。” 凭他们的武功轻功,想逃脱三人的追击依旧不难。虽然摘星楼已经覆灭,但是悦来客栈还在,他们手下也仍旧有些残兵余勇,想要重振摘星楼,怕也花不了太长时间。现如今,他们仍就有退路可寻。 “走?!你让我放弃这样唾手可得的九龙环,让我错失完成任务的机会?!”张松的呼吸猛然急促了几分,又强自按捺下来,扯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微笑,“开阳,我待你如何?当年花费了多少气力才救出你的性命,你现在要弃我于不顾……” 他不死心!系统从未骗过他,那好感度并没有改变,开阳应该是可以为他赴死的啊! 这话说得虽然柔和,但是怕是没一个人肯信的,然而开阳的眸子仍是闪过一丝复杂情绪:“主人救我性命,我自当为主人尽忠。只是这九龙环让您发了疯,您不该如此的……” 不该为了苏府拼上摘星楼所有老本,不该为了沈雁浪费这最后一丝血脉,他的主人正在自取灭亡,他又怎么可能看着那人坠向深渊。开阳抿紧了嘴唇,伸手一摸,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匣子,普普通通,连一点花饰都没有的匣子。 张松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,差点没坐在地上。自家影卫手里拿着的正是藏在悦来客栈里的木匣,里面放着他所有八枚九龙环佩!这匣子本该只有他才知道,他才能拿,怎么会出现在开阳手中?! “你想抢了九龙环?!你居然也垂涎我的九龙环!”张松身上迸出了浓浓杀意,似乎连腹部的剧痛都忘了个干净,目光中泛着冰冷凶狠的恨意。 开阳目光中微微闪过一丝痛楚,却没说话,只是伸手一抛,几枚晶莹闪亮的玉佩从匣中飞出,轻盈的飞向不远处的岩壁。 “不!”张松冲了出去,毕生轻功运到了极处,他的身法如此之快,快到连残影似乎都消失不见。可是在他之前,另一道身影来的更快,分毫不差挡在了他身前。 盛怒之中,张松哪里还顾得上其他,手中长剑顺势一送,刺入来人腹腔,毫不留情,也毫不怜悯。那人并没有躲开,只是如同一堵坚壁矗立在他面前,一抹鲜红顺着唇角坠落。 “主人,请跟我走吧。” 岩壁之上传来叮当几声脆响,玉石再怎么坚硬,也硬不过千年万载留下的山壁,几枚玉佩碎成了大小不一的玉块,稀稀落落滚进了草丛和深深的罅隙之中。 作者有话要说:嘿嘿嘿,感受到大结局滴节奏了咩! 明天争取完结!=w= 第六十三章 张松并没有听到开阳的声音,他甚至都没留意挡在身前的究竟是谁,脑海中一片混沌,只剩下嗡嗡作响的警鸣,那个数不清看了多少遍的系统任务栏上,血红色的“失败”正在闪烁,像是在嘲笑他的无能。 随着失败通知的出现,整个系统界面也变了,所有色彩都在慢慢消散,从五光十色变作一片黯淡灰雾,任务进度、声望值、积分……所有数值都在飞速下降,像是有只无形的大手要把这一切统统抹去。如果数据全部清零,他还能在这游戏中继续玩下去吗? 张松放开了手中的剑柄,跌跌撞撞后退两步,无神的双眼似乎在疯狂的寻找着什么,最后落在了面前那道挺拔的身影上,他突然狂笑了起来:“居然毁在你手里,居然是你……哈哈哈~~好感度为什么不变?!它不为什么一直没变!” 没人能听懂他口中的疯话,开阳也不懂。他只是微微皱眉,把插入腹腔的长剑抽了出来,他伤的不轻,但是同样,这种程度的伤他见识的太多,远远未到无法行动的地步。顺手点了止血穴道,开阳警惕的看了看身前那几人,低声说道:“主人,我们该走了。” “走?还要走到哪里去!”张松神情猛然一变,又显出几分狂喜,“不,不对,是我该走了!不能通关,我还可以回家啊!哈哈哈~~虽然没那么有趣了,但是我还能回去,回到现实之中,难道这玩意还能抹杀我的真实意志?” 似乎突然想明白了什么,他那双狂热的眸子扫了回来,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几人,面上表情又似狰狞又似嘲讽:“沈雁,你以为自己胜了吗?哈哈哈,别傻了!不过是个三流小说男主,看看你那可笑的名字,看看你那可笑的武功,你以为自己就是个真实的人吗?那傻逼作者抄古龙都抄不利落!还沈雁呢,你怎么不叫沈浪?怎么不叫陆小凤呢?哈哈哈哈!不过就是本扑街小说!” “你,你们所有人都他妈是假的!都是一个个脑补出来的纸片!你们以为自己活得潇洒帅气,其实不过是在别人脑子里的造物,只能在作者操控下跳舞,我他妈读都读腻了!要不是被那傻逼搅局,我会落到这个地步吗?我会被你们整死吗?哈哈哈!” 张松的手指指向了众人,不知是疼痛过度,还是激动的难以自控,他浑身都在发着抖,鲜血顺着腹部的创口流了出来,嘴唇却被毒素染成乌黑,但是他依旧在笑,狂笑不止。 “我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神,懂吗?!高等物质面的造主!你以为那些人都是我杀的?别傻了!所有该死的都该死,要不是我,这世界早他妈就成了一锅粥!你们知道故事里本该死多少人吗?知道慧心那群脑残会被苏子鸿耍成个什么狗样子吗?!就这狗屁故事、弱智剧情,还耽误了我四年时间……滚!都给老子滚!老子不奉陪了,哈哈哈,回家喝可乐打网游,我他妈会稀罕你们?!” 山风呜咽吹起,带出一阵不祥的回声。血腥味、硫磺味、饱含苦涩和甘甜的酒香味道,全部混杂在了一起,伴随着那人疯狂的笑声,让人毛骨悚然。 甘三郎皱了皱眉,低声问道:“他疯了吗?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 沈雁没能回答,事实上,他现在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。他不像甘三,也不像是开阳或者叶菲菲,他知道摘星楼主的根底,也见识过严漠这样的异人,所以他能听懂那人话中的意思,至少能听懂大半。而这大半,代表的又是什么?沈雁不敢细想,只因答案太过恐怖,如同一道能够吞没一切的渊薮,不论是对自己、还是对他身边的所有人而言。 沈雁没能回答,严漠却开口说道:“他疯了。” 严漠的声音里有着不容置疑的笃定,那声音像是某种分量十足的东西,栓住了沈雁飘忽的思绪,也把他从那深渊前拉了回来。只是犹豫了片刻,沈雁突然轻笑一声,站稳了脚步:“没错,他疯了。” 另一侧,蹡踉一声,长剑落在了地上,开阳伸手抓住张松的手腕,快如电闪,不容逃脱。他的握力如此之大,声音却在微微发颤:“主人,求您……” 张松扭过头,看向面前高大的男子,那人的神色前所有未的凝重,似乎都让那张木头脸有了些表情,乌黑的眸子中不再平淡无波,有了惊讶,也有了惶恐,还有不如抗拒的决绝。这是张松在这个世界收的第一个小弟,也是唯一一个,至始至终跟在他身边的人。 他嘴角挑起了一个扭曲的微笑,眼中似乎也多出了抹惋惜:“好感度……可惜……” 他的话没能说完。不知何时,脑海中那些急速倒退的数字彻底归零,世界陷入了一片混沌,再也感觉不到光影和声音,触碰不到现世的所有。失去操控的身体直直向下倒去。 然而这具躯体并未摔在地上,开阳一个箭步冲了上来,牢牢抱住自己的主人。他不清楚九龙环对于张松意味着什么,但是他清楚知道,自己终究还是毁了那个逼疯主人的物件,能够带着主人安然离去。 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又回来了,开阳目光警惕的看了面前几人一眼,如同护着雏鸟的鹰隼,转身朝远方掠去。 甘三郎脚下微动,想要去追,沈雁却一把拉住了他,摇了摇头:“没必要了。我觉得,应该是没必要了。” “为什么?摘星楼主还没死啊!”甘三不懂那姓张的是发什么疯,但是他能觉出对方只是失去了意识,而非失去了性命。 “就算他能醒来,也不是那个人了。”沈雁扔下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,扭头看向严漠,“严兄,你的伤势如何?” “无妨。”肩头的血水早已止住,严漠反问道,“要去找慧心?” “没错。” 刚才的爆炸声可是骇人得紧,居然此刻还没人出现探查这边的情况,怕是慧心方丈那里也出了些问题,他们当然要速速赶过去才是。 看着严漠脸上了然的神情,沈雁唇边不由露出一抹微笑,迈步就朝山谷外遁去。甘三简直都要摸不着头脑了,看着那两人头也不回的背影,抬脚就想跟上去,山崖上突然传来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:“甘三!你要扔下我一个人吗?到底有没有眼色啊!” 说话的当然是叶菲菲,如今她可没什么武功了,只能眼巴巴的看戏。可是这场戏未免也太出人意料。眼睁睁看着敌人散了,疯了,又逃了干净,沈雁那小子还见色忘友根本忘记自己的存在,她心头的怒火简直都要滔天了,劈头盖脸就朝甘三喝道。笑无常甘三郎面对十倍百倍于己的敌人都毫无惧意,却偏偏奈何不了这个算不得厉害的损友,轻轻叹了口气,他抬脚向山上奔去。 此时沈雁和严漠已经奔出了数里有余。不再需要诱敌,也无需保留体力,狂风在两人身边呼啸而过,衣袖飘飘,如同御风而行。然而没跑出多久,沈雁突然开口问道:“他真的回去了吗?” 话问得有些没头没尾,严漠却知道对方在说什么,那个癫狂险恶的摘星楼主真的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了吗?并未马上回答,过了片刻,严漠才开口:“也许。” 他的声音有些冰冷,听不出什么情绪。 沈雁眉峰不由一挑:“不论是否完成所谓的‘任务’,他都能回去吗?那你……” 你是否也有什么任务?也会这么离去? 严漠扭过头,看了沈雁一眼。那个常年带笑的男子如今的表情称得上肃穆,带着掩饰的并不怎么成功的焦虑和烦躁。看着对方的神情,严漠唇角露出些许笑意:“若是为了回去就要受人操控,还不如待在这里。” 这番话里既有郑重,也有嘲讽,如同一阵清风,吹去了沈雁面上的沉凝,他突然也笑了,是啊,他当然知道,他的严兄和那摘星楼主并不相同。 “你呢?”严漠却骤然停下了脚步,伸手拉住了沈雁,“信那人的话吗?什么书中人物……” 沈雁能听得懂那疯子话里的意思,严漠又何尝不懂。而那番状似癫狂的话语,恰恰揭示了一切让人费解的谜题。为什么摘星楼能够猜到沈雁的行踪,为什么所有人都保不住秘密,为什么叶菲菲、甘三、苦圆乃至李家庄、威远镖局、踏雪山庄、苏府统统都跌入了摘星楼的阴谋算计,而严漠这个异世来客,却能轻松让他们措手不及。 佛说有三千世界,他们二人本来就来自两个全然不同的时空,怕是没人比他们更清楚这重因果中蕴含的东西。一本小说?一部话本?若真如此,又与虚妄何异?他们究竟是真实存在的,还是源自别人妄念中的造物。 沈雁停下了脚步,他不得不停。适才严漠把他从那道深渊中拉了回来,如今却又与他并肩站在了这渊薮之前。拉着他的那只手力道很大,又温暖异常,哪怕隔着层层衣衫都能触到那股勃然生机。 这是一个活人。鲜活真实,曾与他同生共死,肌肤相亲。他曾经感受到的每一寸痛苦,每一份欢愉都刻入了骨髓之中,有人分享共品,若这也是一个妄境,世间还有真实可存吗? 沈雁那双明亮的眸子中渐渐盈出了笑意,不再困惑,也不再畏惧,面上有着动人的坦然,也有无畏的洒脱。 “信或不信,又有什么区别?我都还是我。就算你我都是话本里的角色又如何,谁又能保证自己不是哪位仙家大能取乐时创出的造物呢。与其担忧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,不如过自己的快活日子。”他顿了顿,唇边浮起一抹好看的笑容,“当然,最好跟你一起。” 浪子说起情话,简直能让世间所有女人都为之心颤,然而严漠不是女人,他的眼神只是稍稍亮了些,唇边的笑容也浓了那么一点,不太明显,却让那副俊美无暇的面孔愈发熠熠生辉。 “好。” 一个字,锤落音定。 像是抹去了所有疑惑,解决了所有烦恼,两人再次迈开脚步,并肩朝远方奔去,衣袖招展飘摇,身姿翩跹若仙。 “对了,严兄原本长得如何呢?在你那世之中。” “……没这么女气。” “就是说不如我英俊潇洒喽?” “哼。” 略带调笑的声音逐渐远去,刀光剑影还在前方,却没什么能阻住两人的脚步。 -全文完- 作者有话要说:---------更新预告--------- 是说原本的结尾似乎仓促了点,又小修了一下,然后更新就木有码完囧 等到明日就会在微博上更一章,然而还有三个番外等慢慢更吧,争取下周内更完! 大家明天记得上微博捡掉落哦=w=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终于写完啦!撒花!!!! 因为“笔下皆有灵”,才想出了这个故事,但是看起来貌似没有想象中的招人…… 呜,不过好歹我也算尝试过武侠啦,下次再试试其他题材吧! 下来还有几个番外,糖和汤会再撒一些啦,不过可能写的比较慢,大家不用等日更啦 至于不能说的那啥,可以随时关注微博,投资的也会尽快补上 大家别忘了收藏一下作者啊!这个也可重要了,能涨不少积分呢貌似,求包养! (点击里面那个“收藏此作者”就好!) 还有这本不算太长,满打满算全文订阅大概就是4块多钱吧,如果觉得好看的话,还是希望能够订阅啊,就当请窝吃个蛋筒吧>_< 也谢谢一直订阅、回复和投喂滴小伙伴们,这么冷的文要是木有你们我怕是坚持不下去的QAQ 抱住一个个舔,呜呜,下本我也会努力哒! 戳米扔了一个地雷 黑吉扔了一个手榴弹 一直在潜水扔了一个手榴弹 洛兰扔了一个地雷 贪狼坐命扔了一个地雷 黑吉扔了一个手榴弹 黑吉扔了一个手榴弹 读者“舞飞樱”,灌溉营养液 读者“风入松”,灌溉营养液 下来奏是照理一个月的休整期,等到十月会开新文,目测是本现耽,希望别这么扑了>_< 第63章 番外1 又到月圆夜,皓月当空,皎洁银芒挥洒天地,树影婆娑,花香怡人,隐隐舞乐随风飘来,似乎连熏风都染上了脂粉味儿,销金窟红粉院,自然说不尽的风流。 然而一片笙歌之中,有位绝色佳人柳眉倒竖,正怒气冲冲望向窗外。 “菲菲,甘三去哪儿了?”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,悠然自得,带着份洒脱惬意。叶菲菲恨恨的磨了磨牙:“别跟我提那个蠢物!” 这话可跟花魁身份殊为不符,沈雁却无所谓的挑了挑眉,也不追问,往身后软榻上一歪,拎起案上酒坛。坛中照例是绿浓,清冽甘醇、酒香扑鼻,他也不费事去找酒盏,直接一拍坛底,一道酒箭便就从中射出,落入口中。眯起眼睛品了品味道,他把酒坛一转,递在身侧。 半天也没等到沈雁发问,叶菲菲终于控制不住转过身来。不看还好,这一看更是气得她七窍生烟,只见那浪子此刻正悠哉的倚在榻上,发丝微湿,衣衫半掩,弯弯笑眼中蕴满自得,一副餍足模样。他身侧那黑衣男子衣冠看起来倒是正经了些,却也同样星眸闪烁,一头乌发披在身后,带出几分狂放,几分怡然。 一坛酒在两人之间辗转,不知该说是品酒还是*。 “难怪沐个浴都要如此之久!”半晌,叶菲菲才从齿缝中挤出半句,她可是风月场里的行家,怎能看不出这两人适才做了些什么。 发现菲菲目光不善,沈雁微微一笑,反问道:“甘三又怎么了?惹得你如此生气。” 这招祸水东引用的不错,叶菲菲瞪了他一眼,才恨恨说道:“那小子听说芊芊会来,居然就这样跑了!” “那个钱芊芊?”沈雁挑了挑眉,“他竟然看出了钱姑娘的心意?” “哼,哪是看出人家心意,只是他自个想逃吧!”叶菲菲目光中简直都要冒出火了,她好不容易用甘三做饵邀到了钱芊芊,还托她带着池凤娇一起赴宴,结果这么大好的机会竟然就这么被坏了,怎能不让她勃然大怒。 沈雁嗤笑一声:“贼心不死啊,现在你对上凤娇姑娘岂不是更无胜算,难不成还想趁虚而入?” 这一竿子戳中了红心。如今摘星楼被灭,悦来客栈也彻底被剥下画皮,迷恋凌云公子的池姑娘可不正是失魂落魄的时候,此时不动一动手,难不成还等那傻姑娘再恋上别人吗?这点不为人道的小心思,甘三看不出来,沈雁却绝对不会猜不到,只是叶菲菲是何等人物,就算被人戳破,也不会露出半点尴尬来。 伸手一扶云鬓,她唇边露出抹艳色:“娇娇心思软得很,我没了武功才是正好。” 天下第一的美人本就美到了极点,如今再这么刻意作态,更是艳丽不可方物,谁知面前那人根本就没捧场的意思,反而一侧头,冲身边男人一笑:“严兄可愿听我抚琴?可惜甘三不在,他倒是耍的一手好剑。” “剑就免了。”严漠唇角勾起丁点笑意,虽然还是那副冷峻姿态,但是心情看来着实不错。 沈雁眼角一弯,起身把琴案拖到了身边。 看着完全不把主家放在眼里的两人,叶菲菲那只玉手已经僵在了鬓边。冷哼一声,她云袖一展,怒气冲冲向门外走去。 房间内,琴音乍然响起,欢快的不似瑶琴能奏出的旋律,叶菲菲足下微微一顿,皱起的眉峰似乎被琴音抹平了些,但是终究未曾回身,就这么踏出了房门。 月色莹莹,满天星斗似乎都被明月掩去,站在楼阁之下,叶菲菲停下了脚步,抬头向天穹望去。几年故去,那日景象依旧历历在目,鼓声、琴声纷杂凌乱,踏歌剑舞也不成模样,地上不知倾倒了多少酒坛,酒盏早就被抛出窗外,他们四人欢歌宴饮,通宵达旦。 那时也是满月,月光也如今日一般璀璨,听着楼上琴音,叶菲菲唇边突然露出了丝笑意。他们其实都未忘却。因而察觉到钱姑娘的好意,甘三那傻小子才会想逃,他怕对不起当日心中所念的那位娇娘。因而沈雁才会带着姘头登楼讨酒,抚琴欢唱,满不在乎得罪了天下第一绝色。因而她才会站在这里,听着那琴音,念着个蠢货,久久不肯离去。 李大的仇,他们报了。摘星楼不复存在,李家庄也失去了一个居心叵测的庄主夫人,李二那个白痴虽然愚不可言,却非一块真正的榆木。李家庄也许不再风光无限,但是必然能安稳存活,亦如李大所想。 因而,到了这忌日,到了这明月凌空的日子,他们要做的不是对月低泣,感念伤怀,而是用酒、用歌、用笑,亦用血来告慰知己。站在楼台之下,叶菲菲心中突然闪过一丝恍惚,似乎那如松如枪的男子依旧站在她身侧,眸中融满温柔笑意。 举杯邀月,可否换回一声轻笑? 叶菲菲也笑了,她笑着整了整衣襟,又抚了抚发丝,那股绝代佳人的风韵再次回到了她身上。钱芊芊会来的,她亦不会让甘三逃掉,还有她家倔强木讷的娇娇,若是拥得佳人归,是否也能让沈雁那小子收敛些炫耀姿态呢?她可是天下第一的美人,又有什么得不到呢。 叶菲菲重新迈开了步伐,虽然没了武功,她的脚步依旧如此曼妙,裙摆摇曳,宛若扶风之柳,又似踏月而行。在她身后,烟雨楼内灯火通明,琴声依旧,明月依旧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《江湖浪子:九龙环》第二十七章 …… “菲菲,你何必如此?” 李肃明的声音并不怎么响亮,他受了伤,重伤。肺腑已被侵染,污浊血滴顺着口鼻涌下。他手中的银枪已经折成两截,就连那坚不可摧的身形都摇晃起来,再也看不清眼前事物,可是他仍就撑起了身形,跌跌撞撞向前走去,只因他面前仍有一人,一个让他放不开手的人。 在他正前方,躺着一位女子,绝色佳人。江湖之中无人不晓她的名号,若是把全天下的男人都招在面前,十有八、九会倾倒在这美人的石榴裙下。她的笑容如同春日最娇艳的鲜花,她的眼眸如同夏日最清澈的夜空,就连她指尖那点蔻丹,都能引得狂蜂浪蝶为之癫狂。 若是她醒着,任谁都无法从她身上挪开视线。然而此时,她却双目紧闭,静静躺在地上。 然而即便是躺在地上,她也是极美的。李肃明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膝盖,踉跄跌倒在地。他膝下本该是厚厚黄土,有些坚硬,算不得肮脏,可是现在却变成了一片鲜红的泥沼,每一寸土壤都被污血浸染。他的手上、脸上、膝上,处处都是血污,就像整个世界被带入了一片狰狞魔域,唯有眼前那位佳人,面色苍白,肤若寒霜,唯有唇边带着一抹隐隐笑意。 浑身力道似乎都从身上滑脱开去,李肃明伸出了颤抖指尖,想要碰一碰地上那位美人,却无意中看到了手上沾染的血污。他不能碰她,不能再给她添上哪怕一分一毫的污秽,可是他又何其不舍,何其不甘! “菲菲!菲菲!” 一声嘶吼冲破了李肃明的喉腔,他如同孤狼般吼了起来,口中鲜血滴滴答答落在银白色的枪身之上。他想过为祝彪报仇,想过查清那三十二条人命的血案,但是他从未想过,这会累得自己心爱的女人! 吼声嘎然而止,只因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入耳侧,李肃明抬起了头,鲜红的眸子看向远方,他知道,这个陷阱不会仅只如此,也明白菲菲舍身只是为了让他、让沈雁多出些准备,可是他怎么能抛下她逃走,他本该救她性命的! 一丝凶戾笑容迸出,李肃明从腰侧摸出了一物,轻轻放在了身旁那只玉手之中。龙佩晶莹,蔻丹红艳,更衬得那失去血色的手指纤长娇柔,宛如一碰就碎的花瓣。他牵起那只手,轻轻吻了一下,放在往日,他是不敢的,不敢如此唐突佳人,然而今日,他知道菲菲绝不会怪他。 用断枪撑起了身形,李肃明深深吸了口气,站稳脚步。血衣门又算得了什么,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,就容不得这群贼子动菲菲想要护着的东西! 男人狞笑了起来,儒雅不在、温和不在、内敛不在,宛如一柄出鞘的长剑,寒光熠熠,煞气映天,持着半柄银枪,带着一身污血,枪如白虹,身似赤蛟,入战!入战! 在他身后,那枚晶莹玉佩从那纤纤玉掌中滑落,叮咚一声落在地上。 作者有话要说:下面的江湖浪子是原著剧情,原著里菲菲受制于人,想要引上钩的则是李大和沈雁,她最后牺牲了自己,保住了两人。 种马来后先杀了李大,又收编了血衣门一帮残兵,这段剧情就被延后了,而且木有成功=w= 下来目测还有两个番外,等我慢慢撸 还有记得微博有一个番外掉落哦=w= 最近好多小伙伴投喂,订阅似乎也多了不少,还有七秒失重GN投喂的深水鱼类! 好感动……呜呜~~谢谢大家支持>_< 雷霆夜深扔了一个地雷 厶浊扔了一个地雷 飞觞醉月扔了一个地雷 13802684扔了一个地雷 请叫我谢大侠扔了一个地雷 cha2le扔了一个地雷 1099545扔了一个手榴弹 废柴公公扔了一个手榴弹 hattie扔了一个地雷 二号丸子扔了一个地雷 镜上寒霜扔了一个地雷 汤扔了一个手榴弹 笑与君歌扔了一个地雷 白衣蜀扔了一个手榴弹 小小三a扔了一个地雷 梓夕扔了一个地雷 11扔了一个地雷 ^^扔了一个地雷 黑吉扔了一个火箭炮 昵称什么的最讨厌了!扔了一个手榴弹 七秒失重扔了一个深水鱼雷 洛兰扔了一个地雷 喵呜扔了一个地雷 qianmu扔了一个地雷 小丸子姐姐扔了一个地雷 ZOZO扔了一个手榴弹 冬虫夏草扔了一个手榴弹 金枪点菊花扔了一个火箭炮 _静置_扔了一个手榴弹 金枪点菊花扔了一个手榴弹 读者“头顶苹果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飛飛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我真的是好人”,灌溉营养液 +1 读者“cathy”,灌溉营养液 第64章 番外2 作为一个资深网游高玩+YY小说爱好者,张松从未想过自己也能碰上穿越这档子好事儿,还是时髦无比的系统穿书流! 因而当他终于醒过神来,发现这本《江湖浪子:九龙环》不过是几年前草草看过的地摊武侠时,也丝毫没有抱怨的意思,反而有些庆幸起来,毕竟不看武侠好多年,万一上来就碰到古龙、金庸、黄易巨巨,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,用这本三流武侠当新手村,可不正是刷等级熟练度的好去处吗? 不过与此同时,他也发现了一个重大问题,他穿的居然不是主角,也不是次要配角或反派,甚至都不是个有名有姓有故事的炮灰,而是个普普通通,没啥戏份的路人。 一个龙套。 张松冷笑了起来,他也是熟读网文、建过帮派的人物,穿成个龙套又如何,他有的是能力和先知,还有系统这么大个外挂,只要机缘到了,又何愁发家途径?更妙的是,仔细翻遍系统所有界面,并且根据他的游戏/小说常识猜测一番后,他发现自己的通关要求其实只有两条:一是建立极高的江湖声望,二是取得关键道具——九龙环。 不太严苛的条件,张松不由松了一口气,虽然没找到任务失败的处罚内容,也不太清楚通关后的奖励,但是作为穿书范本,这已经是实打实的优待了,根本就是easy模式嘛。只是那九龙环…… 他不屑的撇了撇嘴,之所以对这本扑街小说还存有印象,除了里面莫名其妙的百合设定外,就这段记忆最深。经过一系列腥风血雨的武林争斗后,男主好不容易拿到了九龙环,却没有按照宝图动身寻宝,而是直接把九龙环扔下山崖,还忒么有个宝图碎裂的特写,气得他当时就摔了书。这种装逼流十年前就不吃香了,看人家鹿鼎记拍电视、电影时都要秀一把宝藏,你忒么不挖宝还要毁宝,还让观众爽个毛线?这年头只有爽文才是王道好么,难怪扑街扑成狗! 想要爽,想要完美通关,这样的傻逼主角当然不能留了,对了,那人叫什么来着? 过了很久,张松才真正记起来,那人名叫沈雁。浪子沈雁。 记起这个名字时,他刚刚完成系统初始任务,也拿到了奖励的第一套功法,算不得太好,但是也不差。作为一个有理想有前途的玩家,他又怎么可能耽溺于这点成就,早就通过记忆整合出了一套完美攻略,如今骤然想起主角的名字,差点让他大笑起来。 居然叫沈雁,噗,这不是抄袭古龙巨巨的角色吧?那他选的岂不是恰好是“王怜花”路线……练武虽然有点辛苦,打金难度也不小,但是张松的兴趣彻底被钓了起来,都混到书里了,再去当个一板一眼的正派人物简直就是白痴行径,玩游戏谁不想杀伐果断、刷个红名,穿到武侠小说了,不当反派BOSS又怎么可能过瘾?他要得可不是规规矩矩的“大侠”声望,而是醒掌天下权,醉卧美人膝的爽感! 别说,这游戏的拟真度还真不错,至少睡妹纸的感觉神赞,键盘游戏又怎么可能比得上虚拟实境呢? 在这个梦寐已久的世界里,张松快活极了,甚至活得比现实还要逍遥自在。他原本只是个高玩而已,就算技术过硬,能拼得过人民币玩家吗?在现充的同学面前,他这个*丝宅男又有什么骄傲可谈? 可是穿书不一样,就算这书里的NPC比想象中的还要智能、还要高端,有系统在手,他们又能翻得出什么浪花来?每一个角色都有标注详细的人物界面可查,抢夺别人的武功秘籍就能增加技能点,吃药还能带来内力提升,只要遵循系统设定,积分达到要求,他就应有尽有,不论智力还是能力都碾压这群傻逼土著。 看着原作男主步步受挫,把他原本的艳遇、奇缘统统收归已有,巧妙的运用每一个剧情关键为自己谋利,当一个无所不能、无所不知的神明。在这个低魔世界里,他简直都要乐不思蜀了。 可是再好的日子,再精密的筹谋,也有玩腻的一天。这游戏他只玩了四年,就到了剧情大结局的日子,不能说很腻,但是着实也没什么乐趣可言了。张松原以为只要搞定任务,继续穿到下一本就好,但是没想到,他居然会碰上意外。一个想不到的意外。 另一个穿越者。 刚刚听说严漠那小子时,他甚至有了一份惊喜,就像游戏系统升级,多出了一个新副本,对于任何老玩家而言都是一种惊喜。可是这惊喜却没能保持太久,因为他第一次发现,当一个找不到攻略的玩家,并不像当一个神明那么爽快。不知不觉中,他的计划一点点分崩离析,剧情越来越脱出掌控,似乎只是多了只蝴蝶,就让这小小世界刮起了旋风。 张松有些震怒,他首次尝到了天神被挑战的滋味,被一个蝼蚁挑战。然而怒归怒,他却从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危险,因为他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,是唯一通晓剧情的神明,他身边还有那么多辛辛苦苦刷来的手下,还有那么精密的安排,他…… 叮当一声,九龙环撞在了岩壁上,碎成了几段,似乎都能看到宝图花纹崩碎的细节。张松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属下,看着他辛辛苦苦刷来的影卫,他拼着无数危险,花了无数心机搞定好感度的忠犬,感到了一丝茫然。没有玩家会被系统背叛,没有玩家会被NPC嘲弄,可是他在系统界面里看到的是什么? 这忒么,是在玩我? 然而系统没有给他答复,当初慷慨给了他一切的系统,如今正在冷酷的剥夺一切。突然之间,张松觉得惶恐了,他想到了那从未找到的“惩罚模式”,想到了系统从未告诉过他,下来自己会去哪里,还有没有重启的机会,去尝试另一场游戏。不过惶恐之后,是更加的愤怒和不屑,是状似癫狂的大笑和嘲弄,失败又如何?不过是一场足够尽兴的游戏罢了,谁推底关BOSS没失过手呢,他依旧是个真实存在的人,而不个书里的名字,不是一张纸片。 只可惜,不能再这么爽了。就算有可乐空调,也不会这么爽了。 伴随着疯狂的大笑,张松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中。他知道这片黑暗消散之后,他会再次回到自己的狗窝,那个只有床和电脑的破烂出租屋,没那么爽,但是真实的存在。他不甘却又安心的倒了下去。 黑暗并未消散。 “嗯?这故事线不是跳频了吧……”一只手敲了敲控制器,又打了个哈欠,“算了,反正不受欢迎,开新线路吧。” 只是几下操作,另一个角色在蛮荒中醒来,那是个女孩子,相貌平常,带着眼镜,看起来还有些肉呼呼的,显然对面前的一切吃了一惊,然而只是片刻,她狂喜的跳了起来。 “我,我穿越了?!” 在那个世界,密林茫茫,野兽呼啸,原始部落的人们持着长矛狩猎,围猎着如同小山一般的怪物,还有个赤着上身的长发野人,悄无声息的朝那女孩潜去…… ………… 拨了拨篝火,开阳朝山洞的另一边望去,在那里,一个年轻人正安静的躺在地上,不再锐气毕露,也没了偶尔会出现的骄纵和懒散,只是安静的躺着,似乎陷入了永恒的沉眠。 自从离开那个山谷后,他就再也没能醒来。开阳握紧了手中的树枝,挪开了视线。他从未料到会出现如此情况,那只是个虚无缥缈的宝藏而已,难不成真有什么法力?不,不会的,应该只是刺激太过,暂时失神,就算需要花费很长时间,他也能让主人重新恢复。恢复到最初的样子…… 橙红的火苗微微跳动,映出了另一个场面,那是开阳深深刻印在脑海中的场面。 他身负枷锁,双膝跪倒在后殿之中,御天宗的正殿已经被汹汹大火倾覆,呛人的气味随着燃烧的热浪涌来。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活命机会了,不论来得是谁,御天宗的人马、突袭的正道大军,都不会放他生路,更不用提近在咫尺的火焰。但是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触,作为一个杀手,他未能完成任务,得到这样的惩罚也不为过,只是应有之意。 可惜没能替教主再杀一人。 恍惚之中,他的意识开始混沌,火并未烧到他面前,可是毒烟足以致命,他平躺在地上,看着面前的烟雾和火苗,如同一块被人遗弃的朽木,安静地等待化作火炭。然而在他身后,突然响起了一阵轻微噪音,一块青石地板自下而上被推了开来。 “操,这密道真忒么难找!”一个声音响起,旋即是一声低呼,有什么人伸手拉住了他背后的枷锁,“果真是在这里!” 那声音里有些欢快,也有些肆意,并没有询问他的意思,只是干脆一拖就把他拽下了坑道。因为吸入了太多毒烟,他并没有力量说话,甚至没法睁眼,那人也当他昏了过去,大大方方拖起人就走。 一片漆黑之中,他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话,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,似乎这人赴汤蹈火就是专门为了来救他一般。从未有人会想救他性命……刚刚逃出火海,又有人在他耳边絮叨,似乎不坏。渐渐,他失去了意识。 再次醒来,他见到了一个青年,岁数并不很大,但是一席白衣,端方儒雅,那人开口就说到:“我无意中救了你的性命,你可愿随我离开?” 完全不像是地道里听到的声调,也根本没说专程来救、施恩求报的话语。他看着那人认真到有些作态的脸,心头突然有什么动了动。他未曾拒绝。 于是,他有了个新名字,名叫开阳。也有了个新主人,名叫张松。 那人很怪,怪到不合常理。他有两个身份,似乎也有两张……不,更多的面孔。然而不论如何行动,如何作怪,他却从来未曾瞒过自己。 那人注视他的眼神也很怪,每次只要看到他,就会带着审视、专心致志,似乎想要透过他看到些别的东西。但是那人是真心待他,不是对一个下仆,而是给他真正顶级的功法,真正无私的信赖。 他是有武学天赋的,但是从未有人重视这个天赋。他甚至也有些管人的才能,可是也从未有人放心把手下交托给他。然而张松不一样,当有一天,那人看到他时,突然就笑了起来,把摘星楼,把他手下的一切都交给了他。 一个影卫,就该能替主人活着。 他这么笑着告诉他,带着前所未有的笃定和信任。他可以在他面前安然入睡,在他身边赤身*,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候把背后交给他。毫无瑕疵的信赖。 开阳觉得自己配不上这样的的信任,甚至配不上这样的主人。但是如此精明强干,又有雄才大略的人,他愿意为之俯首,甚至愿意看到那人在自己面前露出一些说不出的怪癖。 他有许多女人,也有许多让人困惑的爱好,但是那些无关紧要,只要自己能跟在他身边,做他的影子,就足够让人满足了。 然而那东西却如同尖刺,让他说不出的难受。比如那个浪子沈雁,又或者,九龙环。对这两样东西,他的主人似乎有了些入魔的意思,超乎想象的专心,也超乎想象的放纵。开阳并不乐见这样的情况,他可以替主人担下一切,却无法阻断那人对这两样东西痴狂的心态。 那会害了他的。 开阳猜到了这种可能,但是他从未想过,竟然会落得如此结果。 郁色笼上面颊,开阳扔下了手中的树枝,从锅里舀了碗热汤,站起身来。也许他该想办法找找鬼医了,哪怕有沈雁这个敌人,他也该找找看的…… 一声□□打断了他的思绪,没有半分停顿,他疾步掠到了草榻边,手中的碗不知飞到了哪里,而是紧紧握住了那人的臂膀:“主人,您醒了!” 他没觉出自己的话语有多颤抖,听得人也没发觉,那人只是挣扎了好长一段时间,才从茫然中醒过身来。 “你……是谁?” 那人的声音有些沙哑,也有十足的疑惑。开阳心头咯噔一下,沉声答道:“属下乃是您的影卫,您,不记得我了?” “影卫是什么东西?”那人费力抬起了手臂,揉了揉额头,他的声音渐渐平缓了下来,带着茫然和无害的温顺,“抱歉,我似乎有些不对……能请你送我去……” 他再次抬起了眼,双眸中带着一点困惑,也映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:“……去宁边魏府……影,影大哥,我,在下……咳,抱歉,在下名叫魏凌云,家住宁边魏府,这是发生了什么……咳,若是你肯送我回府,我必当重酬……” 他说自己名叫魏凌云,说他家住在宁边,他面对他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惧色,似乎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统统化作泡影。开阳慢慢放开了手,双手成拳,费尽毕生气力,才控制住了不再颤抖,他缓缓退开一步,跪了下去。 “您所愿,开阳必当从命。” “什么?”那人似乎吓了一跳,伸手扶住了开阳的手臂,“这,这是怎么回事……” 开阳并未答话,他的所有感知似乎都停在了那双握着他双臂的手上,那温度依旧融融,带着份让他安心的暖意。他从未想过毁掉九龙环会换来如此结果,但是他不后悔。 他并不后悔。 作者有话要说:汗,本来准备放假码来着,但是实在是太忙没来得及,现在补粗来,明天争取把最后一个番也码来=w= 忠犬和真!魏公子的番外大家脑补一下奏好啦XD 感谢小伙伴们滴投喂,开心一个个蹭过去>3<还有微博号是捂脸233哦,直接去戳也行啦 朱鹭扔了一个地雷 猥琐小绵羊扔了一个地雷 D小调的魔王扔了一个地雷 D小调的魔王扔了一个地雷 黑吉扔了一个地雷 读者“mimi”,灌溉营养液 读者“_静置_”,灌溉营养液 读者“_静置_”,灌溉营养液 第65章 番外3 “漠儿,你可知我们所处何地?”山巅之上,一个身形瘦削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,锐利双眸直视山下狭窄小径。 跟在他身后的年轻人踏前一步,沉声说道:“蒙鞑后军必经之路。” 少年身量尚未长成,声音也带着份粗糙沙哑,却依旧不减话中锐意,黑色劲装穿在身上,如同一只杀气毕露的雏鹰。 那男子听罢哈哈大笑:“不错,正是胡狗后路!可惜此处山岭太陡,我乌衣门尽出也不过十余人能从山上奔袭,漠儿,你可怕吗?” “习武十载,正当一试。”那年轻人的语气中并无寻常少年的狂傲,反而多出一份沉稳狠戾。 “好孩儿。” 那男子满意颔首,山风呼啸,卷过他那身乌色衣袍,大袖飘摇,愈发衬得他骨瘦嶙峋,如同一只飘然欲飞的孤鹤。在他身后,十数位黑衣汉子不言不语,矗立在山崖之上,尤胜铁锥枪林。 只是十个呼吸,遥远的山道尽头传来马蹄轰响,天色昏沉,狂风大作,那铁蹄如同滚滚闷雷,敲击在坚实大地之上。襄阳城破,江陵势危,鞑虏竟似赤潮,想要倾覆社稷,涤荡神州,有人恨不得标草自卖,亦有人只愿生啖其肉! 男子的面上露出了桀骜笑意,注视着滚滚而来的大军。这是从襄阳城转运粮草的部队,鞑子已经吃尽了路上汉人,如今有了米粮,怎能不紧赶着运回大帐。只是想要从这里过,少不得也要留下人头做个买卖。 只是转瞬之间,大军便已奔至面前,几千人的粮秣是个什么场面,如同一条望不尽头尾的巨龙,铺陈在山道之间,马蹄践踏之下,巍峨山峦都在瑟瑟颤抖,几欲俯首称臣。那黑衣男子却冷冷一笑,束音成线。 “跟我来!” 那声音并不响亮,似乎出口便能被狂风吞没,然而每个人耳边都如同响起了巨雷,那男子也不停留,飞身便朝山下冲去,宽大袍袖猎猎作响,如同一只振翅巨鸟。 在他身后,所有人都动了,十余条身影如若离弦之箭,飞也似的朝山下奔去。这山崖何其陡峭,就连奔马都无法踏足,又有谁能想到竟会埋伏着一支奇兵。只是转瞬,这队黑衣人便冲下了山崖,如尖刀一般刺入蒙军侧腹,如同怒龙一般的军阵顿时一滞,旋即杀声大作。 骏马嘶鸣,战吼如雷,然而嘹亮长啸却压在了所有声响之上,随着这宛若癫狂的笑声,一队人马冲了出来,黑衣赤面,雪刃银枪,犹如一支来自幽冥的阎罗鬼兵。 “杀!杀!杀!” 三声怒喝,一声轰鸣,两队大军如同浊流,狠狠撞在一处。血花飞溅,天地色变! 利刃断、长枪折,鲜血劈面,筋骨横飞,在乱军之中,在那放声长笑的男子身后,黑衣劲装的年轻人,始终寸步不离。 …… “被人暗算了?” “有负师尊嘱托……” “哈,觉得那长浪帮与我们有约,便不会轻举妄动?” “他们……也抗蒙。” “那又如何?”男人从瓮中捡起一条五彩斑斓的蛇儿,轻轻在指尖一绕。蛇身细瘦,他的指节更瘦,似乎只剩下一层皮肉,也不知嗅到了什么,那乖顺的蛇儿蹭了一下,突然就獠牙暴张,几欲噬人,却被一旁的手指电射也似捏住了七寸。 “就算是义军也有吃人的时候,更何况只是个江湖门宗。大义之下还有利益财帛,还有贪欲妄念,今日你我并肩作战,他日抢上了地盘,哪个不是敌人?这江湖之中,没有一个真正的良善之辈,难不成你花了一辈子习武,只是为了强身护体,守一守自家院门?刀来剑去,好勇斗武才是江湖人的本性,所谓乱世,不过是让人撕下了画皮而已。” “……弟子更愿杀贼!” “哈哈!”那男子大笑出声,手上一晃,那蛇儿就如同散了架一般,直愣愣垂□躯,细长的食指在蛇腹一划,取出蛇胆,扔进了酒杯之中,“杀贼?你是我的弟子,是乌衣门下任门主,你要置这千余兄弟与何处?这世道本就如此,若是不想做个短命蛇虫,就必须成那个捕蛇之人。” 一杯烈酒递在了年轻人面前,比之前又长了几岁,他看起来更高大了些,面目算不得英俊,却蕴含着一股迫人威势,那是用鲜血活物喂养出来凶戾,也是这癫狂恩师养出的沉郁。年轻人并未有半分犹豫,接过酒杯,把烈酒和苦胆一饮而尽。 那男人的眸子似乎亮了些,颔首赞道:“懂了的话,杀回去吧。我们乌衣门要的从不是这些挂在嘴上的‘江湖道义’,等到哪天你真的懂了,为师就能把这乌衣门真正交在你手中了。” “师尊,您还能……” “我不能。”男人顿了顿,把手中的蛇尸一抛,重复了一遍,“就快不能了。” …… “没想到竟会如此快……” 病榻之上传来一声喟叹,低垂的帷幔旋即被挑起,一个声音响起:“师尊,该用药了……” 榻上之人抬起了头,看向站在床边的弟子,那已经不再是个年轻人了,厮杀抹平了他面上的稚嫩,权柄则让他不再天真,他已经变作一个真真正正的男人,一个杀伐果断,可堪重任的男人,只是,不如自己所想…… 哪又怎样,他依旧是自己唯一的衣钵传人! 轻咳了两声,那条干枯的手腕抬了起来,轻轻一挥:“天不假年,岂是药石可医。别费力了。” 男人牙关一紧,却不肯退却半分:“只要能拿到金玉门的混元回天丹,必定能……” “能怎样,替我续命?”那位形容枯槁的身形微微一颤,竟像是笑了起来:“这世上也许有比我强的医家,却绝不可能有比我厉害的毒物。” “师尊!”男人喉间一哽,半跪了下来。 “痴儿。”有些发颤的手伸了出来,轻轻抚在男人头顶,就如同二十载前第一次救他之时,“可惜你生错了世道……” 若是三十年前,也许他能成一个为国尽忠的侠士,若是三十年后,他也许能当一个睥睨四方的枭雄,只可惜,他错生在了今时今日。前狼后虎,又有几多选择? 那发皱的嘴唇挑起一抹轻嘲:“也罢,这样也好。我尚且不成,难不成还指望你能成?活不成逍遥,至少也要痛快才好。” “师尊?”显然没料到会得到如此训诫,男人微微一愣,反手握住了恩师枯瘦的手掌。 “护好总坛,留下香火。多杀些鞑子,别坠了我乌衣凶名。”那细弱的手指轻轻在他手上一握,“若是有一日,你能平安退出这个江湖,也替为师好好赏一赏这大好河山吧。” 语气出乎意料的和缓,也出乎意料的简单。男人却似乎听懂了话里的意思,鼻头不由一酸,险险落下泪来。他一生习武,半生厮杀,从恩师那里学到的唯有杀人伎俩,阴谋手段,又何曾有过如此的闲情逸致。 不过……前半段,他还是能做到的。 稍稍收敛情绪,男人垂下眼帘,沉声应道:“弟子遵命。” …… 宽敞的官道上,两匹骏马并肩而驰,一者纯白一者乌黑,月白宽袖随风鼓荡,伴着飒飒风声,清脆蹄响,说不出的潇洒快意。 “严兄,为何突然想去关外?”一个声音响起,带着融融笑意,又似亲密无间。 “那里是关外。”这一问不像是回答,倒像是句废话。 “哈哈,别说,塞外大漠,孤烟长河,别有一番意趣呢。”听话之人却全不介意,反而调侃道,“不知你名中那个‘漠’字,可有这般意思?” “我没问过。”顿了一顿,“也许……” “还真是?那就更要多待些时日了。”话中的笑意更浓了些,“说不好在大漠之中还能碰上些奇事呢,你不知道,最近飞鹰堡的少堡主失了踪迹,正跟烈阳堡的人马纠缠不休呢……” 这喋喋不休似乎跟风流浪子、玉面侠客的意境不太相符,却多出了几分轻松快意。男人并未打断那人的话语,只是挑起了一抹淡淡笑容。 双马飞驰,飒沓而去。 作者有话要说:轻裘长剑,烈马狂歌,柔情铁骨,千金一诺。 想写写这样的故事,一个武侠故事。 同样这也并非是一个单纯的武侠,还多出了些关于多维空间和存在皆有灵的幻想。 唯有尊重,笔下那些角色才会真正有尊严的活在他们的世界之中。 这也算一个支撑着fangirl前行的美妙幻想吧=w= 写到番外的时候赶脚不再压抑了,写得有点艰辛,却也挺痛快,算是为这个故事真正作结。 以后还是不考验自己的智商啦,写点轻松简单的东西奏好XD 嘿嘿,新文还是十月开,目前还在筹备资料。等到准备的差不多了会提前放出文案哒,大家可以期待一下哦。 还有这周会补上投资的番,别忘了上微博拾取掉落哦=w= 么么哒,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,又完了一本,大功告成,亲一个吧>333<